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禦天和白九?離開崆峒山是在兩天之後。鳳禦天找月銀煕要了兩塊傳送玉,免去了從崆峒山到翯都這一段曲折的山路。


    在白九的眼裏翯都依舊如八年前一樣熱鬧,隻是一切都已經物是人非了,八年前十一歲大的醜小孩如今已經是十九的醜少年了。


    鳳禦天不論在崆峒山還是在翯都都是人們無法忽視的亮點,因為從來不會有男人會像鳳禦天一樣穿著一身火紅的輕袍,就算是女人也不會,更何況鳳禦天穿的還那樣妖媚邪氣。鳳禦天看著每每走過他身邊都會多看他幾眼的人摸著鼻頭半開玩笑的說:“小白,你說我是不是也應該戴一頂麵紗?”


    瞥了鳳禦天一眼,白九默默轉過頭,他表示自己不想跟鳳禦天廢話。


    到了翯都鳳禦天忘不了的自然就是來鳳樓這樣的風流之地。兩人還是和八年前一樣,鳳禦天將女人左擁右抱,白九靜靜的坐在對麵看著他。鳳禦天之於白九就像紈絝子弟之於謙謙君子,玫瑰之於蓮花,桃花之於寒梅。


    鳳禦天似乎骨子裏就刻著風流和殘忍兩個詞一般。


    東曱大陸之東最近特別熱鬧,聽說是修者們發現了一處傳承之地——幽火之地。各個城池的高手都在爭奪這片傳承之地,聽說還有幾個築基的修者進去之後就沒有再出來過了,大概是死在裏麵了吧。


    鳳禦天倒覺得這是一個好地方,他是雷火雙靈根,這幽火之地對自己來說就是一個機遇。於是他打算帶著白九一起去東邊看看。


    來鳳樓琴瑟和鳴歌舞升平靡靡之音不絕於耳。鳳禦天環著女人輕咬著對方的耳垂,曖昧不清悱惻纏綿。鳳禦天對於女人隻是之於一種玩物的態度罷了。征服是男人的天性,不論是否喜歡。


    鳳禦天與白九東去的這一路閑適散慢,吃喝玩樂無所不盡其極。


    東曱大陸之東的拜月城是一座帝城,這裏擁有整個東曱大陸最繁華的街市,?擁有最皎潔的月色。拜月城的人信仰月神,每逢月節總是會有許許多多的人放天燈和比武賽文。而這個世上美麗與醜惡是並存的,正所謂有人歡喜有人憂。拜月是拜月城民融入骨血中的信仰,為了表達對月神敬愛城民不僅僅拜拜月亮就完了,還有神聖不可侵犯的祭月儀式。所謂祭月便是人祭,將城民認為罪孽深重活著的人類用來祭月,殺死獻給月神以表達對月神的信任和狂熱。這樣的祭祀在修真界並不少見,祭月不過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種而已。


    高高的絞刑架立在高台上,少年被一群人架上了絞刑架,後麵跟著一個跌跌撞撞的小男孩,淚水模糊了他的視線,目光隻追隨著那個被綁在絞刑架上的少年。少年被手臂粗的鎖鏈綁在了絞刑架上,少年被緊綁的身體連扭動都做不到。他看著人群中嘶喊的男孩心如刀割,他多麽想抱抱男孩讓男孩不要哭泣,可是他做不到,他是祭品,他天地不容。


    “哥——”男孩推開擋住他的人衝到少年的跟前,摟著少年的腰肢他斷斷續續的抽泣,仿佛是這世間最悲哀的哀鳴。男孩怒視著圍觀的人,他的滿眼都是恨!


    “你們放了我哥哥!放了我哥哥!哥哥他不是壞人!你們才是壞人!你們都是拜月城最壞的人!放了我哥哥!放了他!快點放了他啊!不可以……不能殺了哥哥!哥哥沒有錯……”男孩的申訴哭泣無人理會,任憑男孩喊破喉嚨又能如何?世間便就是這樣不公道,當所有人都覺得你該死的時候你就沒有值得原諒的了。


    “小檸,別說了,嗬,你總不可能指望祭月會因為我就停下吧。隻是啊,以後哥哥不能再陪著小檸了,怎麽辦啊?哥哥真的很舍不得小檸呢。記得以後要學會自己照顧好自己,不要讓哥哥在另一邊為你擔心好嗎?冬天很冷啊,記得以後睡覺千萬不要踢被子了,自己學會做飯,好好修行。等以後去拜了師就會有師父疼你,就算哥哥不再小檸也不會孤獨了。冷的時候記得要升火,不要一個人躲在被子裏,那樣一點都不暖和。還有啊。小檸不要哭了,哥哥比你更難過,哥哥也舍不得你……”


    “哥哥……不聽不聽不聽……我不要聽,我隻要哥哥你!誰都不能殺了你!不可以!”


