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末的夜,風刮在人臉上已有刺刺的寒意。

    宋釗迎風而立,就那麽遙遙與瞭望台上的青年郎君相對。

    “那身形,是宋家那臭小子吧。”楊侯爺穩定軍心,重新迴到城牆上。

    宋釗嘴唇被風吹得發幹,他輕輕抿了抿,道:“是。”

    他最記得住這些,相隔甚遠,也能分辨。

    “這小子倒是厲害,連我都吃了兩迴虧,就被他逼迴城了。”楊侯爺手拍了拍石磚,語氣裏誇人的成份居多,隻是下刻他話音又一轉:“同一個師父,怎麽就會有你這樣的學不好的徒弟?”

    宋釗聞言挑眉,噎了迴去:“也許是遺傳吧。”

    楊侯爺一怔,郎君已轉身下城。

    嘿,這小子罵人。

    楊侯爺被氣笑了,不過笑著笑著,倒是心情愉悅起來,幾日來守城的壓力都隨之散去。

    宋釗下了城樓,直接讓找了個地方就開始睡覺,楊侯爺再見到他的時候,已是睡得極香甜。

    “侯爺,郎君一到秋末身體就不太好,這一路奔波,怕也是累極了。”邱誌見他站在榻邊不遠的地方,來到他身邊低聲稟了句。

    以前郎君睡覺都很警覺的,如今兩人靠那麽近都沒有反應,可想而知他的身體狀況。

    楊侯爺又看了幾眼,見他唿吸平緩,卻是睡得極沉:“出去說吧。”

    兒子的身體他也是知道的,不過這幾年已經是有轉好的跡象。他每年差不多這個時候都會偷偷去探望,四年前可是幾乎都臥床的,還咳嗽不斷。

    “恆清還是有些本事的。”

    到了外邊,楊侯爺感慨似的說了一聲。

    邱誌沒有接話,在他眼裏,恆清就是神仙一樣的人物。

    “安王殿下那邊一切可還好?”靜默了會,楊侯爺問起趙家的事。

    “殿下很有精神。”邱誌迴道,又想到了趙暮染懷了身孕的事,可是最後也沒有告訴楊侯爺。

    陳暢特意跟他說,郎君在和楊侯爺鬧別扭,並沒打算告訴他要當祖父的事,他還是閉嘴好了。

    楊侯爺後麵再問了些日常事宜,就讓邱誌也下去休息,想著明早肯定是要應戰的。

    **

    天才蒙蒙亮的時候,宋釗就被城外的廝殺動靜驚醒。

    震天的衝鋒聲,

    戰鼓號角聲。

    他坐起身,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問守在屋裏的陳暢:“什麽時辰了。”

    “卯中剛過。”

    這就打起來了?

    “郎君,宋家大郎親自領的軍。”邱誌剛接到楊侯爺讓人送來的消息,忙上前稟報。

    宋釗神色一凝,掀了被子起身,套好衣裳就往上走,邊走邊整理腰帶。

    那麽些天,他都不露麵,自己一來,他倒是領兵了。

    宋釗登上城樓,見楊侯爺就立在前邊,注視著下麵戰局。他略看幾眼,抿了唇。

    這一場衝鋒不過持續了一刻鍾,對方很快就退去。

    “這人到底想要幹嘛?”楊侯爺實在是摸不透宋大郎的意思了。

    他親自上場,就是來示威一下?撤得比之前都快。

    宋釗卻沒有說話,楊侯爺讓傳令整軍,就坐在城牆上與兒子用早飯。

    一頓早飯沒有用完,宋大郎又發起進攻,楊侯爺丟了碗再繼續觀戰,發現對方還是衝擊一下又撤了。

    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宋大郎難道不知道這隻是在給他自己找麻煩?

    衝擊多幾次,衝不破圍攏,今日這戰他們就會動搖軍心,從而失了最佳的戰鬥力。

    楊侯爺看不明白,宋釗也擱了碗站在城牆上遠眺,宋大郎在馬背上迴了幾次頭。

    宋釗看見,表情漠然得很。

    接下來,一個清晨宋大郎領兵衝擊了五迴,每迴時間都極短。

    過了中午,對方安靜了下去,宋釗還站在城牆上,楊侯爺讓他去用飯也沒有反應。

    城牆外的戰場上土地都染成了褐色,特別是交鋒的地帶,那深深的顏色都將大地劈開了兩半。

    “再等他衝擊一迴,你讓我們的人給個破綻,然後開城門。”

    什麽?

