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第64章...

    羅浮雖被所謂的天君李含光攪得天翻地覆,但有合道道君收拾場麵,元神真人管束弟子,樂令迴去這一路上倒是十分平靜,並沒看到受驚的修士。隻是大比會場上依舊陰氣慘淡,慘死的羅浮、太華兩宗弟子的怨氣並不那麽容易彌平。

    他幹脆直飛迴洞府,先將湛墨從手臂上取下,一點神識探入他體內,勾連上了自己先前打入的五行精氣堅殼。陰陽陟降盤在他丹田內嗡然鳴動,五行精氣逆轉,從湛墨體內倒流迴去,露出了被魔氣收束住的陰魔與種種欲念。

    那道魔氣也被強行驅散,內中蒙蔽了湛墨真靈的魔念重新散出,在他識海處連成一片遮天蔽日的灰霧。

    湛墨終於又能恢複原狀了。

    樂令稍覺安心,把他的身軀纏在臂上,臉頰貼上光滑冰冷的鱗片,借著那寒氣平複心情。他身上有陰魄怨氣,靈台也不如平時清明,隻要一閑下來就會想到前世在玄闕老祖身邊的日子。

    當時因習慣了,也不覺著怎樣;如今兩世為人,又做了羅浮的真傳弟子,再比起來就覺著玄闕老祖待他的樣子,好得簡直不像師徒。

    他前世總覺著自己為幽藏宗殺了多少人,立下多少功績,當得上師尊的寵愛。可如今細細迴憶,別人做的也不比他少,卻沒有一個能得到那樣多的恩賞,更不必提一入門就被師父手把手的指點傳功——隨玄闕老祖修習六欲陰魔鍛魂大法的前後也有數人,但能順利結嬰,甚至死後還得被師尊護持轉世的,卻隻得他一個。

    他將脊背緊緊抵在光滑的石壁上,低下頭抓著湛墨細長的身軀,就如方才抓著玄闕老祖的手一樣,低聲呢喃:“師尊……”要是我現在就想你了怎麽辦?

    洞中忽地響起了清脆的敲擊聲,開始慢些,後來響得便疾了起來。樂令被那敲擊聲驚動,慢慢迴過神來,才發現是有人在外頭敲門。他將湛墨團成一團放到牆角,彈指打開洞門,一道清朗如日月的身影便隨著半室陽光一同瀉了進來。

    那人幾步便走到他麵前,緊皺眉頭拉著他的手,將一道純淨真炁送入他識海之內,驅散其中陰氣與怨念。樂令終於等到了來檢驗身份的人,也鬆了口氣,抬起眼看著他,淡淡一笑:“有勞池師兄來看我,那個李含光……”

    池煦半是責備、半是關切地數落道:“你膽子也忒大了,竟敢與他正麵相對。方才虧得華陽道君及時出手,不然你就也被他攝去魂魄,化作空皮囊了。”

    樂令忙裝作不知情問道:“那個李含光不過是個築基修士,怎麽竟比代間仙君還厲害?我方才還以為是自己修為足夠抵擋……原來那道清光竟是道君的手段?”他臉上一片懊惱之色,右手成拳,向牆上砸去:“早知道不跑得這麽快了,我也能見見合道道君,真是沒福氣!”

    池煦的眉頭漸漸散開,嘴角帶上一絲笑意,看著他有些孩子氣的舉動:“李含光來曆詭秘,這迴鬧出的事也極大,師父他們正在商議如何給太華、浮黎兩宗交待,你我暫時不要打探了。這是師父叫我送來的寧神丹,你先服了丹藥,好生調養一陣,靜候師長召見吧。”

    這“師長”二字的內涵就深了。若是景虛真人要見他,何須藏頭露尾,十有八九倒是之前會場上的表現入了華陽道君的眼,想找機會見他一麵。

    他得將身上氣息收拾得利索一些,免得叫那道君看出破綻。

    送走池煦後,樂令便將寧神丹服下,潛運功力,將藥效發散出來,驅逐體內陰魄與死氣。那藥力十分強勁,如一盆冰水當頭扣下,將他從頭到底、由內至外,洗得幹幹淨淨,神清氣爽。

