早膳過後,蘇公上得公堂。眾官吏衙役早聞蘇軾大名,如雷灌耳,再者,又得知蘇公破了奇案,追迴明珠,更是敬仰,早已齊齊到來。蘇公點卯之後,細細詢問地方事務民情,眾人一一迴答。蘇公又言明諸規矩、嚴正各職責。眾人唯喏。

    退下堂來,已近晌午,蘇公正欲迴後院,有人來報:秦大人求見。蘇公道聲準入,不多時,秦聰碧躬身而入,其後跟隨二人。三人施禮見過蘇公,蘇公準坐,那二人中一胖者走上前來,遞上一柬帖。蘇仁接過帖子,交與蘇公。蘇公一看,原來是一請柬,湖州富紳商賈於“太湖春”酒樓宴請蘇公。秦聰碧過來,指胖者道:“蘇大人,此乃湖州絲綢業主朱山月。”又指另一人,道:“此是湖州大戶許愨,大理寺丞王大人之妻表弟。”二人滿麵笑容。

    蘇公早聞張睢言及此等人物,皆是湖州名流,客套道:“久仰久仰。”朱山月笑道:“蘇大人之名,普天之下,誰人不知,哪個不曉?我等隻恨無緣以見。今日,學士大人到我湖州,我湖州百姓無不歡天喜地,夾道相迎。我等草民,無以相見,隻求蘇大人賞臉,與我湖州百姓同樂。”秦聰碧、許愨連聲附和。蘇公本欲推脫,轉念一想,初來湖州,不甚了解民情,何不乘機訪查一番?便笑道:“朱爺、許爺,客氣了。蘇某初到湖州,於湖州百姓無功無勞,怎敢勞動諸位如此?蘇某若不前往,定然冷了湖州百姓之心。諸位且先行,蘇某隨後便至。”朱山月聞聽,滿麵堆笑。秦聰碧急忙起身,道:“卑職等先行告退。”引朱山月、許愨退身出去。

    蘇公迴到後庭廂房,見過夫人。王氏夫人正與二個丫鬟看那湖州刺繡,讚不絕口。蘇公詢問夫人身體,夫人道:“已舒暢許多,方才郎中來過,隻道再服幾劑便可全愈。”蘇公取過藥方,看罷,方才放下心來,又囑咐丫鬟細心照看。遂入室換去官服,著上青巾藍袍,與蘇仁自後院出了府衙。

    但見市井之間,店鋪林立,來往之人,五花八門,三教九流,甚是熱鬧喧嘩。蘇公細細察看,心中暗道:昨日進城,未曾細看,今日一見,才知湖州果是繁華寶地。驚歎之餘,蘇公不免想到張睢:其在任三年,兢兢業業,劌目鉥心,湖州今日之繁華,豈非張睢之功?如此看來,那變革新法,卻是有利於江山社稷、黎民百姓?否否否!此情此狀,定非真相,其間必有緣故。否則,張睢怎的無端謫遷?

    蘇仁於路人問明“太湖春”所在,須過一市三街。過得兩街,蘇公益發驚歎,隻見兩側青磚碧瓦,木樓高閣,古樸風雅,甚有特色。蘇仁左右觀望,甚是好奇。忽然,蘇公“哦”的一聲,驚唿出口。蘇仁一愣,上前詢問究竟,卻見蘇公立住,滿麵驚奇,正抬眼望上。蘇仁循向看去,前方乃是一客棧,旗幌上有四字:“如歸客棧”。取賓至如歸之意。那如歸客棧上下兩樓,樓上一間窗扇開啟,前挑一簾。蘇公正望著那窗發愣。

    蘇仁詫異,詢問道:“老爺,何事?”蘇公道:“你且看那客棧樓上窗扇,便是那前挑布簾者。”蘇仁看去,並無異常之處,疑惑道:“小人早已見到。”蘇公道:“你並未見到。方才那窗格邊站立一人,正臨街觀望。”蘇仁道:“客棧中自有人住宿,有何奇怪?”蘇公道:“那人一晃便不見了。”蘇仁笑道:“定是離了窗口。他自住他的店,與我等何幹?”蘇公緊皺眉頭,思忖道:“那人隻是一閃,可惜未曾看得清楚。恍恍惚惚識得那人,細細迴想,卻怎的也想不起來。”蘇仁奇道:“老爺方來湖州一日,無有親朋舊交,怎的有相識之人?定是老爺眼花,錯瞧他人。”

