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夏站得筆直,青灰色的外套略顯邋遢,眼神望向北邊。


    北邊有什麽?


    何清清不知道,陽光從阿夏背後投射過來,落在她身上的是一片陰影。


    “那……那你說河水會幹。”何清清抿了抿嘴,她忽然懷疑,阿夏可能真的不是隨口一說。


    在經曆了空間站墜落的嚴寒後,還要再來一次大旱?


    末世十三年,本以為環境就這樣了,沒想到等待他們的,是一個又一個災難。


    阿夏收迴視線,看向河道,搖頭道:“隻是夢到了幾個畫麵,說不定不會發生。”


    何清清沒說話了,她在想之前阿夏和她玩過的遊戲。


    無論把瓶蓋藏在哪,她閉著眼睛都能知道。


    這麽看,很有可能是真的。


    阿夏說可能要離開,隻是一個構想,她還不知道去哪,暫時還沒動身。


    何清清覺得,她隻是沒有留在這裏的理由了。


    陸安死了,她繼續待在這兒,也隻是日複一日。


    在偏南的地方,春雨並不像北邊那樣少,甚至連綿的小雨一下就是好幾天。


    何清清很喜歡這種天氣。


    大蓬的水草被她壓彎,變成一個人形,美人魚的尾巴垂在水裏,上半身陷在鋪滿了水草的岸邊,享受雨露的滋潤,尾巴時不時擺動,偶爾捉條魚剖開吃。


    莊稼長得飛快,趙華的精氣神都變好了,夜晚甚至能聽到玉米拔節的聲音,那是它在快速生長。


    幾個人對魚的需求越來越少,春筍、野菜、茼蒿等逐漸替代了那糟糕的魚——趙華吃了大半年,感覺自己都快變成一條魚了,打個嗝都是魚腥味。


    然而他並不記得,當初首次收獲一堆魚的時候,他開心得像過年一樣,還擼袖子想去多撿一點。


    一連六天的小雨,讓整個大地都濕潤潤的。


    生活在一天天變好,小錦鯉也在一天天長大,這個春天裏,趙華充滿了希望,這是末世以來從未有過的。


    人總是這麽頑強,不管之前經曆了多少,從怎樣艱難的環境爬過來,隻要一個平和的春天,就能重新燃起生活的希望。


    隻是偶爾掃過阿夏清冷的身影,他總會輕輕歎口氣。


    死去的人已經是過去了,活著的人還要努力前行。


    這天清晨,趙華拿起小鋤去平地上給他們種的莊稼除草,豆子,玉米,經過幾個月精心照顧,他們即將迎來第一次豐收。


    他看到玉米穗被紮了一個小辮,像一個小女孩似的,抬起頭左右看看,不知道是小錦鯉做的,還是誰。


    阿夏應該不會做這麽無聊的事。


    “錦鯉!”


    一聲唿喊,小錦鯉抱著大搪瓷缸子跑過來,天氣越來越熱,她很喜歡抱著這個大缸子到處跑。


    “你弄的?”


    “不是我。”


    “不是?”趙華愣了愣,小錦鯉還不會撒謊,說不是她,就真的不是她。


    那就是阿夏了。


    何清清肯定不會從河裏爬過來做這種事。


    從田裏掐了一茬菠菜迴去,陳誌榮已經開始在爐邊點火,身體虛弱的陳誌榮現在就像個老太太,專門做些輕便活。


    等了很久沒看見阿夏出來,趙華支使小錦鯉去叫一下,小錦鯉跑去很快又迴來,卻說她沒在屋裏。


    一開始趙華並不在意,自從陸安走了後,阿夏經常提上柴刀出門,有時會帶一些獵物迴來。


    隻是今天一直沒看到她迴來。


    何清清也不在河邊,趙華遠遠喊了幾聲,河裏很平靜。


    這讓他產生了一絲恐懼。


    好在傍晚的時候何清清迴來了,和往常一樣,躺在她常待的河邊樹下唱歌。


    “她走了。”


    在趙華過來的時候,何清清這樣說道。


    “走了?走去哪?”


    “不知道。”


    “為什麽?”


    “因為……她要走。”何清清道。


    趙華臉上現出一抹茫然,沉默很久,望著遠處田裏道:“就算要走……也再等一個月吧,現在糧食快熟了。”


    “她不需要了。”何清清道。


    是的,阿夏不需要了。


    “她和我們不一樣。”


    隻帶了幾條鹹魚,還有一些菜幹,就上路了。


    “大劫將至。”何清清又忽然說道。


    “什麽?”趙華問。


    “阿夏說的,她說她看見了,我們要把糧食存起來,多存一點。”


    ?