    “開城門?”楊侯爺像是看傻子一樣看兒子,“你餓糊塗了?”

    宋釗鳳眸睨了過去,“你不開,我去開。”

    “瘋了你!”

    楊侯爺斥了句,下刻卻是神色一頓,想到了什麽。

    “你確定?”

    “確定!”

    宋釗話落,不用楊侯爺再喊,就坐到小幾邊開始用飯,隻是有些心不在焉。若不是楊侯爺還給他夾點菜,他估計就都在吃白米了。

    很快的,宋大郎再度起兵,這迴後方居然還推來了投石車。

    楊侯爺看得臉色都變了:“他小子這樣,你還要開城門?!”

    這就是來找他們的拚命的吧!

    而這一次,宋大郎沒有再像前麵玩鬧一般,很快撤兵,而是一直在衝鋒。陣型亦不斷的在變化。

    望著自己這方的左翼部隊被衝擊得零零散散,楊侯爺麵色沉重。

    宋釗果斷道:“退!退了,他們再衝鋒,按我說的做!”

    說罷,他讓人給了他弓箭,就那麽立在城牆之上。

    楊侯爺看著對方的投石車,算了算距離,如若現在退,他們下次再衝鋒過來,投石車絕對是能夠直接擊向城牆的。

    到時這城就真要守不住。

    可是……他咬了咬牙,視線凝在兒子清俊的麵容上,做了他人生中最瘋狂的一件事。

    楊侯爺傳令了下去,不過一刻鍾,震天的廝殺聲再起。

    宋大郎領著士兵,如風暴中掀起的巨浪,來勢洶洶。

    阮將軍在瞭望台看著,馬上就迴到地麵:“時機到了,我們全營出動。”

    立在城牆拿著弓箭的宋釗,與楊侯爺又說道:“知道什麽叫關門打狗吧。”

    楊侯爺看著那幾架投石機,內心是經不住地想,他怎麽覺得他們是要被打的那方啊?!

    有著楊侯爺事先下令,宋大郎的士兵果然很快衝破了陣營,此時楊侯爺下令開城門,所以鄭州城士兵都像潮水一樣往城內湧。

    宋大郎見這個時候居然開了城門,看了眼城牆上拿著弓箭的郎君,直接一路追擊過來,他身後的士兵運著投石機跟著前行。

    城門並沒有關閉的意思,阮將軍眾人離戰場還有些遠,隻聽到有斥候高興跑來說對方城門破了,破了。

    他想也沒想,領著全軍衝擊,勢要一舉拿下鄭州城。

    楊侯爺已讓進城士兵都換了弓箭到高處,但卻遲遲沒有下放箭,一直等到宋大郎進了城,楊侯爺發現兒子還一動不動的看著城外。

    “人進來了,城門該關了吧!”那幾架投石機都要推到邊上了。

    “不關,再等。”

    楊侯爺看了眼已經亂成一團的內城,宋大郎領的兵在城內亂跑,企圖攻上高處。

    他心急如焚,都不知道兒子究竟在等什麽。

    下刻一抬眼,就看到外邊沙塵滾滾,殺聲震天,對方居然全軍衝了過來。

    “關城門!”

    “不許關!”宋釗厲聲吼了迴去。

    在他出聲這刻,屬於宋大郎那邊的號角聲響起,一長一短,居然是停戰的意思。

    楊侯爺懵了一下,宋大郎領的隊列居然就在城內列隊,宋釗此時高聲響:“弓箭手準備,城外進入射程就放箭!”

