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婆子讓丈夫把那血一般的人扛了進來的時候,簡寶華也挽好了半幹的長發,匆匆去了房裏。

    夏日的天總是多變的,瓢潑的大雨成了細細纏綿的雨絲,原本眼見要雨停,斜風有把雨吹得密密又急急起來,斜織成了一張大網。

    一推開門就嗅到充斥的若有若無的血腥之氣,壓住了作嘔的欲望,繞過屏風,簡寶華看到那人腰間垂下的玉佩,眼皮子就是一跳。

    等到走到近前,那人的發髻被削斷,半長不長的發濕漉漉地黏在臉上。

    深吸一口氣,簡寶華的手指撩開了擋住他麵容的長發。

    因為失血,他的麵色極白,唇色淡到幾近無色。他是長眉,閉著眼也能夠認出他微微上揚的桃花眼,與趙泓澤相似的麵部輪廓,還有與他相似的唇形。

    簡寶華在心中浮現了他睜開眼的模樣,這是二皇子,此時他的唿吸清淺,生死不明。

    “小姐……”染春見著簡寶華的手指停留在男子的麵頰上,忍不住出聲提醒。

    簡寶華收迴了手,她依然是盯著二皇子。

    目光落在了二皇子的背上,那裏是血淋淋的,就算是沒有解開衣裳,也瞧得出其內的傷勢極重。

    上輩子的時候,二皇子與八皇子在郊外遇上了流匪。所有的侍從都被殺,二皇子背上受了重傷,好讓弟弟逃開。八皇子逃開後,躲在了附近的山林裏。

    便是在這樣的瓢潑大雨之中,八皇子硬生生在雨中躲著,第二日才被禦林軍的人前來尋到,他那時候生了一場高熱,那來勢洶洶的高熱,讓他失了心智,宛若一張白紙,隻會傻笑。

    而這一場事故之中的二皇子,也是重傷而亡。

    二皇子、三皇子、八皇子、九皇子……簡寶華在心中飛快地掠過幾位皇子。

    二皇子和八皇子,生母不過是宮女,她還不是身家清白的平民之女,而是犯官之後,身份低微,與當今的明德帝春風一度之後有了二皇子。

    明德帝並不喜她,覺得她的身份太過於低微,連帶她生的兩個兒子也看不上眼。

    簡寶華看著麵色蒼白的二皇子,這位跪地說出,“願為賢王。”仍然免不得被人惦記著,八皇子頭腦本就不聰明,麵上被劃傷,自然也就絕了他最後一絲登位的可能性。

    能把事情做得這樣絕的,除了趙泓澤還能有誰?

    他像是一條毒

    蛇,藏匿於暗處,如今二皇子和八皇子出了事,一些人傻不愣登當真以為是流寇所為,另一些要猜也會猜到三皇子的頭上,隻怕三皇子的人也會往三皇子身上去想,有誰會想到這一切是尚未娶妻的九皇子所為?

    平月推門而入,手中的小籃裏橫七豎八有許多還帶著泥土的草藥,這是簡寶華吩咐讓平月去采的。

    習武之人也多半會寫簡單的醫理,會治跌打損傷。

    “平月,你在這裏照顧二皇子,盡力而為。”

    平月的手一抖,染春更是瞪大了眼,忍不住看向了床榻上昏過去的人,這人竟是二皇子?

    簡寶華吩咐平月給二皇子治傷,自己則是吩咐莊子裏所有的人都到前院裏頭來。

    這般瓢潑的大雨,他們穿著蓑衣立在雨中,大雨讓簡寶華看不清他們的神情,但也猜得到他們心中的不甘願。

    “附近應當還有農戶,都出來幫我尋人,但凡是出去尋人的,都賞銀五兩。”簡寶華說道,“剛剛我們抬進來的是二皇子,他和八皇子結伴而行,如今隻見到了二皇子,八皇子應當就在這附近,身上隻怕還受了傷,誰若是尋到了,便把人帶到莊子裏來,賞銀五十兩銀子。”

    簡寶華的聲音並不大,瓢潑的大雨更是把她的聲音衝刷的更小了一些。但她說的每一個字都入了在場的人的耳中。

    所有人都聽到賞銀五兩的時候,就提足了精神,等到聽到剛剛莊子裏救得是二皇子,如今要尋的人是八皇子,不少人都倒抽一口涼氣,低聲議論了起來。

    “有沒有跑的快的,腿腳利索的,跑去城門口知會一聲這裏的狀況,盡快把大夫請來。”

    最後推選了一個身子瘦小的青年,簡寶華聽莊子裏的人說他跑得最快,便把從二皇子身上取下來的玉佩遞給他,“你揣好,等會隻怕要用上。這是五兩銀子,等會把人請迴來了,還有五兩。”

    二皇子生死不明在莊子裏,染春的心都有些揪起,“小姐,莊子會不會有事?”

