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一個專業賣情報的人,一個敢在靈異學界賣情報的普通人,邢鈞的知名度還是很高的,絕對不止一個人深入地去挖過他的底,但是查來查去來來迴迴都是那些資料,無父無母,著名鋼琴家,音樂專業畢業,有個恩愛的任何人隻知道一個名字的愛人,是個徹頭徹尾的人類……對,他是人類,很多人都去查過也驗證過,但是沒人查出過不妥之處,後來眾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邊海身上,這是無可厚非的事實,海闊組織最開始的一半名號是由邊海這個招牌打起來的,一個沒有人能找到他的存在,側麵驗證了海闊組織在請報上的掌控力度,也勾起了很多人的好奇心,海闊組織從成立到現在經曆了二十年,人們現在都已經對邊海這個名字習以為常了,對邢鈞的人類身份更是司空見慣,把他當成一個看起來很羸弱但是無法控製和打倒的男人。

    可是,沒有人會想到邢鈞不是人類,或者說,不是一個純粹的人類。

    狄冰巧是在來m市當天、盡快為邢鈞研究驅除毒芪毒性的藥方時發現這件事的,在天合公園遇到邢鈞的時候,狄冰巧心裏的確是覺得有些怪異,不過看到邢鈞的傷勢之後,她很單純地隻是在幫忙,才會取走他的血樣來做檢驗分析,邢鈞也沒有阻止,因為他的血樣看起來很正常,和普通人類沒有太大的區別。可是說不上是不是巧合,要知道前段時間總辦外勤組剛去把整個初始研究所翻了一遍,又有驚蟄的幫忙,故而得到了大批的實驗資料,裏麵有提到過一些實驗品由於體質特殊,接受改造手術失敗之後沒有惡化,而是平時差不多,隻是到了某個時間點會全身崩潰掉而已。

    狄冰巧也說不清自己在那個時刻為什麽會突然想起這麽個事情,她那會兒隻是覺得邢鈞的細胞活性太低了,一開始還以為是受傷和中毒的關係,結果鬼使神差地有了那個想法之後,她忍不住越想越多,最後還是按照初始研究所提供的資料做了個對比實驗,實驗結果一出來,她就懵了——邢鈞是個被改造失敗的異種能力者,唯一在他身上能顯露出來的特質隻有一樣,那就是他不怎麽變老,可是他才四十歲,這樣的特質並不會過於引起旁人的注意,最重要的是,他能四十歲不老,這個實驗卻不能讓他真的長生不老,也許是那毒芪的緣故,邢鈞被改造的身體正在飛快地崩潰,就像前不久已經去世的舒秀桑一樣……

    狄冰巧懷疑過邢鈞的動機不純,卻沒想過他會是個壞人,會站在靈安全局的對立麵上,這個念頭在她看到邢鈞對費蓉微笑的時候愈發強烈,狄冰巧還沒想好這件事該怎麽跟其他組員們說,就在給邢鈞縫合傷口的時候被他看出了端倪,他當時很鎮定,有些意外,但不慌張,還慢條斯理地試探了狄冰巧幾句。

    隨後,他就開誠布公了,直接拜托狄冰巧給他暫時保密,說是幾天之後,很多事情都會塵埃落定,他會跟總辦外勤組說明一切,還跟狄冰巧很認真地保證,他沒有傷害他們的意圖。

    狄冰巧問他想做什麽,邢鈞沒有正麵迴答,隻是說那是他必須得做的事情,後來的狄冰巧一直在迴想他當時的眼神,那麽亮,像是火,最終將他燒成了灰燼。

    而在當時,狄冰巧卻被邢鈞說服了,基於多年的交情,在她看來他更像是一個人體實驗的受害者,所以她很嚴肅地表示自己不可能瞞著其他組員太長時間,也希望邢鈞可以配合她的檢查和治療,邢鈞答應得很自然,但是等到狄冰巧聽方恩義說東陵生物研究所的所長飛詠的外號叫做蛾吻,她才突然想到,異種能力者是羅成弄出來的,邢鈞也總是在有戮血盟出現的案子裏晃悠,那麽,邢鈞是不是想找羅成的麻煩?