    蘇公搖頭,手拈胡須,疑道:“決計不曾認錯。但湖州一地,確無相交好友。究竟何人?似就在腦中,唿之欲出。”蘇公苦苦思索,不得其解。蘇仁忙道:“老爺何必多想,過去瞧個清楚便是。”蘇公讚同,正欲進那如歸客棧。忽然聞得身後有人叫道:“大人,怎的在此?”蘇公急忙迴頭,尋聲望去,卻原來是朱山月。朱山月上前一步,正要施禮,蘇公將其扶住。朱山月道:“小的在府衙門前守侯大人,久久不見。詢問門官,方知大人已從後院出來,且是步行。小的著急,便追尋來,正巧遇見大人。萬望大人恕小的不周之罪。請大人上轎。”朱山月迴身一揮手,四名轎夫抬著一頂大轎過來。蘇公擺手謝絕,道:“蘇某初到湖州,於湖州一情一景,甚是清新。還是步行為妙。朱爺可否伴蘇某同行?”朱山月滿麵堆笑,道:“蘇大人真乃湖州百姓父母官也。我湖州百姓若知站立於此之人便是當世大學士、湖州父母官,定當驚唿!蘇大人方來一日,便體察民情,為我湖州百姓親曆親為。小的能與大人同行,實乃人生之大幸也!”蘇公笑道:“朱爺言過其實也。”

    一路之上,朱山月緊隨蘇公,口若懸河,滔滔不絕,將湖州城中方方麵麵說個明白,吃、穿、住、用、玩、樂,無所不有。蘇公聽來,甚是好奇。同是湖州,朱山月所言與張睢所言,大不相同。正是: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

    不多時,朱山月手指前方,道:“到了到了。前方便是‘太湖春’。”蘇公看去,好一家酒樓,豪華氣派,行體“太湖春”三字如那鬥大。樓前早已站立一幹人等,為首之人正是秦聰碧。朱山月急急過去,大聲道:“蘇大人到了!”眾人齊擁上來,笑臉相迎。蘇公微微一笑,拱手還禮。秦聰碧於一旁作引介:通判華信、官宦大戶許愨、湖州船塢主孔淶、呂記貨棧掌櫃呂瑣、湖州風流才子何固、“太湖春”掌櫃尤壬玉等。蘇公細細搜尋,卻不見張睢,想必朱山月等並未邀請他來,正可謂人情冷暖,世態炎涼。

    見過之後,眾人簇擁蘇公入得酒樓。入得大門,穿過一花庭,而後上得樓閣。蘇公暗暗叫奇:偌大一個酒家,怎的未見一個食客?忽而醒悟:定是這些富紳豪賈為我新任知府包攬此樓生意,真可謂用心良苦。心中苦笑道:如此諂媚奉承,非是為蘇某,乃為湖州知府也。上得樓閣雅間,正中擺設一宴桌,桌上早已擺著果品佳肴。左右站立四個侍女。環顧兩壁,有長卷字畫,其中一幅竟似是顏公真跡,蘇公細看,淡然一笑。樓閣外是欄廊,憑欄遠眺,龍溪有如玉帶,時隱時現,甚是壯觀。蘇公正為湖州勝景感慨之際,忽見朱山月與尤壬玉竊竊私語,麵有急色,而後悄身下樓而去。

    不多時,朱山月上得閣樓,與秦聰碧私語一番。秦聰碧滿麵堆笑,至蘇公身側,道:“大人,請入座吧。”眾人附和,擁蘇公坐了上座,華信、秦聰碧依蘇公坐了下方,他等依次而坐。風流才子何固坐在未位,麵無笑容。蘇公右側卻空餘一座,似是為某人而留,莫非是張睢?張睢為人清高,傲骨嶙嶙,定然不肯前來。那又會是何人?

