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

    我在車中怔了半晌。

    啊啊,對了。

    把我像餡一樣塞進車裏以後,安培瞬間就不見蹤影。

    隻有飛速離去時留下的餘韻一般的輕風,和高頻率的步伐聲。

    "唉呀……"

    似乎是讓我先走的意思。

    而她去追那個人了麽?

    單槍匹馬。

    那邊,應該有更多的敵人才對。

    "怎麽辦……"

    丟下她自己先逃……想想都覺得差勁。

    可是……

    幾秒鍾後,我發現已經沒了選擇。

    車緩緩下陷。

    不是向坡下移動,而是的的確確的下陷。

    有什麽,壓在車上。

    一個恐怖的念頭劃過腦海。下個瞬間,就像驗證我的猜想似地,一隻黑色的手啪地貼到擋風玻璃上。

    "!"

    我差點忘了怎麽唿吸。驚恐地盯住那隻黑手慢慢下移。

    突然間,一張沒有臉的黑色麵孔自上竄下,緊貼著車窗,衝我尖叫。

    ——咿呀——

    "哇啊啊啊啊啊啊——"

    我驚叫起來,反射性地啟動了車。車像炮彈一樣直衝向前,顛簸碰撞著,朝山下駛去。

    怪物!

    是那個從少女體內鑽出來的怪物!

    咿——

    攀伏在車頂的它隨車身劇烈搖晃,自上垂下的頭和手緊貼在窗上,不停地抓撓敲擊,發出恐怖的聲響。

    "嗚啊啊啊啊——!"

    我的手胡亂地操作著,被牽扯到傷口的身體傳來陣陣劇痛,但和內心的恐懼比起來,那根本不算什麽。

    那赫然就在旁邊的怪物的臉,隻與我隔一塊玻璃。而現在,這惟一的屏障被它撞擊到幾欲碎裂,裂縫喀喀地變得愈來愈明顯,玻璃碎屑劃過我眼前。

    黑乎乎的腦袋瘋狂扭曲著,原本是五官的地方深陷進去,仿佛黑色海水中幾個顏色更深的漩渦。想到再不一會兒,那玩意就會破窗而入,我就惡心得要吐出來。

    突然車猛烈打滑,不受控製地開始暴走。

    "啊啊啊——哇啊!嗚啊……!"

    我隨車猛烈晃動跳躍,好幾次頭撞到了車頂。車東倒西歪地在路上肆虐了一陣,之後闖入了路旁的樹林。地麵向下傾斜,車在下坡上奔馳得越來越快。

    我捂著頭,手早已離開了方向盤,任車像脫韁野馬似地飛奔。耳邊已經沒有了怪物的聲音,也許什麽時候被甩下去了。但這已沒有意義,我的處境沒有絲毫可以樂觀的地方。車衝破各種阻礙,波動,飛躍,狂飆,不斷發出損毀的悲鳴。我也隨著哀叫著,意識也好魂魄也好都被嚇得脫離了本體。

    ——拜,拜托!!!快停下來啊啊啊!!!……!!!

    現在隻指望它撞到什麽停止奔跑。那樣的話我會因為安全氣囊而骨折吧?不過按照現在的狀態奔下去,真不知會發生什麽事!

    等,等等,前麵不會是……懸崖之類的吧!?那樣必死無疑啊!!

    ——絕對!絕對不要!!

    我用大幅抖動的手摸索著抓住方向盤。

    ——不能就這麽死掉!!

    拚了命地踩早已失靈的刹車。

    ——不,不能死!

    四麵突然一片開闊。

    "……呃啊!?"