    體內陰氣怨念被藥力消化,順著萬千毛孔排出體外,染得他身上就似落了一層塵土,髒得不成樣子。但這片汙物並非真正的塵土,不是用水就洗掉的,其中摻雜了許多執欲,緊緊附在人身上,隨時伺機重新鑽入人體內。

    既然華陽道君要見他,他就不敢再用魔修手段解決那些東西,隻從陰陽陟降盤中調出一絲純陽精氣,將那些如灰垢般的汙物灼去。

    身體潔淨之後,蒙蔽在心頭的那點軟弱也隨之逝去。樂令推開洞府,站在真觀崖上看著下方鬱鬱山林,腦中不期然迴憶起了華陽道君那精妙絕倫的劍法。

    劍氣的收放之勢,在空中細微流轉的靈氣,以及可斬斷飛流河水、斬破空間的鋒銳劍意。山風獵獵吹拂,林中枝葉隨風輕舞,細小的草籽和石縫中的塵埃順著風盤旋迴蕩,交織應和,漸漸疊在一起,形成一種奇妙的節奏。

    樂令下意識召出飛劍,順著那節奏揚手揮劍,向著遠方平平揮劍。劍氣一發即收,在空中化過一道弧線,似奔雷疾電一般破開林海山風交織的節奏,也破開眼前如詩如畫的美景,在空中豁然撕開一道裂口。

    他的法力還不足以撕裂空間,卻已足以斬斷長風、斬落枝葉、斬碎隨風飄浮的花絮草籽。清亮如雪的劍光閃過後,天地間也隨之安靜了一刹那。那道劍光所指的範圍之內,萬物生機皆

    被斬斷,在他的劍下歸於沉寂。

    這一劍是他今世能用出的最強橫的一劍,也是蘊含著最貼近大道的劍意精髓的一劍。這一劍因見識了華陽道君的劍法才能用出,其中所含的神韻和象征的意境卻又與他的劍法完全不同,是樂令領悟自天地之間,而後妙手采擷天地之韻得來的成果。

    能使出這一劍,他便超然於築基修士之上,即便對方的修為更高、法寶更強,也未必能從其中尋得生機。就是金丹修士,在這一劍之下也難免要吃些苦頭。

    遠處雲海之上,正有一名青衫如玉,人亦光華內斂、仙骨如玉的修士默默看著他,看著這斬斷萬物生機的一劍。直到他收劍入囊,閉上眼迴憶著方才施劍時的感覺,那人才按下劍光落到崖上,向他步步走來。

    樂令全心沉浸於劍韻之中,並未發現有人過來,秦弼也不打擾他,隻在一旁靜靜看著,直到他睜開眼才緩緩開口:“你方才在大比會場上……你沒受傷吧?師父叫我來探望你,還特地賜下丹藥,讓你清心固本,免得叫場上那些陰氣侵染。”

    樂令接過丹藥,客氣而疏離地答道:“蒙華陽道君出手,我並沒受傷,請堂兄迴去代我向秦師叔道謝。我方才聽池師兄說,李含光鬧的事很大,洞淵真君似乎也不高興,堂兄可知道什麽嗎?”

    秦弼比他離開會場更早,現下來找他也是受了秦休之命,更不知後頭真人真君之間的齷齪,茫然地搖了搖頭,卻又強將此事攬了下來:“我迴去慢慢打聽,師父和師丈總要提到此事,若聽到什麽消息還來告訴你。”

    說到這裏,他的神色又有些沉鬱:“都是因為我誤采了仙娥草,才害得雲師丈禁閉數十年。難怪洞淵真君這些年都不痛快,師尊對我也不如從前親近。若誤了兩峰交好,誤了雲師丈修為精進,都是我的罪過了。”

    雲錚禁閉百年,一要怪秦休想取仙娥草,二要怪他自己有害人之心,最為無辜的便是秦弼。這孩子竟主動把錯誤都攬到身上,真是……真是不肖乃師啊。

    樂令感慨地搖了搖頭,便欲禮送他迴問道峰。秦弼卻對他話中之意聽而不聞,十分自然地走到他洞府門中,盤坐在蒲團之上招唿他進門:“我這次不是來提那些叫你為難的事的。是師父親自許了我來問候你,隻說說話就走,你可以安心進來了吧?”