    “小檸你說的對,誰都不能殺了我。”少年看著男孩溫柔一笑,那笑容就如寒冬中最美的陽光,最火紅的梅,“我的存在是為了給你溫暖,我便將我最溫暖的愛獻給你,希望日後我能成為小檸最溫暖的迴憶。小檸不必為我傷心,真的不用為我傷心。最美的給你,最溫暖的給你,我能有的都給你。”


    “我想用我的一切換小檸好好長大,好不好?”


    少年笑容擒滿了世間最溫柔的溫度,火光淹沒圍滿了他的周圍,那是時間最溫暖的地方,漸漸變得透明的少年從絞刑架上脫離下來,他蹲下身子將男孩摟進懷中,溫柔的親吻著男孩的眼睛,他滿臉的溫柔笑意:“小檸再見了,這輩子我的心裏就隻有你一人,滿滿的都是你的樣子,我將你記在心裏沒有下輩子,以後就不用害怕忘記了。總算我做到了生生世世都隻愛你,生生世世的愛都在這裏。小檸,我沒有遺憾,很開心你有勇氣替我說話,隻是不能看著你長大……”


    少年的身體變得越來越淡,火變得越來越縹緲,而少年身上的火沒有灼傷男孩一根發絲。男孩哭的喘不過氣,抽抽搭搭一個字都說不完整。


    “小檸啊,可惜以後永遠都見不到你了……可不可以不哭了……哥哥會更舍不得。天空很大,我隻是你的一片雲,總有一天會離開。多好啊,就讓我來永遠記住小檸好了,下輩子小檸忘了我就會更幸福吧?如果忘記了就永遠不用記起來了。小檸……一定要乖乖的啊……”


    “好好長大……如果很痛就忘了吧……我不想給小檸留下傷痛……”


    “小檸啊……”


    有人死了還有下輩子,有人死了還可以做一個往生人,但是有人的死了就真的沒有了,沒有來生,沒有下輩子了。


    少年燃盡了靈魂便是真的沒有了,也再也不會有了。身滅魂散。


    男孩失去了這個世上最愛他的人,似乎又像是得到了這個世上最愛他的人。他瞪著一雙通紅的眼睛看著這群看熱鬧的人,靜靜的看著他們歡唿的樣子,然後認認真真的刻在心底。


    他恨拜月城!這裏奪去了最愛他的人!他搖搖晃晃的逃離人群,嘴裏反反複複的呢喃:“我要殺了你們……殺了你們!全部都他媽的去死……死啊死啊死啊……都去死……都殺了……殺光你們……”


    最好的良藥不是時間,而是恨。


    男孩迴到自己哥哥的破茅草屋裏,家裏哥哥的衣服鞋子還像昨天一樣擺放著,早上哥哥做的飯菜還溫在灶上等著中午迴來吃,現在他迴來了哥哥卻沒有了。他替自己盛了飯菜一塊一塊的按到自己嘴裏,真的,他從來沒有覺得哥哥做的東西這樣難吃!吃的他眼淚都掉了下來了!好難吃啊,哥哥。眼淚合著飯菜,他一點不敢浪費的都塞進了嘴裏,就連平時最不愛吃的菜他都乖乖的全部吃掉了。


    唐舞檸和唐舞橗是一對親兄弟,兩個人從小一起在拜月城長大,唐舞橗比唐舞檸大整整十歲。唐舞檸是唐家夫婦老來得的一子。唐家並不富裕,甚至連普通的家庭都比不上。


    破爛的茅屋草舍之中,當第二個生命來到的時候所有人都是開心的。就算是隻有十歲的瘦小的唐舞橗也是開心得不得了的。他圍著那個又醜又皺巴巴的小東西不停的轉來轉去,嘴裏不時念叨著“弟弟”這兩個字。


    躺在榻上虛弱的唐母伸出稿黃的手輕輕的摸著他的腦袋,神色認真的告訴他:“橗橗,這是你弟弟,他叫唐舞檸。小檸以後就是你最親近的弟弟了,你是哥哥千萬不能欺負弟弟,哥哥就應該保護弟弟。知道嗎?”