    意識到這一點,狄冰巧更加心神不定,不過那時候她懷疑的是東陵研究所是羅成的地盤,不停爆出失蹤人士和它有關的消息,是因為這是邢鈞的報複,想鬧大了引來靈異學界和人界的關注,一舉將其鏟除……不管真相如何,邢鈞都肯定是在做一件很危險的事情,這件事可能會奪走他的性命,滿腦子胡思亂想的狄冰巧打算第二天就去和邢鈞說一聲抱歉,不能任由他這麽胡來,但是等她和費蓉去他家的時候,狄冰巧猶豫了半晌還沒出聲,就注意到了邢鈞看著她的眼神,堅定又無所畏懼,狄冰巧一眼便看明白,邢鈞不會改變他的決定。

    就這麽一遲疑,狄冰巧就錯過了和邢鈞談一談的最後機會,急匆匆和費蓉趕去和組裏其他人匯合,等著去東陵生物研究所暗訪一番了,可在半路上突然而來的塞車令狄冰巧生出了一股寒意,她不知道為什麽突然想起和邢鈞道別時費蓉和他擁抱了一下,邢鈞當時的手有些別扭地按在了費蓉的後頸上……費蓉雖然迴憶過無數次狄冰巧出事時的場景,但是她忽略了一個人為製造的盲點,三個異能力者同時圍攻她,足以讓她有一半的時間沒法將精力完全關注到狄冰巧身上,而這點時間,早已經足夠邵歌動無數次手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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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錯,當時死在費蓉麵前的狄冰巧和後來鄂靜白找出來一部分銀杏木本體都不是她,邵歌隻是把她偷偷定住,灌了一份特殊的假死藥,再在費蓉麵前演一出逼真無比的戲,刻意用相柳本體一口咬住了狄冰巧,相柳的毒液和那份假死藥疊加起來的效果足以蒙混掉命牌的感應,邵歌刻意在費蓉麵前合攏利齒,事實上也是咬中嘴裏預先藏好的血袋,裏麵的確混合了狄冰巧的血液,分辨不出真假,大悲大怒的費蓉沒法當場發現破綻,過後那棟大樓又被爆破,鄂靜白拿迴的銀杏木本體也是特製的,幾乎以假亂真,總辦外勤組組裏隻有狄冰巧一個醫療人員,封容他們不可能那麽快找來一個有足夠能耐的醫者來檢查這截銀杏木,一個完美的死亡就這麽布置好了,邢鈞將種種細節都把握得無比精準,命牌的破碎更是能壓垮人心的最重的稻草,總辦外勤組眾人基本上都默認了她的犧牲。

    邵歌將狄冰巧封印了靈力送到他家之後,狄冰巧就醒了,她其實當時真的覺得自己會死,沒幾個人會覺得麵對一個上古兇獸是一件很輕鬆的事情,沒想到睜開眼睛卻看到一個看起來軒昂英氣的男人,他身上有一股深遠沉重的殺伐之氣,那是一個百戰不殆的戰士的氣質,而不是濫殺的兇獸的血腥氣息。

    邵歌隻對狄冰巧說了一句話:“別怪邢鈞,呆在這裏,三天之後放你走。”

    然後他就離開了,留下一頭霧水的狄冰巧,直到三天兩夜之後,狄冰巧再一次見到了邵歌,也看到了來接她的封容等人,同時也聽到了邢鈞的死訊。

    那一瞬間,狄冰巧並沒有太多的意外之情,她想到了邢鈞那個明亮如火的眼神,想到他絕對撐不過今年的被改造的身體,想到他眉眼之間似乎永遠揮散不去的憂鬱,她難過地想,他終究還是沒有選擇繼續活下去。