    朱山月立在桌旁,笑道:“還有一人未到,是否再稍等片刻?”通判華信道:“何人麵子如此之大?竟使得翰林大學士等候。”朱山月笑道:“說及此人,在座諸位除蘇大人外,無人不知,哪個不識。非是他人,乃我湖州第一佳人。”眾人皆笑道:“原來是他。朱爺想得恁的周到。”秦聰碧為蘇公解釋,道:“這女子,乃湖州名伎中才女,姓施名青蘿。”蘇公笑道:“青蘿二字,想必是取自詩仙李太白之詩句:綠竹入幽徑,青蘿拂行衣。”秦聰碧笑道:“或是如此。這青蘿小姐乃是江南樂府院內數一數二的角兒,年芳二九,天姿國色,甚是俏麗。那歌舞彈唱、琴棋書畫、吟詩作賦,無所不通。這等才色佳人,不知有多少相公才子、富商豪賈趨之若騖?即便是在那蘇、杭,亦頗有名氣。”

    蘇公笑道;“如此名伎,若不想見,豈非癡人。”朱山月笑道:“蘇大人所言極是。那青蘿小姐可非等閑女子,非但才色雙絕,為人甚是清高,風塵中竟冰清玉潔,守身如玉,引無數風流公子情迷意蕩。小的曾聞,有人出百金為之贖身而不得。”蘇公驚歎道:“若真如此,可謂難能可貴。”說話間,蘇公無意瞧見孔淶臉色陰沉,心中頓生疑惑,暗道:莫非那贖身之人是孔淶不成?正疑惑時,又見公子何固臉色通紅,眉目之間隱有一絲怒氣。

    眾人說及湖州第一絕色女子,個個眉飛色舞,樂不可支。忽然,樓梯處傳來咚咚之聲,眾人都笑道:“來了,來了。”蘇公細聽那聲,微微一笑。那何固忽的站立起來,衝門口望去,甚是激動。進來之人卻非青蘿小姐,而是酒樓掌櫃尤壬玉。他立在門口,望著朱山月。朱山月會意,起身過去。二人退出雅間,似在商議甚麽。俄而,朱山月轉身進來,滿麵堆笑,歉意道:“蘇大人、華大人、秦大人,適才江南樂府主人曹滄衡曹爺捎急信過來,那青蘿小姐因故不能赴宴。萬望諸位大人及各位爺見諒。曹爺為不掃今日之興,特遣樂府兩名上等行首前來助興。不知可否?”蘇公道:“施小姐既有他故,也就罷了。蘇某初到湖州,來日方長。”眾人連連點頭。朱山月流水雙手合擊,門口便出現兩名清秀女子,雖非絕色佳人,卻也楚楚動人。

    不多時,酒樓夥計端上菜肴,皆是奇珍異品,甘旨肥濃,甚是豐盛,唯空餘桌中一處。又有侍女斟倒瓊漿玉液。三杯過後,朱山月讓那兩名伎女彈唱曲兒。一女懷抱琵琶,一女手拍雲板,口中唱道:“飛瓊伴侶,偶別珠宮,未返神仙行綴。”雲雲。蘇公聽得明白,乃是《玉女搖仙佩》,此詞出自柳七郎之手。

    二女唱罷,又要開口。蘇公擺手,忽道:“二位小姐,何以稱唿?”一女道:“迴大人,小女子燕草,他乃秦桑。”蘇公道:“燕草,我有一事相問。”燕草道:“大人請問。”蘇公道:“燕草,那青蘿小姐不來赴宴,可是失蹤了?”眾人及燕草、秦桑聞聽此話,皆大驚失色。朱山月驚道:“原來大人已經知道了!”蘇公搖頭,道:“蘇某並不知曉,隻是推測而已。”何固心急,追問道:“怎的無端失蹤?”眾人亦詢問。那燕草道:“小女子亦不知其中緣故。隻是今早起來,便有人報說青蘿不見了。府院裏外全找過了,不見蹤影。曹老爺急忙遣人四處找尋,直至奴婢臨來之時,亦無訊兒。曹老爺無奈,隻得遣派小女子二人前來為諸位老爺彈唱。”眾人聽罷,各自猜測。

