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陪你去。”倪獲見鄭小梨站起身,慌忙拉住她跟了上去。


    一路上倪獲開車,鄭小梨就蜷在副駕駛位上一動不動地發呆,她的眼神黯淡無光,眼睛好一會兒也不眨一下,顯得相當失落。


    “你……累了就眯一會兒……”


    倪獲探出右手過去想試試她有沒有在發燒,指尖剛剛觸碰到冰涼的額頭就被鄭小梨用手臂擋迴來,“我沒事。”


    鄭小梨第一次見到溫且柔,也許她就是在企圖自殺,她碰巧出現在那裏,救了她一命,可如今這條被她救迴來的生命,又親手被她毀掉了。


    鄭小梨很清楚,如果不是那天逼迫她在眾人麵前說出真心話,她或許就不會走上這條絕路,她和溫且柔的死脫不清幹係。


    逼迫一個也許無辜的人去坦白自己的內心,這和偷窺別人隱私又有什麽區別,鄭小梨後悔她當時太衝動了,太想從溫且柔的嘴裏挖出真相,嚴韜和關予博不能枉死,她當時覺得自己師出有名,是為了正義,可因正義之名就可以肆意傷害無辜嗎?這是不折手段!這是權力濫用!溫且柔用生命給了她一個狠狠的教訓。


    天黑了下來,一池碧水被夜風吹皺,有如鄭小梨煩亂的思緒。她已經在這處清冷的堤壩上坐了兩個小時了,盡管夜漸漸深了,但她清楚她再也不會像元旦那一夜那樣遇到一個尚且鮮活的溫且柔。


    她的屍體早在白天就已經被打撈運走,和她相關的一切都已經煙消雲散,除了附近人們茶餘飯後的閑談這裏找不到和她相關的任何痕跡。


    倪獲有些心疼地將外套脫下來披在鄭小梨的肩上,“風越來越大了,這裏太冷,吹久了會生病的,要不我送你迴家看看吧,在家裏住幾天休息一下。”如果可以錯過溫且柔在蓽市的葬禮就更好了。


    “你說她為什麽一定要選這裏?她一定很恨我吧,恨我當初救了她,恨我後來又傷害了她……”鄭小梨喃喃地說。


    “你別胡思亂想,她的事情跟你一點關係也沒有,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山要過,也許是她的山太高太險峻了她翻不過去了,所以才選擇了放棄,和你半毛錢關係也沒有知道嗎?”


    鄭小梨搖搖頭,其實不知道的是你,很多事情你都不知道,可我不能說,所以你無法懂我。


    *


    小梨,萬言:


    借用一個老套的開頭,當你們看到這封信的時候,也許我已經不在人世了,請原諒我的不辭而別。


    我知道你們一定對我充滿了好奇,我也知道你們很想從我這裏知道關於嚴韜和關予博的一些疑問,所以我決定在走之前將我知道的一切都告訴你們,算是作為朋友送給你們的最後一件禮物。這個禮物可能不太美好,你們做好打開它的準備了嗎?


    兩年前,我的單親母親再婚了,我和小暉都很為她高興,雖然小暉表麵上不說,但我知道他也很希望母親能有個好歸宿,畢竟這麽多年她為我們姐弟倆付出太多太多了。繼父就是你們都以為自己熟悉其實卻非常陌生的人麵獸心的魔鬼曹計元!


    當年外婆為了不想拖累我們堅持要自己一個人住在老宅,小暉和外婆的感情很好,他堅持要留下來陪伴外婆,而我因為要讀美院的關係需要住在學校裏。


    開始的時候我以為自己很幸運,終於有了一個完整的家,有了一個肩膀寬厚又從事正義職業的英雄的父親,迴家的時候,經常聽到看到他和我母親在廚房中愉快地忙碌,母親臉上掛著十幾年都不曾有過的明媚光彩。


    所以,那時候我特別願意迴家,貪婪地想溺在那種幸福感裏,我時常感動得想哭,真的,實際上我經常幸福得偷偷哭泣,如果這注定是一場夢的話,永遠都不會醒來就是最美好的結局。很可惜,這段幸福隻是一個長篇悲劇故事開頭一章短小精悍的序篇,真正的故事還沒開始。