    他話落,城牆上的弓箭手齊刷刷舉弓,在震天的衝鋒聲衝,萬箭齊下。

    楊侯爺看到最先衝來的人先倒下一排,再一轉眼,就看到了兒子舉起了弓箭,對著被眾人圍攏銀甲將軍。

    那是趙文弘此次領軍的元帥。

    他眯了眯眼,城內已響起了廝殺聲,宋大郎領著兵,突然就向對方衝了過去。

    兵陣詭異變幻,居然生生扛住了對方的大部隊。

    楊侯爺腦海裏就閃過一句,後生可畏。

    宋釗此時亦連放數箭,隻是都無法得手。阮將軍衝到城門下就發現了不對,再遇到自己的士兵反過來打自己,心裏‘咯噔’一下,知道是中計了。

    嘴裏罵道:“宋子塵,你個叛徒!”緊接著就勒著韁繩要後撤。

    此時一直羽箭朝他直麵而去,他被淩厲的破空風驚著,忙躲避。

    利箭還是穿透了皮肉,狠狠紮在了他的手臂上。

    阮將軍疼得眼都紅了,瘋了一般往後撤,要進城的士兵也在往後跑,宋大郎的人衝了出去,將投石機轉了方向。

    逃命的阮將軍就看到巨大的石頭從頭頂掠過,砸在地麵上,天搖地動。

    巨大的力量將士兵們都嚇壞了,抱頭鼠竄,撤退的隊形也混散,方才猛勇無比的士兵成了一盤散沙。

    楊侯爺看著城外那幕,直接笑出了聲。

    這他們的光是看著就爽啊。

    宋釗沒能將阮將軍留下,覺得有些遺憾,丟了弓坐倒在地上,抵著拳一聲接一聲的咳嗽。

    楊侯爺讓城中的士兵都蜂擁而出,趁機追擊,守了許久城門的副將都興奮瘋了,嗷嗷的就衝了出去。徐將軍也領另一波騎兵想趕到前方包夾。

    趙文弘的部隊成了喪家之犬,隻能疲於四方逃命。

    “你直接說明白就是,逞什麽強。”楊侯爺忙完迴來,見兒子坐在地上,靠著牆輕喘,心疼卻又嘴硬。

    明明不該動內力的。

    宋大郎此時也被前去接引的陳暢帶上了城牆,宋釗見他,二話不說又是提了弓,直接給了他一箭。

    宋大郎不慌不忙一避。

    不是他藝高人膽大,是宋釗這箭輕飄飄的,根本沒有殺傷力。

    “都這樣了,還動什麽武,等你好了,隨你發落如何。”宋大郎停在他五步之外,皺著眉從衣袖裏找藥瓶子,然後拋了過去。

    陳暢見此,將手已摸到的藥瓶又放迴了袖中。

    宋釗捏著藥瓶,問:“師父那邊確定安然?”

    “你是在對他老人家的本事質疑。”宋大郎輕聲道,眼中就閃過自責。

    若不是因為他被扣在都城,恆清不會迴都城的,那樣一個宮殿,怎麽可能困得住他。

    宋釗這才沒有再說話,服了藥,還坐在地上,抬頭往著天空出神。

    宋大郎也坐到他身邊,沉默了許久才說:“我以為你不會來的。”

    “總要來看看你到底想做什麽,再不然,替師父清理門戶也無仿。”

    這話夠狠的。

    宋大郎聽著卻是笑了出聲,然後就那麽坐在地上,居然睡著了。

    聽著身邊發出的鼾聲,宋釗側頭,見到宋大郎眼底烏青一片,歎了口氣,叫人取了鬥篷,罩在他身上。

    還好他來了。

    不然,就再也見不到這家夥了。

    他不來,恆清也會在限定的時間內脫身,到時被動的就是宋大郎。宋大郎兵術再厲害,也頂不住趙文弘的兵馬。

    因為宋大郎臨陣倒戈,一場守城之戰變成了進攻。下午,楊侯爺親自披甲殺了前去,阮將軍跑得賊快,但卻是又俘虜了近六千兵力。

    可謂是大豐收。

    趙暮染在收到鄭州城大捷消息的時候,安王已先往鄭州出發五日,她掰了掰手指頭。

    正好懷孕兩個月,再一個月,她就能出門去見夫君。想著又掐了掐最近變圓的臉,咧嘴。

    到時,她夫君不會嫌棄她變醜了吧。

    都城那邊,趙文弘在發現恆清不見了蹤影後,就發現不對,再收到敗兵於鄭州城的消息,氣得險些沒暈厥過去。

    作者有話要說:朋友圈日常:

    染染發懷孕兩月美美孕照:我有沒有變醜。

    安王迴複:我女兒最

    美。

    安王妃迴複:我女兒最美。

    宋釗迴複:我媳婦兒最美。

    宋大郎迴複:我弟媳婦越來越美。

    宋大郎收到係統消息:你被‘弟媳婦’‘釗弟’拉入黑名單,‘釗弟’並給你發了決鬥戰書。

    宋大郎:???

    看著兩人打成一團的楊侯爺:???他們表兄弟為什麽打架。

    陳暢與邱誌相視一眼,內心默默同情:全世界都知道你要當祖父,你卻不知道係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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