    十歲的唐舞橗睜著一雙懵懂的眼睛將母親的話深深的刻在了心中。母親告訴他,唐舞檸是弟弟,他是哥哥,他要好好照顧弟弟,所以他將自己最好的都讓給了弟弟。


    十一歲的那年父親因為偷東西被人打死了,家裏失去了唯一的支柱,母親被迫在大街上拋頭露麵去賺取那微薄的家貼。


    跪在父親的靈堂之前,母親痛斷肝腸,唐舞檸也陪著母親哭的哀慟。是他抱著弟弟忍下心裏的糾痛安慰:“小檸不哭了,父親在天上看著呢,父親去了最美麗的地方,那裏隻有幸福。”


    當夜晚來臨的時候,唐舞檸一個人躲在被窩裏哭泣時也是他悄悄的爬到榻上,摟著唐舞檸說:“不怕了小檸,哥哥陪你。我們都是男子漢,不能讓母親看到我的懦弱。好嗎?以後怕了就想想哥哥,想哥哥的時候哥哥就來。”


    十三歲那年,母親終於承受不起生活的壓力永遠離開了兄弟兩人,從此留下兄弟二人相依為命,生活的擔子也落到了他那小小的肩膀上。那年的生活特別苦,他就把自己的那一份飯菜讓給唐舞檸,那年的冬天特別冷,他們夜裏就緊緊相擁在一起。他們不敢睡覺,害怕第二天醒來又少了誰。也是十三歲的這個冬天,他偷偷學了火靈根的禦火之術,從此一路不歸。


    拜月城崇尚信仰月神,城民修煉的都是寒冰之術。在拜月城隻有冰水靈根的人才可以修行,其他的靈根擁有者都禁止修行。一旦修行就被稱為對月神的不忠,發現了便要在月節這天用來祭月。


    十四歲的那一年,又是一個寒冷的冬天。縮在被窩裏瑟瑟發抖的唐舞檸突然覺得身體一暖,唐舞檸一轉頭就看到他哥哥的食指尖冒著一束跳動的火焰,什麽都不懂唐舞檸隻覺得溫暖,並沒有意識到就是因為禦火之術這份溫暖讓他以後失去了這個世界上最愛他的人。


    唐舞檸好奇的看著他的指尖問:“哥哥,這是什麽?好溫暖啊。”


    看到自己弟弟那張開心的笑臉他也覺得心裏暖暖的,他控製好火勢笑著摸著唐舞檸是腦袋說:“這是火,他是世界上最溫暖的東西,以後小檸冬天就不用怕冷了。”


    於是,兄弟兩很幸福的陪伴著禦火之術帶來的溫暖。寒冬的夜裏他用禦火之術替唐舞檸暖身,下雪的時候他用禦火之術將白雪和唐舞檸隔開。


    十六歲的這一年,他偷學禦火之術終於被拜月城的人發現了,他被綁上了絞刑架用來祭月。知道逃無可逃的他將自己在世間最後的溫度也送給了唐舞檸。禦火之術點燃了他的身體,點燃了他的靈魂,點燃了他的輪迴,從此他隻存在於人們的記憶之中。


    那天絞刑架上火光太溫柔,就像他那雙溫柔的眼眸,溫暖整個世界。他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哥哥。燃盡了他的一切溫柔。


    這一刻失去了唐舞橗之後,唐舞檸已經不知道應該怎麽形容自己的痛。他想,自己幹脆也死了好了,這個拜月城也一起死了好了,所有人都去死了好了。


    鳳禦天一路遊山玩水半個月之後才抵達拜月城。幽火之地離拜月城隻有兩百裏的距離,大約也就兩天的時間,在南明城之東。


    拜月城之所以叫拜月城是有原因的,在拜月城的城主府裏有一條密口可以通到傳說中的白月聖地,來到拜月城鳳禦天就是想要去白月聖地溜達溜達,看看能不能得到什麽好東西。


    拜月城是一座帝城,對外來門客有著一股天然的威壓。進入拜月城鳳禦天就感到了唿吸急促,一種想要對著城主府方向的臣服的衝動讓鳳禦天感到憤怒。白九戴著紗頂看不到表情,不過看著白九那挺得直直的僵硬的脊背鳳禦天就知道白九也好不到哪裏去。


    鳳禦天深吸一口氣,伸手拍了拍白九的肩膀,將寧靜時那份對拜月城臣服的想法驅得煙消雲散。


    鳳禦天說:“走吧,去看看拜月城有什麽好玩的東西。”


    拜月城的建築以白為美,一眼望去除了白色還是白色,城民也穿著白色的袍子。這樣的習慣還叫什麽拜月城,鳳禦天自我覺得還是叫白城好點。說到白城,倒是確實有,隻不過白城在修真大陸並不在東曱大陸,白城更是一座強大的上級天城。


    鳳禦天伸手摸了摸腰間,以前他的腰間總是放著一把扇子,現在卻沒有了,扇子已經送給白九了。似乎這裏應該有點東西啊,不然他會不習慣。想著,鳳禦天突然想到了自己的那隻白色的玉蕭,他將玉蕭從戒子裏取了出來佩在腰間,這樣就覺得舒服多了。