    他是受了秦休之命來,要問樂令是何時知道李含光的事,特別是池煦如何知道此事,怎麽會安排在門內大比上揭破他身份的。再問得深一點,便是景虛真

    人在背後做了什麽安排,怎麽能無聲無息,就由兩個金丹以下的修士做出這麽大的事來。

    秦弼從不會套樂令的話,秦休如何問,他也就如何轉述。他問得坦蕩直接,更是因為他覺著秦休隻是關心樂令,問這些話毫無惡意,不僅他該問,樂令更是無不可告人的。

    樂令聽得就想笑——秦休是怎麽教出這樣的徒弟的?明明是該百轉千迴、暗地試探的事,他就這麽直白地說出來,還坦然把背後主使之人的名字報上,生怕別人不知道這是誰的主意。

    這樣清純可愛、心思通透如琉璃的少年,若是晚生幾十年,他就願收到門下,親手教授六欲陰魔大法,好傳承道統,做個繼承人。

    他心中暗暗可惜,端起桌上石壺,向秦弼杯中傾入清香撲鼻的靈茶:“秦師叔的好意我銘記在心,請堂兄迴去代我謝過。不過池師兄方才已來說過,這件事有師長做主,咱們這些弟子就不必再想了。秦師叔總要與師父商議此事,比再經你我傳話聽道的更翔實準確。我倒是有件事想求師兄相助——”

    秦弼明知他不願提方才的事,但一來不能強迫於他,二來他極少有求於自己,也就揭過那件事不提,問樂令到底有什麽要他做的。

    “我與明性峰的宋師弟有些誤會……”他還沒說完,秦弼臉上便浮起一絲了然的笑意,點頭道:“此事我可以去求雲真人說和,叫宋師弟不要糾結於一隻靈寵。”

    樂令起身向他施了一禮,臉上神色十分認真:“並非為了湛墨惹的那場禍事,我是有些在意宋師弟提過的一個人。這件事要請師兄替我小心查訪,千萬不要驚動了宋師弟,哪怕是查不出來,隻要行事縝密,不叫他生出戒備就好。”

    秦弼有些驚訝,將手中茶盞撂下,雙眼微微眯起,瞳孔中閃過一抹寒光:“你的意思是,宋師弟要收買某人,對你不利?”

    樂令自己也有些悵然。他還不知道宋崇明是幹什麽的時,這位宋師弟就已經開始找他的茬了。自從他參加那場門內大比,宋崇明就執著於向他挑戰,後來在清元洞天中主動挑釁……

    原先他也不把宋崇明放在眼裏,可自從見識到李含光一個築基修士體內竟能藏下堪比合道真君之力的老鬼,他對宋崇明背後那人就多了一分小心。

    宋崇明所謂的奇遇,他手中層出不窮的法寶,會不會也是某個大能送給他的?他在清元洞天地宮中奪取玉俑,應當就是為了讓那個大能奪舍,如今已過了這麽多年,那大能別說是奪舍,就

    是轉世重修,也該有幾十歲了。

    先找出這人來,再考慮如何處置。

    他指尖蘸了一點清茶,在石桌上一筆筆抹下了“朱紱”二字,抬起頭來含笑看著秦弼:“此人應當是個女子,我曾聽宋師弟叫過他姐姐,請堂兄為我留意一下,無論是在門內還是門外……不過你也要小心,萬不可叫他們兩人發現。”

    秦弼一直看著他的手指,待他寫罷,便低聲隨著念道:“朱……”雙唇猶自半張著,樂令的指尖就已按了上去:“不必念出來,萬一她有感應,你倒容易有危險。此事也不要告訴旁人,他畢竟是雲師叔心愛的弟子,又受洞淵師叔祖看重,我隻想防患未然,不願主動與他結怨。”

    秦弼沉默了一陣,點頭應道:“我明白你的顧慮,這件事隻管交與我,我自會小心。”

    他與樂令交往多年,被對方救助了不知多少迴,能迴報的機會卻是極少。能得到心愛之人的信重與托付,他心裏倒似有無窮的精神和力氣湧出,更有種被人依賴的滿足與踏實感。

    若隻客客氣氣地坐在那裏說話,能有什麽情份?被托付了這可能有危險的事,他才覺著樂令對他也是有情份的,是把他當作自己人的。

    而他要的,就是這一份不分彼此的親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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