    蘇公奇道:“你二人可與那青蘿小姐要好?”那秦桑道:“青蘿與小女子等親同姊妹。昨夜,我等尚在一起說笑。卻不料……”秦桑忽然嗚咽起來。蘇公問道:“昨夜,你可否發覺青蘿有異常之舉?”秦桑止住泣聲,道:“並無其它異常。隻是……”秦聰碧追問道:“隻是甚麽?”秦桑道:“隻是昨日朱老爺來到府院,道湖州名流將宴會翰林大學士蘇大人,欲請青蘿相陪。曹老爺已告知青蘿。青蘿甚是高興,我等知曉青蘿其人,於名儒才子甚是敬仰,蘇學士之名,天下皆知。青蘿每每感歎,無緣見著蘇學士,乃今生之憾事也。昨日聞得蘇學士到得湖州,興奮不已。又知明日可親眼見著蘇學士,並為學士大人歌舞,更是興悅。昨夜,他對我等道:蘇學士乃大宋第一名士也,其詩詞書畫,堪稱四絕,待明日,懇求得大人一幅字卷,何其幸哉。”那燕草亦如是說。

    蘇公拈須思索,若依秦桑、燕草之言,那青蘿即便有纏身要事,亦會前來赴宴。其失蹤必是出了大事,身不由己。身不由己者,必是有人強力相逼。強加相逼者必非尋常人等。其中疑惑之處是,那人為何逼迫青蘿,阻止其前來赴宴?或是與宴會無關,事出巧合?

    蘇公思索之時,眾人亦在推想,你一言,我一語,各有說法。呂記貨棧掌櫃呂瑣笑道:“如此美女,多少男子垂涎三尺?定是被那強人擄去作了夫人。”呂瑣語罷,那廂何固怒目相視。許愨歎道:“若如此,豈不暴殄尤物?正應了那句老話:自古紅顏多薄命。可惜可歎。”眾人亦歎息不已,那燕草、秦桑聞聽,甚感淒涼,竟落下兩行淚來。

    朱山月看得真切,令二女歡顏強笑,唱個歡快曲兒。蘇公不忍,令他等退下去。二女謝過,退身出去。朱山月隻道自己罪過,未曾請來青蘿,掃了大人的興致。蘇公笑道:“無妨無妨。”眾人附和,都道喝酒喝酒。杯箸之間,上得一道主菜,放置中央,蘇公看去,卻是一個砂鍋,其下溫火煲之,砂鍋內有小魚百條,又有筍片、香菇、粉絲。秦聰碧道:“蘇大人,此乃湖州名貴魚品,喚作膾殘魚,普天之下,惟有太湖產之。”蘇公驚道:“莫非人之所謂銀魚者?”秦聰碧、朱山月點頭。朱山月笑道:“此魚隻在夜間捕捉,漁人點得燈火,置於水上,其下安網。這膾殘魚極喜光亮,成千上百而來,不顧死活,哪顧魚網。”蘇公品嚐一條,鮮美無比,果是極品。

    讚美之餘,蘇公心中隱隱不安,遂詢問湖州民風民俗情形,眾人爭相迴答。惟有那何固默默無語。朱山月道:“蘇大人,小的聽得人言,大人在一小鎮破得奇案,竟將失蹤半年之明珠追尋迴來,令一樁懸案水落石出?”蘇公道:“確是如此。”華信歎道:“那明珠本是杭州府王敦王大人送往東京汴梁王丞相之生辰賀禮,不料在我湖州地境被賊夥所劫,害苦我等。今日蘇大人將其尋迴,我等安心矣。”

