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有五姓七家。北朝以博陵崔氏為第一,其餘清河崔氏,範陽盧氏,趙郡李氏,滎陽鄭氏,太原王氏,陳郡謝氏。這些家族累世公卿,興盛已久,樹大根深,也就皇室勉強能夠壓上一壓了。

    有時候皇室也壓不住。

    之先入宮的貴女中,謝雲然就是陳郡謝氏,鄭笑薇出自滎陽鄭氏,李家姐妹份數趙郡李。就是這些高門,也不見得就人人都想攀龍附鳳——五姓七家是出了名的自矜門第,互為婚姻,若非皇室,能娶到這幾家的姑娘,都可以告慰先祖了。

    嘉敏前世與這些人家來往不多,蘇仲雪倒是和他們有交情,而且是祖上的交情,源遠流長。嘉敏後來也想過,人家蘇家和這些人家來往的時候,他們元家還在茹冰飲雪呢——也不能怪人家不待見。

    如今竟然要被哥哥送到崔家去,要說不驚恐簡直不可能。天知道五姓七家有些什麽奇怪的規矩,光想想都心裏發毛了。她倒是想和昭詡好好說,比如“再不去看蕭家哥哥”之類的話,可惜昭詡已經認定了妹子的性子就該叫人磨一磨,根本不與她廢話,隻同她說:“崔家七娘是如願的未婚妻。”

    那可真不容易,嘉敏抗議無果之後,一個人在行進的車廂裏琢磨:澹台不過是個兵頭,能娶到崔家姑娘,那完全是祖墳冒青煙的事。

    崔家給嘉敏的第一印象是大,足夠大。南平王府當然也不小,但是竟然無法與崔家比。望族就是望族,數代積累的財富與名望,化作實體,大約就是這麽美輪美奐一處家宅,大喇喇砸進外人的眼睛裏,砸得人頭昏眼花。

    一樹一石都有來曆,疊著時光的年輪,滄桑。

    昭詡帶嘉敏拜見過崔家老封君,然後被安置與七娘、九娘、十二娘同住在錦繡園裏。幾天下來,嘉敏算是摸清楚了,七娘年滿十七,近日就將出閣。九娘十五,堪堪及笄,已經訂了親了。十二娘與她年歲相仿,隻小些月份,尚是雲英未嫁。這樣的安置,大約是哥哥的意思,讓她多學著點?

    嘉敏在進崔家之前也有想過,但是真正麵對,還是一場衝擊。她是當過公主也做過王妃的,論氣勢、架勢,氣勢不弱於人,但是儀態、風度,仍有不及——那不是地位的顯赫與富貴身家能夠補足。

    也許隻有多活一世的眼光和見識,方才稍稍勝過吧。嘉敏在心裏想,在宮裏時候,謝雲然應是對她多有容讓了。

    一來客居,二來嘉敏也不願意讓人低看了去,一言一行都守著規矩,素日裏不過和崔家

    幾個小娘子一處,看書,遊玩,說說閑話,因七娘即將出閣,又時不時有機會賞看嫁妝——那自然都是好的。

    也幫著繡一兩隻荷包,半是謝禮,半是賀禮。

    有時候想想之前,宮裏驚心動魄,出宮一路風刀霜劍,這時候的安逸,也未嚐不是福氣。有時候想起蕭南,他還住在營裏,長日無聊,嘉敏多少有些矛盾地想:哥哥總不至於虧待他吧。

    她總記得那日在客棧裏,他推她下去,她仰起頭,血光就在眼睛裏迸發。當時驚恐,天與地,都被染得鮮紅。如果不是湊巧碰到哥哥,就算她能大難不死,他也死定了吧……他會死麽?

    她前世最恨的時候,也沒想過要他死。

    如果他真就這樣死了、如果他為她死了……嘉敏泠泠打了個寒戰,九娘偏頭問:“三娘子覺得冷麽?”

    嘉敏笑著搖頭:“勞姐姐牽掛,三娘不覺得冷。”

    “洛陽該暖和一些,”十二娘是個圓臉的小姑娘,性情比兩個姐姐都活潑,話最多:“我還沒去過洛陽呢,元姐姐,洛陽好玩麽?”

    “洛陽……”嘉敏沉吟,前後兩輩子,她在洛陽時日不短,自然能說出個一二三來,隻是,該從哪裏說起呢,要這兩個字沉甸甸掛在舌尖,才驚覺,原來已經離開這麽久,這麽遠……她真有點想洛陽了。

    “洛陽是天下之中,漢晉故都,又是京城,當然遠遠勝過中州。”九娘適時解圍。七娘年稍長,多數時候就隻微微笑著,開口時少,大約是要端著姐姐的架子。

    “洛陽的下元節有咱們中州熱鬧麽!”十二娘頗有些不服氣。

    嘉敏聞言“啊”了一聲:“明兒就是下元節!”