    “沒事的。”簡寶華說道,他們刻意毀了八皇子的容貌,重傷二皇子,分明有能力殺了這兩人,隻怕留他們一線生機,也是趙泓澤的安排。

    二皇子與八皇子的遇險,傷而不死,恰巧踩在明德帝心中的底線上。如果一次性死了兩位皇子,隻怕明德帝被觸怒之後徹查,就會拔蘿卜帶出泥,暴露出趙泓澤。

    染春鬆了一口氣,小姐的語氣篤定讓她的心中安穩,不

    知不覺之中,她是極其信服小姐的判斷,小姐做下的決定的。

    簡寶華到屋內的時候,平月已經處理好了二皇子的傷口,他裸著背,用白色的薄紗裹著,可以見到薄紗沁出的血與綠色的藥材汁液。

    “如果要是沒有下雨,我這樣止血之後就差不多了。”平月說道,“如今傷口淋了雨,隻怕會生熱。”

    生熱是最危險的事,等同於閻王爺的生死簿上的名字被輕輕塗抹了一筆,隻能聽天由命。

    簡寶華歎息一聲,“隻怕就要生熱了。”

    平月順著簡寶華的目光看去,看到了二皇子的耳廓是血色。

    原本二皇子的麵色是慘白到近乎透明,此時帶了淡淡的血色,平月倒吸一口氣,手足無措,“我剛剛上藥的時候,明明……”

    簡寶華的手按在平月的肩上,“這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夫來之前,讓他不能繼續燒了。”

    平月知道這個道理,重重點頭。

    “我能幫上忙嗎?”染春說道。

    簡寶華看了一眼染春,所有的男子都被她打發出去找人,二皇子隻能有平月和染春兩人照顧了。

    “恩,去酒窖裏拿酒,給二皇子降溫。”

    酒?降溫?

    雖說不解,染春仍是應下,去拿了酒。

    簡寶華隔著屏風,看到平月和染春的動作,她們褪去了二皇子的衣衫,用酒擦拭他的身子,她們一次又一次小心翼翼地重複著動作,不碰觸到二皇子的傷口。

    空氣之中充斥著的是酒水的香氣,簡寶華見著剛開始兩人動作有些遲緩,後來慢慢熟練了。

    “小姐不成……”

    “還沒有,額頭開燙著。”

    “身子是不熱了,但是臉上還有些紅。”

    一直到最後……“溫度降下來了。”染春的聲音裏是驚喜。

    簡寶華鬆了一口氣,“那就好。”

    這別院從未有過如此熱鬧的時候,入了夜,別院之中卻點燃了所有的燈,跳躍的燭火將屋子每一處的角落都照的是燈火通明。

    兩個時辰之後,齊老太爺也趕到了別院。

    他站在簡寶華的身側,聽著大夫說道:“二皇子沒有什麽大礙。”他鬆了一口氣。

    既然讓人跑到城裏去帶信,簡寶華也就人去知會了外祖家中,外祖父匆匆趕來,行來的速度不慢,和太醫

    相比,竟是要早點一些。

    “幸好簡姑娘身邊的這位是懂藥的,幸好府裏頭的有新鮮的三七,幸好讓二皇子的溫度降下來了。”太醫一臉說了三個幸好,沒缺一樣,隻怕二皇子在他趕來的時候,沒多久就要咽氣,到時候自己難免倒黴,想到了剛剛見到了三七,忍不住說道,“齊老太爺,沒想到你們這裏的三七種的這麽好。”

    聽到了這裏,齊老太爺低頭看了一眼簡寶華,開口說道,“內人身子不好,偶爾會來這裏泡溫泉,市麵上許多藥養的不好,也就在之類種了一些,如今派上用場,當真是吉人自有天相。”

    “若是王太醫用得上藥材,就取上一些。”簡寶華說道。

    王太醫剛想說什麽,就聽到了外頭喧鬧之聲,“八皇子找到了。”外頭簇擁的人說道。

    “走。”齊老爺子走在最前方。

    簡寶華很快就見到了八皇子。她最先看到的,就是他麵上的傷口。八皇子的麵上有一道卷起沁出血絲,同時又泛白的傷口。

    “這……”太醫倒吸了一口涼氣,“去取我的桑皮線,還有麻沸散。”他皺著眉,看著那傷口十分為難。

    太醫和二皇子說了幾句,二皇子的目光死氣沉沉,不曾給太醫一絲一毫的迴應。太醫的心中突突的,“二皇子,我們進到房間裏,你麵上的傷口一定要處理。”

    八皇子的腳下像是生了根一樣,一動不動。太醫的額頭上都出了汗,原本的莊子上的農戶可以強硬把八皇子帶過來,但他可不能強硬把二皇子引入到房間裏,給他斷脈,處理麵上的傷口。

    簡寶華看到八皇子的目光木訥,想到他前世的命運,開口說道:“剛剛太醫給你哥哥治過了,他這會兒沒事,在裏頭躺著。”

    “哥……”八皇子原本死氣沉沉的眼忽然有了生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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