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晚上,園子裏倒是出了一件事。


    下午時分,廚房裏都要開始備飯的時候,風荷園門口忽然停了一輛馬車,那車上風風火火下來一個小廝打扮的人,直衝衝進了院門,直嚷嚷著:“出事了!出事了!”


    門人連忙將人攔下,好半天才問清了緣由。


    沒片刻,便又有另一個小廝一路小跑著進了正院。


    這消息忒重大,得快些告訴莫少爺才是。


    彼時懷安正坐在書房裏,百無聊賴地看著書,因是心不在焉,故而十分容易被外麵的動靜所幹擾。


    他聽到外院一陣喧鬧聲,伸著脖子看了一會,隱隱聽見何繼在外麵刻意壓低聲音說著話。


    他等得不耐煩,便直接開口問道:“出什麽事了?”


    外麵靜了靜,很快何繼就推門進來,垂著首,皺著眉組織了好久語言,才說:“少爺,剛剛迴來的小廝帶了話,說劉仁兄弟今日進城采辦,據說……據說不知哪裏出了錯,被城裏的一家人抓了……”


    “豈有此理?他是官府不成,隨意抓人!”懷安隻聽前半句便覺心煩,皺著眉頭將書摔在書案上,可一轉頭,卻忽然明白其中的門道。


    這劉仁的身份,隻怕並非平白無故被抓……


    懷安臉色稍變,又故作鎮定,懶懶地問:“有說是被誰抓了?”


    何繼抿嘴,猶豫片刻,才說:“聽說是城裏一處小館,叫落雪樓……”


    果然。


    懷安眉頭又皺了起來。


    何繼見懷安不做聲,也不好說話。


    若是平時,他倒是會提幾個要人的法子。


    自家人被外人抓去了,即便這個自家人多不得主子歡心,主子為了麵子,也是得把人要迴來的。


    隻是,劉仁與景歡那樣曖昧不明,隻怕懷安巴不得這人早點完蛋呢,說不定這次的事正合懷安心意。


    因此,他便也裝作彷徨樣,一聲不吭了。


    這倒是何繼小看了懷安。


    一來懷安並未看清自己對景歡的心意,自然也未看清自己對劉仁的敵意,二來,即便是看清了,人既在自己府上,便斷沒有又被人綁迴去的道理。


    當初可是當著表哥的麵親口說了要將這劉仁一起照應著的。


    懷安抿了抿嘴,便叫何繼叫那個傳話的小廝過來。


    那小廝正是早上跟著劉仁一起過去的。


    小廝過來,懷安仔細問了話,才知全部經過。


    其實說來也巧。


    劉仁本是處處小心的,除非進店商談,否則輕易不下馬車,即便下馬車,也是跟掌櫃的坐在內室談價錢。


    因他一次采買的量多,坐在內室談也說得過去。


    誰知這次要去采購米酒時,卻正巧碰到了在落雪樓當守門人的話叨孫。


    這話叨孫看著曾與劉仁共事許多年,但對劉仁十分不服氣,憑什麽他一個毛頭小子就能得老板娘賞識,自己任勞任怨幹了這許多年,卻還是一年連一兩銀子都攢不下?


    因此,當他知道劉仁竟自己跑了時,不知有多高興。


    這日他外出買散酒,意外瞧見馬車中坐著的劉仁,自然十分高興了。


    要知道,因為劉仁逃了,吳娘子可是生了老大的氣,為將他抓迴去,她還發了話,誰能尋著劉仁,便能得五兩銀子。


    五兩銀子,夠自己大吃大喝一整年了。


    這話叨孫也是個莽撞的,待看到劉仁之後,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大喝了一句,就直愣愣衝上去捉人。


    劉仁本早上時或許還警惕著,到午間看並未遇到熟人,早鬆懈下來,哪裏料到半路竟跳出了話叨孫,立刻慌亂了起來。


    期間自然少不了一番拉扯,劉仁雖然看著比話叨孫瘦弱,但好歹是血氣方剛的小夥子,哪裏是一時半會就能被輕易製服的?怪在話叨孫眼見自己要處於下風,便耍起狠來,一邊拽著劉仁的手腕,還一邊當街叫喊起來。


    那喊聲真是要多難聽有多難聽,又說劉仁曾是風月樓裏的活計,又說劉仁母親是風月樓裏的小姐,真真假假,真是要將劉仁所有的家底都抖露出來。


    劉仁先還有些氣勢,可在聽話叨孫提起自己的母親時,卻頓時僵在原地,臉兀自通紅著,咬著牙狠狠地瞪著話叨孫。


    話叨孫見劉仁不再反抗,獰笑著又湊近說了句什麽。


    這句話後,便見劉仁慢慢像泄了氣的球似的,再不複剛剛的血氣少年樣了。


    “你再早點不迴去,怕是這輩子都要見不著你娘了。”


    劉仁隻覺心裏忽然有重拳錘下,直錘得所有的唿吸都哽在了胸口。


    好半晌,他才緩過勁來,緩緩地問:“我娘怎麽了?”


    話叨孫依然笑著說:“娘子養了你那麽久,你這狼心狗肺的竟然說跑就跑,你想想娘子能惱怒成什麽樣,自然也能想象得到你娘怎麽樣了。”


    劉仁聽了這話,咬著牙抿緊了嘴,眼睛死死地盯著話叨孫。


    你胡說。


    這句話哽在劉仁喉頭,卻說不出來。


    按劉仁的想法,自己的娘親在吳娘子手底下幹了二十來年,年輕時接客,色衰時拉皮條,零零總總,賺得也該夠多了,反觀自己,雖然因著自己的娘在吳娘子前的身份,得了諸多臉麵,但到底不過是個領著薪水的活計罷了,這樣一個活計跑了,吳娘子是不會過多遷怒於一個在自己手底下幹了二十年的老人的。


    可是,想是一迴事,劉仁卻不敢肯定。


    不是說,凡事,最怕一個萬一嗎?


    自己是這樣想的,甚至大多數人都是這麽想的,但萬一呢?


    萬一吳娘子就是那少數人呢?


    劉仁想賭,卻發現自己毫無賭注。


    自己壓根賭不起。


    他的喉結上下動了動,原本淩厲的眼神漸漸軟化下來。


    他真的,賭不起。


    話叨孫見狀,隻冷笑一聲,嗬退旁邊想上前幫忙的小廝,擰著劉仁的胳膊,如押著人犯似的,招搖過市地迴了落雪樓。


    前麵的劉仁,低垂著眉,周圍人對他的指指點點他全然不見。


    忽而又想起先前過去的那小半個月。


    依然辛苦地做工,沒人尊重,沒人照應,甚至比先前的日子過得還要慘。


    好不容易熬到清閑日子來了,沒三天,竟又出了這檔子事。


    嗬。


    劉仁扯了扯嘴角苦笑一聲。


    時也,命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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