    “可不是!”十二娘笑著說:“明兒我們要去法雲寺還願,元姐姐和我們一起去罷?”

    去佛寺?嘉敏有些意外。下元節原是道家節日,據說是水官解厄之辰,怎麽中州的風俗,反倒是去佛寺還願?

    那頭崔九娘早羞紅了臉:“阿玉嘴饞,明兒家裏寒食,就想去外間玩,恰巧今年……”九娘有意無意瞟了七娘一眼,沒有細說:“祖母答應我們去法雲寺,三娘子若是不嫌棄,倒可以去玩玩,法雲寺的素齋出名的好。”

    “還有百戲!”十二娘補充說:“法雲寺的沙門最會俗講,比別家都好!”

    嘉敏算是聽明白了,即便是名門望族,也有網開一麵的時候,七娘即將出閣,出閣之後,可就沒這麽自在

    了,所以老封君應了她們姐妹借這個名目出門,橫豎寺裏也是素齋,不礙著什麽。

    自然就笑道:“那真要請幾位姐姐妹妹帶我去見識一下了——”

    “怎麽了?”九娘心細,看出嘉敏麵色有不對,忙問。

    “我在想,”嘉敏吞吞吐吐地道:“要不要、要不要讓我哥哥派幾個人來跟著……這世道,可不太平。”

    九娘因笑道:“三娘子真是心細如發。不過這世道雖有不平,我崔家的車出去,還沒人敢打主意,就不勞動元將軍了。”

    七娘聽聞妹妹與嘉敏對話,轉眸看了嘉敏一眼,想道:南平王的嫡長女何等尊貴,怎麽竟小小年紀一個人千裏迢迢來中州投奔兄長,莫非是與繼母不和?又這樣膽怯,怕是路上遇過強人?倒對嘉敏多了三分憐惜。

    九娘把話說到這個份上,嘉敏也不好再堅持,隻是心裏仍多少擔憂——這次她和蕭南,算是把於謹害慘了,要是他畏懼昭詡在,遠遁千裏也就罷了,萬一還留在中州城,可是個不小的隱患。

    次日一早,嘉敏就被素娘喚起,梳發,上妝,選的是秋香色上衣,金色長裙,裙上蓮紋隱隱,配著墨綠鑲邊。外罩件半透明紗衣。嘉敏瞧著衣裳也就罷了,那裙色染得極正,光彩奪目,倒有些躊躇,道:“這顏色晃眼。”

    素娘捂嘴笑道:“娘子正花兒一般的年紀,穿什麽都不為過。到我這把年歲,可不好再穿這麽嫩了。”

    嘉敏心裏道這裙的顏色不是嫩,是閃瞎人眼。

    這時候隱隱聽到十二娘在廊下笑的聲音,到窗邊一瞧,安下心來:十二娘穿的是茜紅裙,柳黃衣,裙上遍撒金點,細看時,一朵一朵綴著,原是迎春花;九娘是淺灰色窄袖衣,描金團花桃紅裙,披白紗帔子,她身量比十二娘略高,更嫋娜些;待看到七娘,眼前又是一亮,七娘終究年長幾歲,裝扮上就含蓄得多,卻最經得住看——她穿的是水紅上衣,淺藍腰裙,下麵淺米色長裙,風起,恍若淩波的風姿。

    真真是個美人,嘉敏心裏想:澹台如願倒是好福氣。

    十二娘待嘉敏最是親熱,趕上來拉著她坐同一輛車,喈喈咕咕地笑,說法雲寺的素齋:“……那時候我還小,跟著阿娘頭一次來,往食盒裏一瞧,嗬,搖頭擺尾一條魚,那魚極是鮮亮,眼珠子都好像是活動的,我舍不得下箸,就同阿娘說:‘阿娘,我們把魚帶迴去養缸裏吧……’”

    嘉敏聽得有趣,笑問:“令堂如何迴答?”

    “阿娘哪裏還記得要迴答我,就隻顧著笑了,引得左右嬸子、姐姐都過來問,什麽事這麽好笑啊。”十二娘“唉”了一聲:“後來都拿這個打趣我,連祖母,連外頭叔伯還有哥哥們,都拿這個笑話我。”

    嘉敏不無羨慕地想:如果母親在世,也許她也能有這樣無憂無慮的好日子吧。如果母親在世……這世上的人,總對自己失去的,不曾擁有的,耿耿於懷。然而她如今,不是還有父兄、妹妹麽。

    她大約是,漸漸就起了不肯知足的心。嘉敏忍不住自嘲——當初死的時候,千想萬想,隻求重新來過,哪怕難,哪怕苦,哪怕萬劫不複。

    得隴而望蜀,人心都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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