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淩誌沒說的是,這一趟,傅容珩本不必迴北城。


    楚今安推開書房的門,這扇門她曾經推開無數次,卻從來沒有像今日這樣,惴惴不安,又堅定無比。


    迫切的想見他。


    今天看樣子是個陰天,也或許是多雲,天亮的比平日裏晚一些,到這個點,蒙蒙透出一絲亮度,藏在灰藍色的幕布裏。


    他站在窗前,出神的望著遠處,側身剛好站在微光影裏,四周又都是昏沉的安靜。


    那時候,楚今安不知道他在看什麽,也不知道,當時的他,究竟在想什麽。


    是國破山河在,還是難得雙全法?


    後來的事記不太清,隻記得她叫了一聲四哥,他轉過身來。


    他的眼神在印象裏,是那樣的深,出奇的靜,所有沒說盡的話,就都在那雙眼裏了。


    視線交匯的時間漫長,又或許是她出不了戲,他看的她一陣陣心悸,那樣酸澀。


    “長大了,怎麽還這般還哭?”


    傅容珩笑,先出聲,打破一室寂靜,一如過往無數次同她說話,平和淡漠的仿佛跟離開前沒什麽兩樣。


    他一手抻了抻袖口,身形挺拔,張開了雙臂,是要抱她。


    風繞過他的白襯衫,添平生千種情思,那一絲浮生若夢的笑,落在他沉寂的眉梢,窗外蕭索的景襯了他,一眼刻在人心底。


    看不透,留不住。


    至今,是分別的第十三天,他說最長八九天,卻又延長了一半。


    好像已經很久沒見。


    總感覺他攜漫天風雪而來,瘦好多。


    傅容珩這麽一說,楚今安再也忍不住,鼻尖發酸,一路跑過來的唿吸還急促著,眼淚就落了下來。


    心底像是被一雙無形的手撫過,泛起酥酥麻麻又斷續的疼,貪戀什麽,自己可以堅強的事,要他心疼。


    她站在書房的門口,距離他幾步之遙,淚水淌過消瘦的臉頰,也打濕了沒來得及的白大褂衣領,沙沙的叫出聲,聲音快喘不上氣:“四哥……”


    她叫一聲四哥,他抬眼。


    一如往昔。


    到底不一樣了。


    他是她的四哥,更是中驥省的傅四爺。


    上次在梨園聽戲,他那時落座高堂,尚有幾分閑情雅致,顯貴的很,側影雖消沉卻風流。


    這一次,連半分放鬆都沒有,笑意之下,沉重的心事和責任,壓在他的肩上。


    使得他如今望著她的眉眼,愈發深冽清醒,寒居高位,斂去了那日聽戲時風月裏貴公子的最後一晌閑散貪歡。


    楚今安快步撲到他懷裏,雙手緊緊抱住男人!


    那書房幾步的距離患得患失,仿佛慢了一秒他就會消失不見。


    白衣的影子像是在秋日裏逝去的蝴蝶,奔向誰,赴離別宴。


    “我好想你。”楚今安抱著他不鬆手,低悶道,聲音還帶著哭腔哽咽,像小動物,人也是。


    女孩的臉親密的埋在他胸膛上,睫毛濡濕,淚水打濕傅容珩的襯衫,說話張口的熱度侵到他心底。


    風過窗格,疏朗的亮度落在他肩上,雲霧在男人腳邊翻騰。


    一聲長歎落下,貼近耳邊,飄散在風聲。


    他極少歎氣,又在歎什麽呢?


    是為國家憂心,還是放不下故人?


    楚今安想不明白,隻能雙手用力的環住他,小聲地哭。


    女孩單薄伶仃的身體緊密嵌入男人懷裏,白大褂與他的襯衫糾纏,拚命汲取著他身上的溫度。


    他的氣息給人留下的尾韻,是立秋前後的冷雨,綿長而辛冽,教人難忘。


    楚今安用力抓著他的襯衫,像寒冬圍著壁爐取暖的流浪貓,怪可憐。


    對方身形始終如家訓清規,挺直勁峭,臉色不太明朗。


    一時間,空靜的書房隻剩下了她壓抑的哭聲,哭的人心都快軟了。


    那是傅容珩平生第一次嚐到舍不得的滋味,被哭的他心底竟也跟著泛堵起來。


    晨時乍亮的天光,轉眼被雲霧遮住,書房跟著暗下來,他任由她抱著,站在暗處,手掌幾次撫過楚今安烏黑的發絲。


    耳邊是她在哭,他聽著。


    那一縷青絲淡如水,無意間纏繞著男人冷肅利落的指骨,又無聲無息的滑落。


    延伸出什麽東西,嚐試著在誰生命中留白?


    傅容珩輕歎,抬起了手,用力擁抱她,像無聲的安撫。


    兩人在窗前相擁。


    他雙目微闔,看不清臉色,聲音從她頭頂落下,淡啞有力。


    “教你的禮數又全忘了,我現在不會走,你慌什麽。”


    這次難得,不是斥責。


    楚今安停下了細碎的哭腔,抬頭看他,眼睛都是紅的,固執道:“你走了。”


    傅容珩微頓,那件黑風衣先前迴來時,被他隨手擱在了椅背上,身上的溫度沾染著早晨秋色的涼,被滿庭院最後的古樹舊綠映襯,不折半分遠世的禁欲感。


    襯衫心口處被楚今安哭濕一小片,生出潮意,像海水漲潮,漫出來。


    他不在意,垂眼看著她,隨之而來的是楚今安的下半句話,讓傅容珩極少怔住。


    “我今天去火車站找你了。”


    女孩的聲音柔軟的清澈的,還有沒散去的哭腔,語氣又是令人心疼的平靜敘述。


    傅容珩手還放在她的發上,一時不知該說什麽,聲音聽不出情緒:“是嗎?”


    “你不在。”楚今安有點難過,“我們差一點就遇上了。”


    她還伸手比了一下,像是一場黑白默片,無聲無息,影子落在窗外,聽眾隻有一位。


    就差那麽一點點,怎麽就那麽令人遺憾?


    傅容珩抬起她的下巴,讓她仰頭。


    楚今安不明所以,下頜骨微痛,有些心慌。


    “讓四哥好好看看。”他緩了語氣,是陳述,抬著她的臉凝望她,像最後一眼,“好記住你。”


    他的心事說不出口,相思不露,就都在那眼裏了。


    她看得懂,他知道。


    傅容珩有心全了她的遺憾跟補償,低聲問她去火車站的時候穿的什麽,那雙拿槍的手緩緩替她整理白大褂的領口,有種令人心悸的肅穆,直至一絲不苟,才問,是這件嗎。


    楚今安近距離的感到他氣息,很清很淡,窗前的風拂過衣領,那雙手不經意的擦過她頸項,像一片羽毛落下的輕度,動作從容,無關風月,攪亂她所有情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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