    是懸崖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哇呀啊——"

    車猛地奔向前方的虛空。

    我的身體刹那間失去了重力,隨著車淩空。

    緩緩地,在空中劃出跳躍的弧度。

    車像被空氣割裂著,響起支離破碎之聲。

    飛翔便是如此。然而一點也不值得期待。

    到達最高點後,猛然向下墜落。

    "嗚哦哦哦哦哦……"

    像承受了重擊一樣急劇下降。

    頭腦一片空白,隻感到包裹在全身的強烈衝擊。連自己的尖叫也聽不到了。

    下方,是水麵。

    隨著一聲爆炸般的巨響,人與車一同落進水裏,猛地闖入了一個碧幽幽的液體世界。

    原本就已很脆弱的車窗,非常容易就能敲碎。冰冷的水一湧而入,刹那間吞沒了車內所有的空氣。我用全身最後一絲力氣擠出車窗,掙紮著向上方努力。車在身後緩慢下沉。叢叢的水草在周圍漫無邊際地遊蕩搖曳。遠遠的有個明亮的地方,朦朦朧朧閃動著白粼粼的波光。

    我不停地揮動手腳,向那裏劃動。然而身體越來越重,變得麻痹,頭與肺部像快要爆炸了。水流剝奪盡我所有力量。最終我向下沉去,離光點愈來愈遠。我看到自己的四肢無力地伸向四麵,氣泡在前方擴展開來。

    2

    那個時候,從未想過還能再醒過來。

    而事實是,在不知過了多久,我又睜開了眼睛。

    沉重的眼皮在意誌作用下向上抬起,因許久沒觸碰到的奔湧而入的光線而痙攣不已。

    光,那時拚命想抓住的光,現在我正身處其中。

    好不容易適應了光線。明亮的天空在頭頂展開。其他的感官也開始運作,皮膚觸到了溫濕的微風,耳邊似乎還有鳥啼。"唔……"

    ——還活著?

    "啊啊……"

    動了一下身體。好像可以動。而且也不那麽痛苦。慢慢地抬起自己的手到眼前,確實是自己的手沒錯。

    難以置信……不,是夢吧……

    "早~上~好~"

    哎?

    "呀呀,其實已經快中午了,老師你真會睡哦!"

    這熟悉的聲音……是……

    一個卷卷的腦袋出現在上方,投下一片陰影。

    "啊……安……"

    "嗬嗬,還好還認得出我,失憶可就麻煩了!"

    "……"

    "話說迴來,老師你要躺到什麽時候?應該可以起來了吧?"

    "咦?"

    我猛地坐起來,這才發現,別說重傷,身上連一點疼痛也沒有。安培坐在我麵前,支著下巴嘻嘻地笑。

    "這是……怎麽迴事?"我茫然得口齒不清。

    "老師你,已經死了哦!"

    她指了指我,眨眼笑道。

    "什麽?"

    這算什麽?我不是好端端地在這裏嗎?

    "我啊,費了好大力氣把老師撈起來的時候,你已經沒有氣了。"

    "等,等等!"我費勁地打斷她,"那,那我現在是……"

    "恩,然後你又複活了。"

    "什麽啊!"別開玩笑了!

    這時,安培忽然間稍稍收起笑容,直起身子說:"老師,對現在我要做的事,請不要生氣!"

    "啊?"

    沒等我反應過來,她突然抓起我的手向反方向折去。

    "嗚哇————!!"

    謀謀謀,謀殺啊——!!

    手臂發出喀的一聲哀叫,軟趴趴地折向一邊。斷了了了了了——!!

    "這樣就好了~"她鬆開手。

    "好什麽呀!"

    "接下來就等它痊愈了。"

    "本來根本沒事的啊!現在必須得去醫院了!"

    "哎,不用去醫院哦,去了也隻會被當成詐病。老師,你再等個五分鍾嘛,不,這點傷的話,兩三分鍾就夠了。"

    完全不懂你在說什麽!

    "我要去醫院了。"我抱著手臂站起來。才沒時間陪你胡鬧。

    "咿!等一下!"安培撲上來抓住我,"老師,你還痛嗎?"

    "咦?"

    等等——

    痛覺,消失了。

    手上恢複了知覺。

    "這,這是……"

    我揮了揮手臂,完好無損。

    ——剛才是錯覺嗎?

    "老師,這就是''複活''呦!"

    "什麽意思?"

    "老師你,已經是不死之身了!"

    "啥??"

    這是玩笑?