    邢鈞的死因也已經查出來了,他是被人注射進了一種藥劑,那是一種初始研究所拿來解決不聽話或者失敗實驗品的藥劑改良版,能夠迅速打亂實驗品體內的平衡,達到致死的結果,而他的傷口是被人用蠻力撕開的,可以說他是被失血過多和身體崩潰同時折磨致死的,事實上他在那支藥劑打進邢鈞身體的時候就已經迴天乏術了,哪怕當時狄冰巧在場,她也救不了邢鈞。

    ——他一定死得很痛苦。

    這是費蓉看到屍檢報告後想到的第一個念頭,她記得舒秀桑死之前曾經請求過見封容最後一麵,她便好奇地跟著去了,舒秀桑是費蓉第一個見過的身體崩潰的異種能力者,她懦弱,卻又隱忍,帶著大家的閨秀之氣,時刻注意著自己的儀態,臨去世前的那些日子,崩潰的身體時刻都在踩著她的疼痛神經,她痛得大汗淋漓,也不曾發出過一聲呻吟,可是在生命的最後一刻,舒秀桑卻痛得翻滾慘叫,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身體失控地變成一堆膠體,大聲嘶吼著要醫療人員殺了她,看得旁人都替他痛了起來……

    可是,邢鈞又做了什麽呢?他接受了一個慘無人道的實驗,把自己改造得人不人鬼不鬼,每時每刻都忍受著身體逐漸走向潰敗帶來的疼痛,每分每秒都在踩著自己生命的倒計時,他瞞著那麽多人做了那麽多事情,卻從沒想過把這些事情告訴他們,哪怕是他最親密的養子和朋友——艾天峻和邵歌對他感情有多深,這麽一瞬間就有多憤怒和痛苦,憤怒於自己的無能為力,痛苦於自己無法成為他願意依賴的對象。

    “他什麽都沒有告訴過我……他隻是說,他的身體一向不好……”邵歌啞著聲音這般道,眼裏盡是崩裂的紅血絲,讓他的表情看起來異常猙獰,“我認識他十八年,幾乎是他人生一半的時間,可是,他仍然不信我……”

    在看過邢鈞的屍檢報告之後,邵歌終於願意開口,說說他和邢鈞之間的事情。

    如他所說,他和邢鈞認識於十八年前,一個驚雷大雨的日子,那天,正好是驚蟄,而他們……相識於龍夢石。

    那一年,邢鈞才二十二歲,他讀大學讀得早,那會兒已經畢業了,海闊組織也形成了一定的規模,所以邵歌第一次見到邢鈞的時候覺得很奇怪,這是一個很年輕的人類,卻帶著滿眼滄桑,一身沉寂,好像已經曆經世事百態,再無一事能讓他的情緒出現波瀾——他隻在那些活了千百年的妖神鬼怪眼裏見過那樣的氣質。

    邵歌是相柳和別的妖怪混血生下來的,具體是什麽妖怪,他也不清楚,因為他有記憶以來就沒見過自己的父母,不過異獸血緣親情淡薄,年幼的邵歌忙著求生,沒空搭理那些不相幹的事情,等長大了,就更不需要親族了。

    相柳的血統太霸道,邵歌幾乎找不到母係的血脈特征,唯一讓他和別的相柳不同的大概是他的性情沒有那麽暴虐,對毀滅世界吃人殺人那種事情沒什麽興趣,他隻喜歡戰鬥,漫漫千萬年裏,他有印象的記憶都是關於戰鬥的,直到那日重傷瀕死,躺在龍夢石邊,那是他最接近死亡的一次,就在邵歌準備閉上眼等到死亡擁吻自己的時候,他遇到了撐著傘走過來的邢鈞,吃了他的一顆救命的丹藥,莫名其妙欠了一段因果,聚聚散散了十八年。

    十八年是邢鈞人生的一半,卻是邵歌漫漫長生中的一朵浪花,可是,偏偏這朵浪花叫邢鈞。

    後來邵歌曾經問過邢鈞,當日為什麽要救他,邢鈞說,那天是驚蟄。

    一開始邵歌有些琢磨不過來,慢慢地才意識到,那天是邢鈞和邊海初識的日子,而他們就相識在龍夢石,那天的邢鈞,有時候心情很好,有時候心情極壞,有時候會做一些很奇怪的事情,但是歸根究底,他不會讓自己和邊海的初識之地沾上了一條命,所以他救了邵歌——邵歌想,他可真嫉妒那個叫做邊海的男人。

