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改錯而已,新章已發...

    雲笈殿內殿雲床上,正有一名須發烏黑的中年道士閉目盤坐,眉間深深烙下一道印痕,雙唇也緊緊抿著,仿佛有無盡心事自嘴角碎紋中流出。下首白玉座椅旁,卻有一名紫袍玉帶、俊秀清華的青年人正緩緩踱步。

    兩人從外表看來與其行為倒相符合,然而再看得仔細一些便會發現:坐在雲床上的中年人是元神修為;而在下方踱步的青年卻已將色身完全煉化於法身之中,心如天之清,身如地之寧,已是與大道相合。

    羅浮上下,有此等修為的,僅有華陽道君楚珩一人。

    即便景虛真人已是掌門,兩人私下相處時,也該在他麵前執弟子禮。然而眼下這樣尊卑顛倒的坐法,他卻是毫無不悅之意,十分耐心地等著景虛真人醒來。

    隻過了一盞茶工夫,景虛真人便緩緩睜開眼,雙眸卻比從前渾濁了幾分,醒來後的神情也有些頹喪,遠不似平常瀟灑敏銳的模樣。他長舒一口氣,將手掌翻轉過來,掌心驀然浮現出一粒似陰魄而非陰魄的真種。

    他垂頭看著那真種,像是與華陽道君說話,又像是自言自語:“幸好藥力都化解了,這東西也逼了出來,總算不至於為本門埋下禍根。不過太華宗的事,我還是親自走一趟吧。”

    華陽道君也不再踱步,迴過頭來仔仔細細地打量著他,神色也沉了一沉:“太華宗那邊還有還魂駐魄丹嗎?道衝真人送來的藥中都能有這東西,就算太華還有多餘的,隻怕也和這個一樣,摻了陰魄真種了。”

    景虛真人搖了搖頭,眉目微垂,似乎有一張密密結起的蛛網掛在那裏,墜得他心氣兒也揚不起來,原本皮肉光滑如幼童的臉上也掛起了細碎皺紋。短短幾日之內,他竟已老了二三十歲,真正成了中年人模樣。

    一個才結嬰五百年的元神真人,竟像凡人一樣生出了衰老之態,說出去有誰會相信?華陽道君心中微覺刺痛,憐惜地看著景虛真人,從他手中取過了那粒陰魄真種。

    他的法力與旁人自是不可同日而語,一道真炁點入真種之中,便能追溯此物如何做成。隨著那點真種越來越小,華陽道君的臉色也越見陰沉,再度睜開眼時,目中已流瀉出一點殺機:“此事怕不隻是太華宗一地之禍。先著人去平育州凡間探探,連著黃曾州這裏也該梳理一下,凡有淫祠邪神,一律都要查個端底。”

    景虛真人緩緩點頭,額上一點汗水滴落,順著鼻尖落到了衣襟上。華陽道君眼力

    極好,一眼便看出他虛弱之態,輕歎了一聲:“此事不用你操心,我再行安排就是。眼下最要緊的卻是弄到還魂駐魄丹,好為你延續壽元。”

    他的聲音中不覺帶上了幾分小心,生怕說出話來傷到景虛真人的心。

    壽元之事不僅是景虛真人心上一道刺,也是懸在羅浮頭上的一把劍。如今的景虛真人至少還有修為和輩份可壓住其餘真君,一旦他羽化登仙,池煦可沒那麽容易接任此位。哪怕有華陽道君鎮壓,以他的輩份和修為,要眾人服膺也不容易。

    景虛真人自己也明白這點,盤坐在雲床上強笑道:“煦兒這些年已替我做了不少事,我不能給他添更大的壓力了。若我的壽元不能再延長,他少不得要強行提升修為,就算運氣好結了嬰,恐怕根基不穩,也難再進一步。若是運氣不好……”

    華陽道君聽得心下難受,冷著臉咳了一聲,硬生生把話題轉開:“池煦雖然聽話穩重,卻還是太看重步虛峰,與其他各峰不夠和睦。就是你同意讓人強行提升修為,我也不敢讓他就這麽接下掌教之位。我看秦朗也有幾分心思,丹藥之事也可交給他做,好過叫人知道……”

    “我那幾年相貌疾速老化,兩位師叔和尹師弟、紫雲師妹都是看在眼裏的,也不會猜不到我壽元不長之事。”

    景虛真人淡淡開口,拂去額頭汗珠,從雲床上起了身。他的氣色仍不甚好看,舉動間卻恢複了幾分昔日瀟灑的風姿:“道君不必太過擔心,我這個樣子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不是也撐到現在了嗎。”

    他早年閉關結嬰時,正遇上前任掌門衝用真人的仇家寂照散人上門挑釁,將衝用真人中府黃庭打碎,廢了修為。當時華陽道君正在閉關,朱陵、衝淵兩名真君亦不在門中,景虛真人不得已強行化嬰,借著自身天劫之力重創寂照散人,元嬰卻也在天劫下受了重傷。

    這傷卻是無法彌補的。他的壽元比常人要短,修行上也沒有再進一步的指望,都是強行渡劫落下的惡果。是以他對池煦期望極高,也不肯叫他修行太快,隻讓他一步步打好基礎——基礎紮實了,將來結嬰之後才更容易陽神脫體,說不定還能有望合道。

    想到這裏,景虛真人驀然恍惚了一下,輕輕歎了口氣。從前有太華宗每隔百年送一顆還魂駐魄丹來,他還能稍延壽元,維持著外形不變,如今丹藥斷了,也不知能否看到池煦結嬰那一天了。