    也許是因為體會到了完整家庭的愛和溫暖,我與生俱來的自卑感居然慢慢變淡了,從前的我怯懦膽小也不懂得打扮,更不擅長和別人打交道,除了小暉,我身邊沒什麽特別親密的朋友。到美院讀書之後,我認識了嚴韜,一個對我整個人生意義非凡的人,他教我如何去愛別人和享受被愛,可惜我並不是一個好學生。


    現在迴想起來,和嚴韜在一起的那段時光應該是我人生中最快樂最幸福的一段,但卻因為我給他帶來了最黑暗的死亡結局,每每想到這,我的心就在泣血,我恨自己為什麽當初沒有勇氣去大大方方地愛他一場,更恨自己為什麽沒有自知之明地去愛一個本不屬於我的世界的人,他那麽美好,而我最終卻深深傷害了他。


    這一切,都是因為曹計元這個魔鬼,他披著天使的外衣走近我們,咫尺之際卻露出獠牙。就在我母親生病住院的那晚,他進了我的房間,用一杯下了藥的牛奶占有了我。


    我永遠都忘不了那種絕望無助的感覺,我拚命地掙紮,可身體卻無法動彈,我大聲地唿救,但喉嚨卻沒有聲音,他像野獸一樣粗魯地踐踏了我的身體和我的生命,然後將我的頭掰到一個難以唿吸的極限角度,陰狠地說,如果我不乖乖聽話,我的母親和弟弟就會非常悲慘。


    “如果你弟弟知道了我們的事情,他一定會殺了我,殺了我沒什麽,但他這一輩子就毀掉了,被你和我親手毀掉了。”他真是一個出色的獵人,知道我的七寸在哪裏,他隻要輕輕捏住我的命門,就不怕我會不聽話。


    你們一定在悲歎我的懦弱對嗎?是的,我從小到大就是一個軟弱的人,我是一個既可悲又可恨的角色,或許我一開始就該反抗,或許那樣嚴韜和關予博就不會出事,可我沒有,不管如何後悔,一切都無法重來,殘酷的現實逼迫我隻能向前看,可我的前方已經走投無路。


    在那之後的一兩天,我曾經努力尋找機會和母親單獨相處,我想找個別的什麽理由勸她離開曹計元這個魔鬼,雖然我們祖孫三代四口人在經濟上非常拮據,但隻要頭上沒有陰影,總會有辦法繼續活下去。


    曹計元看穿了我的意圖,他很巧妙地阻止了我的計劃,並且給了我一個大大的警告。我的母親和弟弟第二天在出院迴家的路上遭遇了車禍,有驚無險,可我明白這是他的警告,他發怒了,如果我再耍什麽花樣,我最親愛的人就會慘死在我麵前。


    我害怕了,真的害怕了,從那之後我決定再也不提那件事情,如果可以用我一個人的犧牲來換取全家人的平安幸福,我想我願意交換。那個時候我太傻了,我應該明白這種幸福根本就是建立在流沙上的城堡,半點都經不起風吹雨打。


    因為這件事,我漸漸疏遠嚴韜,這樣的我根本配不上他的愛,可他居然比我想象得還要堅持,甚至主動跑到我家來見我的父母,希望他們可以認可我倆的交往,放心地把自己的女兒交給他照顧。他比我還傻,居然以為我們之間的阻力是我父母擔心我這個寶貝女兒和他在一起受委屈,真是太傻了……


    曹計元很震怒,他說過我隻屬於他一個人,任何人想得到我的人都不會有好下場,我拚命跟他解釋說自己並不愛嚴韜,我對天發誓不會和嚴韜在一起,可是……沒有用,嚴韜死了……我沒有證據證明嚴韜是被曹計元害死的,但我猜測一定和他有關,直到我在他書房的抽屜裏發現了嚴韜的手表。