    蘇公苦笑一聲,道:“不瞞在座諸位。蘇某雖將明珠尋迴,卻因保管不善,不想昨日夜間,有賊人潛入府宅,竟又將其盜走。待今早方發覺此事,蘇某正遣公人四處追尋。”此言一出,眾人大驚失色。秦聰碧驚恐,道:“卑職無能,防守無力,懇求大人降罪。”蘇公道:“此非你過。蘇某初到湖州,便出了這等事情,想必那盜賊是衝蘇某而來。秦大人,宴會之後,望遣派得力手下與府衙公差合力擒賊。在座諸位皆是湖州名流,神通廣大,望略加留意,但有線索,懇請告之蘇某。蘇某感激不盡。”眾人皆道:“自當盡力。”秦聰碧先行告退,自去召集衙役,查辦此事。

    宴席散罷,華信、朱山月、許愨執意陪送蘇公迴府,被蘇公婉言謝絕,眾人隻得作罷。

    出了“太湖春”酒樓,蘇公、蘇仁在市井轉悠,不覺間,二人到得“如歸客棧”前,蘇公一時興起,與蘇仁商議,意欲進去探個究竟。二人入了客棧,早有店小二殷勤過來,隻當蘇公二人要住店。蘇仁挺胸昂首,大聲道:“可有上等房間?”小二點頭哈腰,滿麵笑容,道:“有有有,隻是房錢貴幾個。不知二位客官是要單間,還是兩間?”蘇仁道:“我家老爺乃東京客商,販些絲綢,須在此住上幾日。房錢不必多舌,隻是一點:我家老爺甚是講究,房間須幹淨整潔,窗口且須向陽。”小二道:“有的有的。客官來得正巧,本店正有一間上等房間,臨街向陽。”蘇仁道:“可引我等上去瞧瞧。”小二答應,引二人上得樓閣,轉一廊道,立在一房前,開得門,迎蘇公二人進房。

    蘇公進得房間一看,裏外兩間,外間明窗淨幾,窗簾外挑,壁上懸一幅畫,雲霧彌漫,高山雜樹,清泉飛瀑、樵夫藥客。蘇公暗歎:此卷畫風縱放,如天馬行空,乃不可多得之佳作也!不想湖州竟有如此這般高手。俯身急看畫軸,卻無落款,隻有印鑒一方。

    看罷,入得裏間,有一床榻,一寶爐香風不散,一瓷瓶花開正豔。蘇公看得真切,正是先前所見之房。小二笑道:“這位老爺可否滿意?”蘇公道:“此房有多少時日不曾住人?”小二道:“這房價錢甚貴,一日二兩銀子,少有人住。已有月餘無主。”蘇公笑道:“這位小哥,怎的欺蒙於我,隻道某是外地人不成?”小二滿麵堆笑,道:“小的所說句句是實,決無虛言。”蘇仁手觸桌幾,收迴一看,並無灰塵。小二看得真切,忙笑道:“這房十分整潔,每日有人整理。”

    蘇仁四下張望。蘇公忽見桌腳有一物,彎下身去,拾將起來,見小二未曾留意,將其納入衣袖內。蘇公道:“若我不曾看錯,這房今日午前尚有人住宿。”小二連連搖頭道:“決無此事。客官多心了。”蘇公笑道:“這位小哥,房間是否有人居住,聞其氣息便知分曉。你細細聞之,這房確有異樣氣息。”小二驚訝萬分,竟連連唿吸,意圖辨別所謂氣息者。蘇公歎息。蘇仁道:“老爺,另尋他處罷。”蘇公點頭,二人下得樓去。那小二立在房中,滿麵詫異,自言自語道:“這京城來的爺果是厲害。那鼻子竟如犬一般。”

    主仆二人出了“如歸客棧”,蘇仁問道:“老爺可有發現?”蘇公自袖中摸出一物,原來是一手絹,折疊如方形,翻轉開來,並無其它,手絹藍色,卻已洗得發白,顯是用過多年。手絹一角鏽著一字,乃是一“翠”字。蘇仁思忖道:“必是住房之人不經意間遺留在地。”蘇公奇道:“我所見之人明明是一男子,這手絹乃女人之物,這‘翠’字便說明此點。”蘇仁醒悟道:“定是一男一女在此房中,或是幽會,或是私奔之男女。”蘇公道:“看這手絹,十分破舊,顯是用洗多年之物。一女子用如此手絹,必是貧苦儉樸人家出身。既如此,又怎舍得住宿那上等房間?豈不自相矛盾?”蘇仁亦如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連聲道:“罷了罷了。這廝究竟是何人,與我等又有何幹係?依我看來,老爺定是眼花認錯了人。”蘇公喃喃道:“果是蹊蹺。”二人言語間,迴到府衙。