    可就是仍有丹藥,也不能無限延續壽元的。

    華陽道君看出他精神

    不佳,搖了搖頭,傳聲到門外弟子處:“叫秦朗過來,我有事要交待他。”

    華陽道君極少與門中弟子見麵,更不必提親口吩咐什麽事,因此這話傳得比平日掌門諭令還要快些,不過一柱香工夫,樂令就已站在了雲笈殿外等著他召見。

    楚珩亦不欲人看到景虛真人這衰朽的模樣。他把景虛真人留在後殿,親到前殿,召樂令入內相見。雖然樂令也出入過雲笈殿幾迴,華陽道君身在步虛峰,峰上人物皆瞞不過他的眼睛,然而這樣當麵相見還是頭一迴。

    樂令連飛升上界的真仙都見慣了,區區一個道君早已不當迴事。他見到華陽道君時也隻是有些詫異,禮數上仍和平常一樣,並無一般弟子的緊張和過份殷勤。

    ——所謂無欲則剛,他對羅浮一無所求,眼前站的是元神真人還是合道道君也就沒什麽區別了。

    這份雲淡風輕的態度倒令華陽道君頗為讚歎,覺著他風骨卓然,不同群儕。這念頭稍動,他便又想到景虛真人看人眼光之準,還勝過他這個道君,心中又是一陣惋惜。

    待樂令行罷禮起來,華陽道君便招了招手,在空中結出一把雲霧交椅,命樂令在他下首坐了。殿外服侍的雜役弟子進來送過茶點,華陽道君便命眾人守在殿外,淡然開口:“你就是秦朗?我聽說揭穿李含光之事是你的主意,後來布置的陣法也是你弄的,你的膽子怎麽這樣大,這種事竟不先通稟掌門?”

    樂令連忙起身,垂手答道:“道君莫怒,李含光之事確實有內情,此事還要從上迴池師兄失陷在何童州說起。”

    他一麵解釋著,華陽道君一麵看著他。

    此事的原委池煦早已稟過景虛真人,華陽道君這一問,本也不是想再聽一遍這事背後曲折,而是想看看他是否足夠沉穩、足夠有擔當。此外,華陽道君還想看看他的修為如何,以其天份根骨,將來能修行到哪一步。

    不滿百歲就能跨入煉炁化神這一關,羅浮這一代弟子中無人可及。就是秦休、雲錚這樣的少年天才,也大半兒是靠著師父用丹藥法寶堆出,像這樣純靠自己修行成器的,實在是少之又少。最可喜的是,他服食的丹藥也少,體內經脈通達淨透,沒有丹毒積累。

    待樂令交待罷了此事,華陽道君也滿意地收迴目光,緩緩抬掌,掌中已浮現出一枚雕著雲頭的淡黃玉牌,向著樂令那邊飛了過去。

    樂令頭也不抬地接過玉牌,恭敬地問道:“不知道君有何事吩咐,弟子定當竭力辦到

    。”

    華陽道君的聲音極為嚴肅鄭重,在大殿內盤旋迴蕩,織成巨網向他兜頭罩去:“三月初二瀛洲島會元閣有一場鑒寶會,我欲派你去那裏買一樣丹藥,此外還有幾樣藥材。藥材你可以慢慢搜尋,但丹藥務須在買到後立刻送迴門內。此事不可泄露與任何人,你在門外也不可輕易曝露身份,你可做得到?”

    這不是要審他麽,怎麽一晃眼就扯到買東西上了?難怪他剛接到牌子裏就覺著不對勁兒,怎麽看怎麽像會元閣鑒證身份的玉牌,原來他就沒認錯,華陽道君是要他當跑腿兒。

    樂令神色不動,將一道真炁打入玉牌中,一眼便看見裏麵寫著的“還魂駐魄丹”,再看下頭的藥材,無不是能避死延生,練製延壽丹藥的天材地寶,臉色不由得沉了沉。

    能叫華陽道君親自交代,他這個掌門親傳弟子出門跑腿,買這種貴得要死的坑人丹藥的,怕不是這位道君本人,就是原該在這殿裏,卻不曾出現的景虛真人。

    他隻作不知,低下頭應承道:“弟子一守謹記道君吩咐,不會將今日之事泄露半分的。隻是那鑒寶會上若沒有道君需要的丹藥……”

    華陽道君的眉頭不顯眼地蹙了一蹙:“若是瀛洲沒有,就到蓬萊、方丈求問。三島是產藥之地,就是沒有還魂駐魄丹,隻要能湊齊藥材就行。若是那裏也沒有,你就盡早迴來,我另想辦法弄藥就是……”

    他又看了樂令玄關處一眼,翻手取出一枚刻了奇異符紋的葫蘆玉墜送到樂令麵前:“你在外頭也要事事小心,若是買不到也盡早迴來,不要拖得太久。若遇到自己對付不了的人物或是別的危險,便將這道玉符捏碎,裏頭自有玄機,能將你帶迴羅浮。”

    他又從腰間解下一枚法寶囊送與樂令,叮囑他早做準備,早去早還。

    樂令自覺能否順利以權謀私殺了秦休,還都係在他這個掌門真傳弟子的身份上,對於景虛真人和華陽道君的性命都頗為關心。退出雲笈殿後,他十分利落地迴洞府收拾了行裝,懷中揣了仍未醒來的湛墨,馭劍乘風,直奔著東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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