    那是我第一次反抗他,結果隻是招來更加變本加厲的羞辱和踐踏,於是我想到了死,或許我死了就可以結束掉一切,不會再有人因為我而受傷害。


    那一晚在浠縣水庫遇到小梨,實際上是我在自殺,隻是那一瞬我想到了母親和弟弟,我害怕曹計元會遷怒於他們,於是我又一次怯懦了,我真沒用。


    那之後我盡量服從他,滿足他,做一隻聽話的寵物,忘記人格,忘記尊嚴。


    還有一個人不得不說,那就是關予博,他在我眼裏就和小暉一樣,是個小孩,弟弟,尚未成熟,需要嗬護。他來我的畫畫教室上課,也算是我的學生,可我這個老師並沒有保護自己學生的能力。小關有很強的觀察力,感性而敏銳,這對於一個畫家來說是很難得的特質,可這些優點卻害了他。


    小關死了,我不信他會自殺,他雖然表麵上是個古板沉靜的孩子,但他的內心很美好,不是一個會輕易放棄生命的人。小關敏感地發現了我的痛苦,並且對這種痛苦的來源猜了個八九不離十,他勸我離開煩惱,一個人去外麵的世界看看。就在他的這條信息發給我之後的一周,他被自殺了,我猜曹計元利用了卑劣的手段查看了我的手機。


    我不知道原因也不知道過程,但我無比篤信這和曹計元有關!他什麽都沒有說過,但他的一切都寫在那張可怕的麵孔上,那是他真正的臉,而你們平時看到的都是他的麵具!


    萬言、小梨,曾經我很想帶著這些秘密離開,我這個罪魁禍首走了,也許就能將一切不堪埋進墳墓。我沒有想到會認識你們兩位善良而有正義感的朋友,我知道你們想幫助我,想為嚴韜和關予博討迴公道,可請你們原諒我沒有能力幫助你們,即使上麵我寫下的這一切也不過是一幕未經證實的猜測,唯一可以確認的隻是我那個看似幸福的家庭裏不為人知的家醜!


    我很沒用,我覺得自己撐不住了,每天都像行屍走肉一般地生活,無法思考,無法創作,連強顏歡笑都做不到了,我整夜整夜地失眠,頭痛欲裂,五髒六腑都覺得煎熬,我想我的身體和精神都已經病入膏肓了,是時候徹底解脫了。


    我唯獨放心不下的就是我的母親、弟弟和外婆,他們老的老、病的病、小的小,按說我應該再堅強些,等小暉長大……對不起,我真的撐不下去了,真的……如果可以,麻煩你們能代我安慰他們,代我向他們說句對不起。


    小梨,我很羨慕你,你那麽堅強勇敢,聰明又有魄力,你一定可以收獲屬於自己的幸福。


    萬言,謝謝你這段時間的照顧和關心,雖然我知道你心裏真正喜歡的女孩不是我。但我還是要提醒你,千萬要小心曹計元,千萬小心!


    且柔絕筆。


    *


    看著屏幕上郵件下方設定的發送時間,還有1小時11分37秒,倒計時仍舊不緊不慢地繼續著,曹計元麵無表情地按下了‘刪除’鍵,繼而又進入垃圾箱,鼠標指針停留在了‘永久刪除’上,點擊!他的臉上升騰起暴怒,那暴怒仿佛一層隨時等待爆發的積雨雲。


    他騰地從椅子上起身,轉進廚房,從櫥櫃最上麵一格的角落裏摸出一隻藥瓶。白色藥片在擀麵杖的蹂躪下很快粉身碎骨化作粉末,曹計元小心翼翼地將這些粉末一點不剩地摻進一盒牛奶裏,牛奶插上吸管連同盒子一起浸在熱水裏暖著。


    “來,喝杯牛奶,你都一天沒吃東西了。”曹計元拉起妻子溫藍冰涼的手,溫柔地替她擦去麵頰上的淚痕。


    *


    無花真的很心疼溫且柔這個角色,她的性格和遭遇決定了她的悲劇人生,這世上的確有很多戴著麵具的魔鬼,他們懂得用你的愛意去傷害你和你在乎的人,想起綠裏奇跡裏的一段,“他利用她們對彼此的愛殺了她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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