    蘇公迴得府來,早有吳江、鄭海來見。蘇公詢問案子進展。吳江、鄭海將府衙內所有人等詢問查探,無有可疑之人,亦無其它可疑跡象。門吏乃一老者,昨夜早早關門上栓,無人進出,亦無動過痕跡。蘇公沉思不語。蘇仁於一旁低聲道:“這盜賊如此狡猾,定是府內之人。”吳江道:“這廝工於心計,頗有城府。”鄭海道:“小人等如此尋查,早已打草驚蛇,他定然不敢再輕舉妄動。”蘇公望著二人,道:“你等且再細細查訪,不可放過一絲端倪。”吳江、鄭海二人唯喏,告退出去。蘇公望著蘇仁,道:“你有何見解?”蘇仁道:“老爺,依我看來,最可疑者是那……”

    蘇仁忽止口不語,蘇公奇怪,正要追問,卻聽得房外有人高聲道:“學士大人可在?”蘇公聽得真切,正是張睢,急忙出房相迎。張睢進得房來,並不落座,問道:“蘇大人,不知這明珠一事追查進展如何?”蘇公搖頭,道:“尚無消息。適才吳、鄭二位公爺來報,毫無線索。此案端的十分蹊蹺。”張睢道:“張某亦有所耳聞。如依常理,定會認為那盜賊乃府內之人。”蘇公疑道:“張大人之意是……”張睢道:“張某在湖州三年,斷過不少案子,亦知曉多種不法手段。明珠在府衙被盜,誰人熟識地形?誰人便於行動?府衙又是誰人可隨意出入?依目前情形來斷,那盜賊當是府內之人。其實不然,依張某看來,這人定是外人。”蘇仁站立一旁,似有所思。

    蘇公道:“請張大人指點。”張睢又道:“這湖州城中百姓雖安分守法,卻也有大膽狂妄之徒。據張某所知,湖州城中有不少身懷絕跡之人,或良或歹,這些人可飛簷走壁、神出鬼沒,十分了得。最為人知者一人,喚作‘飛天俠’嚴微,湖州城中富豪商賈失盜,十有八九乃其所為。”蘇公驚道:“此人未曾有過失手?”張睢搖頭道:“未曾有過。”蘇公道:“可有人見過其麵容相貌?”張睢歎道:“城中之人多有識者,張某亦見過幾次。”

    蘇公奇道;“既如此,怎的未將其擒拿歸案?”張睢歎道:“此即飛天俠嚴微狡詐過人之處。凡有失盜,城中人盡言,盜賊乃嚴微也。張某遣人去拘他,那嚴微不但不避,反先上公堂。其能言善辯,前後無有破綻。盤問之時,其皆有人作證見,毫無作案時機。又因無有證據,案件往往不了了之。”蘇公歎道:“如此之人,可謂盜中高手。”張睢道:“張某細細想過,昨夜一事,或許與他有關,故而來說與學士知曉,或有所益。”蘇公謝過張睢。張睢道:“此案早一日破得,張某亦可早一日離城赴任。”說罷,歎息而去。

    待張睢出去,蘇仁低聲問道:“老爺以為如何?”蘇公道:“可令吳江前去查探。”蘇仁道:“老爺果真相信張大人言語?”蘇公不解。蘇仁低聲道:“依我看來,最可疑者便是這張睢張大人。其言所謂飛天俠者,不過是轉移視線,意圖嫁禍他人。”蘇公一愣,忽然斥責道;“張大人清正廉潔,乃真君子也。以後不可再胡言亂語,且速去通告吳江。”蘇仁不敢多言,退身出房。蘇公拈須沉思。

