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瞳仁黑又亮,與二皇子生的相似,隻是容貌更為稚嫩些,偏生麵上那道皮肉翻卷的刀傷給他稚嫩的麵容增加了鬼冶之感。

    眼前的人與趙泓澤有同樣的父親,他們兩人年歲也是相似,氣質卻大相徑庭。

    簡寶華看著八皇子,聲音與夜雨糅合,帶著雨的溫柔,“是二皇子護著你不是?若是他知道你不肯給太醫看,他會生氣的。”

    簡寶華說完,一眨眼,八皇子的淚珠滾落,那淚珠從他的傷口上劃過,讓太醫倒吸一口氣,“殿下,莫要哭了。”伸手就要給八皇子擦拭又滾落的淚珠。

    八皇子伸手要去擋,齊琅就說道:“殿下還要多想想躺在內間的二皇子。”

    “我要進入陪我哥哥。”他終於開口,聲音有些沙啞。

    太醫忙不迭說道:“八殿下在內間坐下就是,我好處理傷口。”

    八皇子點頭後,便被人簇擁著入了內間。

    太醫小心翼翼地給八皇子處理麵上的傷口,他手背上的青筋崩現,把袍角都抓得發皺,他側著頭,不去看太醫的動作,隻看著床榻上的二皇子。

    二皇子的背上傷口被處理好,他趴在床榻上,把頭側向內裏。

    從八皇子的角度,隻可以見得到他被削去了一半的發髻。

    “我準備縫針了,可能……”

    “哥哥什麽時候能醒。”

    太醫和八皇子同時說話。

    八皇子對著太醫微微頷首,示意他先開口。

    “燒退了就可以醒了。”太醫說道,“八殿下,你麵上的傷口太深,我剛剛處理好了裏頭的沙,現在要用桑皮線縫合,傷在臉上,麻沸散隻是淺淺敷上一層,可能還是有些疼。”

    八皇子從鼻腔裏應了一聲,任由太醫在他的麵皮上動作。

    簡寶華隔著屏風,可以看得到八皇子緊握的手,透過朦朦朧朧的玲瓏紗屏風,可以看得到太醫在八皇子的麵上飛針走線。

    染春聽到八皇子的悶哼聲,身子一晃咬了咬後壓根,她低著頭根本不敢如同簡寶華那般去看。就算是隔著屏風,瞧著裏頭的影兒,也覺得疼痛難忍。

    “寶華丫頭。”齊琅看了一眼屏風,“你先迴房休息,等明個兒一早,我再來接你。”齊琅看到了染春的表現,才意識到簡簡寶華留在此處的不妥,女孩子家家總不好讓她見這樣血肉模糊的場景,便想

    要讓她先離開。

    簡寶華仰頭,目光觸及到外祖父關切的眼,揚唇點點頭,“恩。”

    “她不能走。”八皇子開口。

    “呀……”太醫瞪直了眼,“八殿下。”他的手一抖,銳利的針尖戳在了八皇子的臉上,心中有些心慌,手指尖都是顫顫,這八殿下委實也太不怕疼了,如今所用的麻沸散不是那傳說可以開顱的麻沸散,最多隻有古方裏的三成藥效,更何況隻用了一些,縫合傷口本就疼,他傷得這麽重,竟然還要開口說話?!

    “我沒事。”

    “現在不能說話。”

    兩人又是同時開口,八皇子不理會太醫反而吩咐,聲音沙啞,“我還有事情要問這小丫頭,她暫時還不能走。”因為疼痛,八皇子的手把衣擺攥得更緊,此時不僅僅是手背上浮現了青筋,太陽穴也似有血液湧動,一陣陣的鼓脹作疼。

    太醫的眼神莫名浮現出敬畏,這般的疼痛要知道征戰沙場的人都不一定能夠忍得住,眼前這位錦衣玉食的皇子,竟然能夠忍了下來。

    八皇子的手掌收緊,“小丫頭等著我,我還有話要問。”

    話已經到這個份上,簡寶華看了一眼那緊緊攥起的一雙手,應了下來。

    太醫原本就動作很快,生怕耽擱久了讓八皇子多受罪。

    此時他的動作就更快了。

    縫合好了之後,八皇子就站起身來,走到齊琅麵前。“有沒有空房間,我與簡姑娘有話要說。”

    麻沸散和麵上的傷口,讓他的聲音有些模糊。

    齊琅聽清楚了之後,連忙讓人安排下空的房間。

    等到走出了那安置二皇子的房間,驀然發現,此時雨已經停了。

    草叢之中蟋蟀擦翅發出了聲響,不如過往的聒噪。

    空氣裏是帶著泥土的冷水汽,涼沁沁的風順著鼻腔到了肺腑之中。

    侍女手中懸著的燈籠晃晃悠悠,一地橘色的碎金,簡寶華身旁就是八皇子,可以見著他完好的右臉頰。

    從這個角度來看,八皇子與趙泓澤又是相似的,有著皇室人都有的倨傲。

    等到坐下之後,簡寶華便注意到他傷了的左麵頰。

    麵上翻卷的皮肉被縫合好,成了斜斜向下蜈蚣樣式的傷口,傷口撒了土褐色的藥粉,從傷口裏沁出的血沫子與藥粉凝結成了黏糊糊的稠膏模樣。

    “這傷口就

    算是好了,今後也會留疤。”八皇子注意到了簡寶華的視線,開口說道。說話難免會牽扯到麵上受傷的部位,他的聲音略略有些含糊,簡寶華必須不能分心,才能夠清清楚楚聽到他的話。