    "老師剛從水裏出來的時候,生命就像風中殘燭呢,連唿吸都沒有。不過因為不死藥的效果很好,很快就恢複了。"說著,搖了搖手中一隻空瓶。

    普通藥瓶大小的透明瓶子,做得很精致。

    裏麵曾裝過……不死藥!?

    "為什麽,你有那種東西?"

    "啊呀呀,我可是術士,有這個很正常吧?"

    哪裏正常了?

    "我們家族世代都會製造不死藥哦,是秘術。"

    "你的……家族?"

    "就是些道士的集團啦。嗚——真是討厭的叫法,雖然更好懂……"

    "那,那麽……"我試探性地問,"你也是……"

    "恩?我不是。"

    簡潔地否定了。

    "我個人比較討厭。"又補充道。

    "是嗎……"

    "不死之身的話,有驚人的再生能力,你剛才也看到了。"

    我呆呆地看著自己的手。

    "不會吧……"

    "不是錯覺。我剛才確確實實把它折~斷~了~況且那樣溺水,普通的話才不能這樣簡單地生還呢。"

    "……"

    下沉時的痛苦還殘留在體內,是夢境無法達到的真實感。

    再否定也沒有意義。

    事實就在眼前。

    安培窺探著我的表情,嘿嘿一笑:"看來是接受了,我還以為要多費點口舌呢。不愧是我看中的老師,適應力真強!"

    "看中什麽的就算了……我說,你就是為了證明,才把我的手折斷的?"

    "對啊!"

    "還有更好的方法吧!!"

    "唉?很痛嗎?"

    "很痛!"真的很痛!就算是不死的身體,痛楚也沒有半點減少!

    "嘿嘿,抱歉啦!可是,誰叫老師不讓我接手臂嘛!"

    "又沒有脫臼!"

    你對那個有多執著啊!

    真是胡來!……

    但是——

    我的確是千鈞一發地撿迴性命。

    之前的那次也是。一直被她所救。

    哎呀……真的是欠大了……

    "這話說得有些晚,那個……多謝你……"

    "老師,想報答我嗎?"

    "哎?啊,當然……"

    她狡猾地眨眨眼,"那麽迴去以後,有件事要拜托你哦!"

    有種不好的預感……

    "好吧……"

    根本沒法拒絕。

    "啊,對了,"我猛地想起重要的事,"那些家夥,去哪裏了?"

    那些邪教徒一樣的人。究竟什麽來頭?還有那明顯不屬於這個世界們的怪物,那是什麽?

    話說,安培好像說過有事要辦。

    到底是什麽事?

    謎團還是有一大堆。

    這時安培"嘿咻"一聲跳起來,嗖的一下,手指向我的眉心。

    "唔……"

    我怔住了。她的手指離我隻有幾毫厘。

    "為了救老師才給你喝不死藥,但是,不等於可以讓你知道所有事情哦。"她的笑容,此時有些不同,"都是為老師的安全著想,老師,你能夠理解吧?"

    雖然麵帶笑容,但那雙眼睛裏沒有笑意。我被突如其來的威攝感震住,幾乎說不出話來。

    "所以,老師要把這裏的事情,好好地忘記哦!"

    指著我的腦袋,她這樣說道。

    3

    說得——容易。

    這是想忘就能忘的經曆嗎?

    那天同安培一起坐車迴去,我不斷暗忖著她會不會給我施個失憶的法術什麽的。不過她什麽也沒做,像平常一樣吵嚷嚷的,好像什麽事都沒發生。

    隔天在學校,她忽然來找我。之前要拜托我做的事,原來是請我當他們跆拳道社的指導老師。原來的老師被調走了,一時找不到合適的人。她連我學生時期練過跆拳道(當然爛得可以)都知道。讓我不禁有點懷疑是不是早有謀劃。

    之後開始注意安培,發現她在學校裏也是出了名的活潑。一次在班公室裏脫口而出:"原來鄭安培相當外向啊!"立刻被一道道"你才知道嗎"的眼神圍攻。好吧好吧,是我後知後覺。

    高二分班後,她進了離我的12班很遠的16班,為此還跑來"嗚啊嗚哦"地抱怨了一通。不過這是後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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