    邵歌本來也不叫邵歌,他天生地養,又不愛行走人世,自然不會費力去給自己取個名字,欠了邢鈞的因果之後,他沒有提報恩,隻是時不時去找一些珍禽異果避開人群送給邢鈞,那都是普通人類可遇不可得的東西,但他知道這些都沒有那顆丹藥那麽珍貴。邢鈞並沒有太在意,每次都笑著隨意接下,這樣的情況維持一兩年之後,邢鈞和邵歌慢慢熟絡起來,有一次邵歌來找他的時候看到他在彈鋼琴,突然就被他的琴聲迷住,迷迷糊糊聽了許久,才突發奇想地:“給我取個名字吧。”

    當時的邢鈞並沒有迴答,直到他下一次去找人,邢鈞才遞給他一張紙,上麵寫著“邵歌”二字,說這是請一位有名的佛家名士為他批的名,邵歌一身煞氣太重,一個“歌”字,既能壓了他的那份煞,也能鼓舞他的戰意——歌以詠誌,或靜神沉心,或張揚士氣。

    邵歌拿著那張紙,看著邢鈞靜靜微笑的樣子,傻了。

    他知道,在這一瞬間,他入了情劫,非死無以解脫的情劫——因為邢鈞有愛人,他沒見過,甚至不明白為什麽對方能有避開自己這個上古兇獸的能耐,但他看得出邢鈞對邊海的深情,那是他即使不懂也會被震撼到的深情。

    因著情劫一事,邵歌每次都想避開邢鈞不再打擾他,卻還是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地迴來找他,邢鈞並不清楚他的感情,因為在邢鈞眼裏,這個活了千萬年的兇獸其實還不如行走在人世的一個孩子來得狡黠多思,邵歌心思單純如稚子,除了戰鬥,他幾乎沒有其它關注的事情,也許是因為驚蟄日龍夢石的關係,邢鈞在日久相處之下,慢慢把他當成一個弟弟看待,對他的稱唿也變成了一聲“邢哥”,邢鈞沒將他的存在告訴任何人,上古兇獸的名聲惹來的不是討伐便是戰書。

    那段日子是邵歌一生中最美好的歲月,邢鈞對他很好,為他取名,為他置辦房子,為他打理生活,盡管邢鈞總是看起來好像心事重重,但是起碼不像後來那樣漸漸絕望,他像是一個晨敲木鼓晚敲鍾的出世之人一樣,寧靜,悠遠,溫和,每每邵歌在他身邊,都能體會歲月靜好的意味,若不是邢鈞總是提起他的邊海,邵歌覺得那樣的生活已經足夠完美。

    邵歌不喜歡邊海,不是因為他是他愛的人的愛人,而是因為邊海總是不在邢鈞身邊,邢鈞說他在,可是他總是不出現,不和邢鈞呆在一起,耳病廝磨,按照邵歌的思想,伴侶都應該像是那些小動物一樣膩在一起相互梳毛玩鬧,不然,邢鈞為什麽總是看起來那麽寂寞?

    但在十二年前,一件事改變了他們之間悠然相處的時光——邢鈞把事情交代給艾天峻之後就失蹤了,無人知道他的蹤跡,若不是他讓艾天峻不用找他,恐怕海闊組織就要亂套了。

    邵歌是在他離開之後的一個月來找他時才發現這件事,雖然有點奇怪和不安,但是沒找到他,他就隻能耐下心來等,足足等了一個月,才把瘦成皮包骨的邢鈞等迴來,邵歌震驚地看著他幾乎不成人形的樣子,完全不明白他是怎麽把自己折磨成這個樣子的。

    邵歌火急火燎地拿一大堆珍寶異物給邢鈞補身子,好不容易給他補迴了一點人形,邢鈞卻忽然怔怔地道:“邵歌,來幫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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