    按道理她應當開口,告訴八皇子吉人自有天相,麵上的傷總是會有法子的,但目光觸及到八皇子的眼,簡寶華模模糊糊感覺到他心底的鬆弛,麵上的這一道疤是讓他心中快活的。

    傷了顏麵,自然也就無法繼承大統。

    簡寶華掠過八皇子,目光黏在他身後的一盞燈上,琉璃燈罩籠著跳躍的燭火,燭火不似在外帶著惶恐不安,此時靜靜燃著,橘色暖暖光華籠在她與八皇子的身上。

    八皇子這般模樣讓她想起了過去的事,那天被奪權的時候,也是下過暴雨的夏日傍晚。

    她心裏頭那一刻也是安寧與放鬆的,這大梁的江山讓他掌權也好。她不戀這權勢,安然地任由他奪權。

    而事實證明,她錯了。

    簡寶華看著八皇子,此時他與當時的自己是何等相似……他們是如此的天真。

    總覺得自己退一步海闊天空,但他們退了一步,等著他們的不是海闊天空,而是萬丈深淵。

    想到了這裏,牽動嘴角,簡寶華露出淺淺的笑來。

    八皇子並不喜歡她的這個笑,眉頭死死擰起,因為牽扯到了麵上的傷口,連忙舒展開眉頭,如此便形成了一個極其怪異的表情。

    簡寶華瞧著想笑,低頭清了清嗓子,“殿下想要問些什麽?”

    “你怎麽知道我會在附近。”他的聲音含含糊糊。

    簡寶華心中早已準備下一套說辭,“二殿下與八殿下感情是素來最好的,如果在京都裏頭,許是有可能二殿下一個人外出。這裏是郊外,既然有二殿下血肉模糊倒在那裏,我心裏頭一緊,想著的就是八殿下了。”

    簡寶華的解釋有理有據,但八皇子總覺得有些不對。

    但轉念一想,兄長的情況危急,若不是恰巧被簡寶華救了,隻怕根本就撐不到太醫過來。他剛剛聽得是清清楚楚,因為莊子裏頭有藥材,有會上藥的丫鬟,有能夠降溫的法子。

    “我欠你人情。”八皇子利落地說道。

    簡寶華輕笑道,“若是我有法子治好殿下的臉,那殿下其實不是欠下我更大的人情?”

    聽到簡寶華的話,他的眼不由得瞪大了,“你有法子?”他甚至想要伸

    手去碰觸自己麵上的傷口,還有碰觸,就想起了麵上的傷,他的指尖落在了旁的完好肌膚上。

    就算是如此,傷口處也是隱隱作痛。

    這疼痛讓他覺得簡寶華在說大話,從鼻腔裏哼了一聲。

    簡寶華淺笑著說道:“殿下是否知道,四年前的時候,女院裏出了一樁事故,雲安郡主壞了以為姑娘的麵。”

    八皇子經過簡寶華的提醒,也想起了這樁事,“當時是你做得?”

    “是。”簡寶華微微頷首,“那邱姑娘麵上的傷口沒有殿下你的傷口重,不過我想,在新生好的疤上,日日塗藥,早晚有一日,傷口的疤痕都會慢慢褪去。”

    “不用。”八皇子聽到簡寶華說完,就立即說道。

    房間裏是靜悄悄的,一時隻聽得到燭火燒到雜質發出的霹啵聲。

    八皇子清了清嗓子,麵上有些發漲和發疼,仍是開口,“女兒家用的胭脂水粉,難道我要用?”

    簡寶華笑了笑,八皇子的表現證實了她的猜測。

    “殿下既然不需要就算了。”簡寶華說道,“殿下麵上的傷口太重,我其實也沒有完全的把握能夠讓你的麵上不留一點的傷口。”

    八皇子又問了幾句,終於讓簡寶華離開。

    她們站在了門口,最後仍是忍不住說道,“八殿下,二殿下是為什麽受了這麽重的傷,我想你的心裏也有數,一直這般真的合適嗎?”

    八皇子的麵色陰沉,“莫以為你救了我的兄長,就可以口無遮攔。”他的聲音裏是異常的冰冷。

    簡寶華笑了笑,“一味的避讓隻讓人覺得,你懼怕了他。”

    當年的她任由兒子奪權便是如此,她讓著他,甚至沒有留一丁點的後手,她的餘生靠著的是隆欽帝的“恩典”。

    “八殿下,我外祖父還在等我。”說完之後不等著八皇子的吩咐,她行了一個極其標準的禮,衣裙微動,雙手按在門扉上,微微用力推開了這扇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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