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今安惦念著病人,決然轉身離去,風衣獵獵生風。


    站台上,一個五六歲的小女孩正在抽泣,穿著舊式的褂子,被人群推攘往前走,無助間撞到一個陌生的男人身上。


    唿吸湧入一絲山澗雪的味道,夾雜著夜風的涼意,永遠清正疏離,淡到不為人察,又驚心動魄。


    她下意識抓住他的衣袖,哭著喊:“哥哥……”


    冷清清的月光裏,那片純黑平整的袖口,被髒兮兮的手攥出片片褶皺。


    男人淡漠低頭,不過是一個早了一秒,一個晚了一秒,於是在一百米的距離中錯開彼此,成了不為人知的遺憾,漸行漸遠。


    剛好轟鳴聲起,老舊的火車經過,飛逝的白光模糊晃在他的身上,映亮了深邃分明的輪廓,油然而生的立體感。


    在火車駛過的一分四十九秒裏,長長的車廂望不到盡頭,亮光連綿不斷,又飛速消失。


    有人奔向團圓,有人走向離別。


    而他停在原地,周圍人潮洶湧穿梭,自巍然不動,被光晃到的左眼角下方,有顆淡色小痣,若隱若現,平添薄情。


    很快汽笛聲遠去,男人的大半身形仍隱於山河暗處,微垂著眼晲她。


    “找錯人了。”


    那是他跟她說的唯一一句話,在劃過鐵軌的摩擦聲、風聲、人聲中,清晰而疏遠。


    後來那一幕不知怎的深深烙印在幼年的記憶裏,隨著她長大,他的麵容早已模糊不清,穿著長風衣從容立於站台,身形挺拔,風吹過他的衣擺,質感如古木的簡樸沉鬱。


    好像生了張讓人一見終身誤的臉,可疏狂身骨卻誌在山高水遠,意氣千山難遮,孤獨萬裏不休。


    仍記得那樣的眼神,襯了當年悲涼蒼茫的時代。


    那堪堪入秋,淩晨五點鍾未明的火車站,那年,那人。


    他的表情好像告訴她,她做錯了什麽,當時五六歲的她不懂,也不知道自己年幼曾遇到過一個青史留名的傳奇,凍得小臉青白,怯生生的哆嗦哭道:“我、我找不到母親……”


    來去匆匆的人群裏,流著淚的小女孩,衣衫襤褸,四周破敗不堪,天光朦朧隱於暗色。


    無人駐足,餓殍遍野,世道人心如此。


    於是誰心有離離野火,自年少時立誓挽天下之狂瀾,還一場興盛太平。


    男人視線微凝,透過她看誰,又想起誰,低喃著說了句,倒不像跟她說的,聲音風一吹就散了:“原來是走丟了。”


    那話裏,殘留的力度低沉。


    他給了身後的警衛一個眼神,警衛立刻將小女孩牽起,詢問問題,帶人找。


    很快就有個中年婦女麵色惶恐的走來,也穿著晚清時代的衣服,小女孩惶惶哭著撲到她懷裏!


    中年婦女抱著小女孩連連道謝,那人沒說什麽,微一點頭後就走了。


    小女孩哭完之後安靜下來,瘦小的身體趴在母親的懷裏,那雙被水浸泡過的眼睛黑白分明,瞳仁很大,懵懵懂懂望著男人在火車站離去的背影。


    他一手撫平袖口的褶皺,聽見警衛跟在他身後,喚他四爺。


    他的背影,入了舊時月色,像她從未見過的山和海,都化作孤獨而遙遠的故事。


    聽過的,沒聽過的,向往的,陌生的,該怎麽去形容他。


    “哥哥看起來……孤零零的。”她苦惱歪頭,軟聲跟母親念叨。


    “沒大沒小,那是四爺。”母親低斥,語氣敬畏。


    等楚今安在急診室完成了手術,疲憊的摘下口罩,臉色在白熾燈下有些蒼白,外頭的長夜褪去,天光蒙蒙亮,還有一輪殘月。


    她聽到護士們討論傅容珩迴來的消息,腳步僵住,毫無緩衝的時間,她的心髒狂跳起來,繼而發現——


    那是淩晨五點鍾,她沒等完的那輛火車。


    當時進站的光已經照在了楚今安的身上,一個往車下走,一個往遠處跑,咫尺錯過。


    楚今安顧不得遺憾,衝動的往醫院外跑去,越跑越快,心跳跟著腳步洶湧著節拍。


    她身上還穿著白大褂,著急忙慌的叫了一輛黃包車,完全失去以往的理智,怕與傅容珩再次錯過,斷斷續續吐出統領府的地址。


    “師傅,麻煩快點。”


    “沒問題!”


    天公不作美,存心跟她阻攔似的,車拉到半路,壞了,怎麽也跑不動。


    “能修好嗎?”楚今安站在地上,壓住脾氣,溫和詢問。


    師傅忙說:“你再等一會兒,就一會,我看看哪出了問題。”


    楚今安仰頭,看著灰蒙蒙的天空,天才剛亮,還是灰藍色的,雲層密布,萬物都昏沉。


    戰事一起,北城往日的繁華都如過眼雲煙,消散了,這個之間,人也少的很,街上冷清的厲害,竟有些荒涼的悲哀感。


    她雙手緊握,手心在早涼風吹過來的時候,竟出了汗,眉頭緊鎖,看著師傅的動作,等不下去,心浮氣躁,口吻有點生硬:“算了,我再叫輛車吧。”


    師傅臉色漲紅,也過意不去,重複的道歉。


    他身上的衣衫還是舊時的,穿到泛白,臉上滿是滄桑,不知是哪家平民的頂梁柱。


    楚今安歎口氣,沒為難他,這世間好物大多不堅牢,彩雲易散,琉璃碎,誰又比誰容易。


    她站在風口等好一會兒,才等到一輛黃包車,趕忙招手,耳邊卻響起一陣陣發尖的哭聲。


    “六郎!六郎你怎麽了?!誰來救救我……”


    她沒由來的頭暈目眩,循著聲音看過去,看到倒在地上的粗布男人,還有抱著他六神無主的女人,蒼白的臉上滿是哀求。


    “小姐,你要去哪?”黃包車夫停到麵前問。


    天是灰暗的,楚今安眼前也蒙蒙發灰,太陽穴一陣接著一陣的刺痛。


    “我去統領府……不,我不去了!”


    她擺手,往那邊跑去,半跪到女人麵前,一身白大褂逆著晨曦的微光,聲音沉穩:“我是醫生,請你相信我。”


    等把病人送到醫院,已是半個小時後的事情,楚今安再趕到統領府,來迴折騰,後背已出了層細汗。


    府內層層警衛,把守森嚴。


    “勞煩,我找四哥。”


    “四爺等你多時。”馮淩誌讓她進去。


    楚今安愣了一下,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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