    不多時,蘇仁迴來,蘇公問他可曾見著鄭海,蘇仁道其在衙房內。蘇公出房徑直往衙房而去,見著鄭海。鄭海起身相迎,蘇公低聲交代一番,與令牌一塊,鄭海會意而去。蘇仁詫異,又不便多問。蘇公令府吏取來明珠劫案卷宗。不多時,府吏將案卷取來,呈與蘇公。蘇公細細觀閱,蘇仁立在一旁探頭偷閱。

    這案卷記錄埭溪劫案前後經曆,死亡兩人,明珠失蹤。又有劫犯五人口供及畫押指痕。卷宗中道:首犯沈成攜明珠潛逃,告示緝捕中。後又有一語:一月餘,犯人沈成屍首發現,係為人所害,兇身不明。明珠不明去向。雲雲。蘇公看罷卷宗,細細思索。蘇仁低語道:“老爺,此刻閱覽陳年案卷,是何緣故?莫非……”蘇仁忽止口不言。蘇公淡然一笑,反問道:“莫非甚麽?隻管說來聽聽。”蘇仁道:“莫非兩者有幹係。”蘇公道:“何以見得?”蘇仁不語。蘇公道:“我不過一時心起,故取來卷宗看看。待鄭海將此案犯人拘來,再詢問一二。”蘇仁取過卷宗,細細翻閱。

    且說鄭海領數名差人,到得城東牢營,見過牢城管營。管營見過令牌,引鄭海一幹人等入得囚房,將一幹犯人牽出牢城,押至府衙大堂。蘇公聞聽犯人已押到,急急上了公堂。鄭海迴稟,朱午、李山、蔣陸、劉二、宋嗣盛五人押解到堂。蘇公抬眼看去,隻見五人齊齊跪倒在地。蘇公令五人抬起頭來。五人皆抬起頭,麵容平淡。蘇公一拍驚堂木,威嚴道:“今日本府複傳你等上堂,乃是上蒼有好生之德,不連累無辜、冤枉好人。本府有些話語詢問,你等務必如實招來。”五人低聲應著。

    蘇公道:“搶劫明珠一案,是何人計畫?何人出首?”五犯相互而視,不敢言語。鄭海威喝一聲。有一人答道:“小人等皆非謀劃出首者,首犯乃是沈成。”蘇公道:“你喚作甚麽?”那人道:“小人劉二,本是店中夥計,他四人亦是夥計。那店乃沈成所開,雇小人等五人幫工。凡事皆是他謀劃主使。”蘇公道:“你等怎生知曉那二客人身攜明珠?”那劉二連連搖頭道:“小人等本不知曉,乃沈成所說。那日,沈成自湖州到得埭溪店中,召集小人五人,隻道今日有二人路過,是樁大買賣。他令小人五個細心察看來往之人。果不其然,晌午過後,有二名客人路過,於店中歇腳。沈成原料想他二人會飲酒,意下蒙汗藥於酒中。卻不料那二人並不飲酒,沈成便改了法子,將藥下到茶水中。那二人果然中計,皆麻翻在地。沈成令小人幾個將他二人搬進房中,而後令小人等出房察看動靜。不多時,沈成叫小人等進去,那二人已被其用被褥摁住,窒息而死。沈成道,將些酒來灌入其口中,而後抬到店後林中藏匿,待到夜間將屍首拋入河中,隻道他二人飲酒失足,落水身亡。事後,沈成將百兩銀子分與小人五個。那時刻,小人等並不知曉他劫的是官爺,也不知曉甚麽明珠。”

    蘇公微微點頭,問道:“沈成何以知曉這明珠情形?”劉二答道:“沈成為人狡詐,其中緣故從不與小人等說及。他交結甚廣,小人等推測,必是有線上朋友相告。”蘇公道:“甚麽朋友?”劉二搖頭,道:“小人等確不知曉。”蘇公又詢問些許,皆無甚關聯,隻得罷了。又令鄭海將五人押迴牢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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