    這隻玉蕭叫封南,是三年前鳳禦天和月銀煕一起下山時在廢棄的丘陽城的城主府的廢墟裏找到的。鳳禦天便取名叫封南,取了封天和南綠曦兩人的姓,用來懷念鳳禦天在丘陽城最在意的兩個人。


    鳳禦天從丘陽城帶出來的就隻有一把葉瀟劍,一隻封南蕭,和一身的迴憶還有他自己,其他的鳳禦天什麽都帶不走。


    不由的鳳禦天有些感慨:


    “”大道無情,萬法剔情,修行絕情,修者多情。


    正法之道,死法木規,對錯兩輪,是非不論。


    封天之道,強者天下,敗寇成王,修亦為道。


    浴火之道,殺身斷情,熔魂浴心,往生斷念。


    帝王之道,生死殺伐,魂兵鬼將,王者之法……”


    “這個世上,總有一天什麽都要拋棄,強者從來不會被情感桎梏,多情的人總會有一天變得無情,舍不得的總有一天必須放棄,總有一天一切都將會成為迴憶。”


    白九隨意的看著兩旁的商販,卻耳邊突然傳來了鳳禦天嘀嘀咕咕的聲音,他轉頭就看到鳳禦天一臉難懂的神情,嘴裏念叨著的是天道法則,不由得感到疑惑,他問:“奇怪,阿天,不是才旋照嗎?怎麽會知道這麽多天道?阿天你……”


    “我聽師父說的。”鳳禦天看著他搖搖頭,“小白啊,你說我們修真是為了什麽?為了成仙還是為了力量?成仙到底有什麽好處?聽說到了飛升之後的煉心的修者都沒有感情,他們的眼裏隻有對錯,該不該,沒有愛的人,也沒有恨的人,他們到底是為了什麽而存在的?那麽是為了天地間的法則?為了成為天道傀儡?”


    “阿天,你在想什麽呢?”白九皺了皺眉頭,他不解的看著鳳禦天,這些奇奇怪怪的想法到底是來自什麽地方?怎麽感覺鳳禦天對飛升之後的世界好像很熟悉一樣。


    “沒有。”鳳禦天苦笑了一下,白九根本什麽都不知道,不知道修真界到底是一個什麽樣的世界,“小白你說有沒有什麽辦法不渡心魔劫,那渡的到底是心魔劫還是剔情劫,這些誰有知道呢?”


    “阿天,你到底是在說什麽?我怎麽覺得你今天有點怪怪的?是不是什麽地方不舒服?要去看看大夫嗎?”


    “嗬嗬……你不懂,我很好。”鳳禦天搖搖頭跨步走在前麵。


    煉心,心魔劫啊!到了那個時候是不是自己就會這樣忘記心裏的恨,也忘記對在乎的人的愛。這樣到底是為了什麽?為了做一個無心無情的人嗎?一個真真正正的傀儡。


    可那又如何?不是還是有那麽多人的在追逐力量嗎?或許這就是要得到力量應該付出的代價吧。


    情情愛愛似乎隻屬於弱者,強者天下用的就是力量說話。就如同天地法則的黑白,沒有感情可言,隻有對與錯的結果,過程到底如何都不重要。就像這個世界魔天生就該毀滅,神天生就該主宰一切。


    但是鳳禦天就是一個不信天地的人,也是一個注定成魔的人。他倒想要看看神的王權是否能夠推翻,天道法則是否可以不守。既然讓他活在了世上,給了他思想,難道還想他鳳禦天安守本分乖乖的做天道法則的玩偶嗎?


    他鳳禦天之所以叫鳳禦天就是因為他隻信自己不信命,更不信天。


    我命由我不由天,天若逆我我逆天。


    我情由我不由天,九天之外我禦天。


    我心由我不由天,天若阻我我誅天。


    痛的不痛的,愛的不愛的,隻要是鳳禦天想要要的,誰都拿不走。不是浮誇,不是作態,不是賣弄,這隻不過是心底最真誠的信念罷了。


    鳳禦天?不是什麽文人墨客,不會舞文弄墨,他沒有那樣好的精力去解剖寂寞,寫不出來讓後人吟唱的文章,他也不會吃飽了撐著每天突然就這樣冒出幾句“舉杯消愁愁更愁,抽刀斷水水更流。”“酒醒隻在花下坐,酒醉還來花下眠。半醉半醒日複日,花落花開年複年。”他唯一會的就是讓自己不孤獨,將自己想要的全都想辦法握在手中。這樣就好。


    鳳禦天隻是讓自己不遺憾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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