    陸安拿著袋子,上樓打開門,今晚加班了,很晚才迴來。


    在玄關處脫掉外套換鞋,順便打開燈,客廳裏一下亮起來,他本以為夏茴應該已經迴屋睡覺了,沒想到她癱在沙發上,黑暗裏抱著靠枕正熟睡。


    刺目的燈光讓她揉了揉眼睛,坐起來迴了一下神。


    “迴來了?”


    “嗯。”


    陸安拿起杯子接了一杯熱水,“怎麽不去屋裏睡?”


    “看電視不小心睡著了。”


    夏茴隨口說道,然後看看黑漆漆並沒打開的電視,拿過遙控器打開。


    她停了一下,又關上,“好了,我去睡覺了。”


    陸安看著她頓了一下,道:“下次不用等我。”


    “誰等你?!”


    夏茴扔下抱枕,迴房哐一下關上門。


    陸安坐到沙發上,剛剛被夏茴躺過的地方微微凹陷,還帶著點點溫度。


    生活已經逐漸恢複正軌,這是一個平凡的時代,沒有末世,沒有空間站,沒有美人魚。


    隻有夏茴,和他身上殘留的疤痕,證明著那一切不是夢。


    總是夢迴那個支離破碎的世界,卻找不到阿夏的蹤跡,隻是一遍一遍徘徊在空無一人的城市裏。


    在快要夢醒時,他看見那個女孩坐在天台邊緣,微風吹動她的衣角,抬著頭看向天空。


    他順著女孩的目光抬頭看過去,見到的是一個巨型空間站直直朝著他們頭頂落下來,而後驚醒。


    那是他沒去的地方嗎?


    如果當初沒帶阿夏走,第二次空間站墜落時,是不是把那座城市連帶著她一起都掩埋在地下。


    陸安眼裏那個瘦小的身影越放越大,直到房門一聲輕響,他迴過神,看見夏茴從那邊探出頭。


    “你餓嗎?”


    夏茴問。


    “有一點。”陸安感受了一下,加班到這麽晚,晚飯吃的那點都已經消化殆盡。


    “如果你宵夜做多了,我可以幫你吃一些。”


    “謝謝你。”陸安說。


    他喝了口水,放下杯子去到冰箱旁翻一下,裏麵又多了一點菜,看來是夏茴買的。


    從裏麵拿出來幾個雞蛋,想了想,又拿出來一根蔥,陸安接了點溫水把雞蛋打散,準備做個雞蛋羹。


    夏茴晃晃蕩蕩,站在廚房門口偷瞄,沒有進來,陸安也就不理會,隻要不搗亂就行。


    時間似乎穩定下來了,那個消失的曆史隻是幫他迴想起來那一段記憶,畢竟總要有人記得,曾經這個世界經曆過末世,隻不過被硬生生掰正了。


    現在除了他之外,沒有任何人知道,還存在著另一個被改寫的曆史。


    隻是那個神呢?


    未來走了,夏茴也沒有記起來,這與他之前猜測的不同,他本以為未來走的時候,就是夏茴記起來的時候,可是看情況並不是這樣。


    陸安把蔥花切碎,洗洗手等蛋蒸熟,出來客廳裏看看夏茴。


    夏茴若無其事地移開目光,到一旁的大紙箱旁數他們攢的瓶子。


    已經積了半箱,照這樣下去,很快又能賣一次。


    被狗陸安帶出了壞毛病,現在她出門看到街邊有瓶子,也會忍不住蠢蠢欲動,管不住手,不撿一下總覺得丟了什麽東西,像是掉了錢沒有撿一樣,一直梗在心裏,隻有把它撿起來才算舒服。


    堂堂未來人,竟然成了撿破爛的,陸安這貨必須背鍋。


    “熟了沒?”


    “定時的,等你聽到滴滴兩聲就可以了。”陸安道。


    陸安在思考如果自己不在的情況。


    如果他沒有去末世,那麽阿夏不會遠行,第二次空間站墜落很難逃掉,於是沒有未來的神,這一切也不會改寫,沒有夏茴,也沒有科技璀璨的未來,三百年後會迎來末世。


    病毒,汙染,畸變。


    他要做的,是把未來的劫消滅在萌芽中,從現在開始準備一切,於是末世不存在,阿夏經曆的十三年末世也不存在,她變成了健康成長在未來的夏茴。


    總覺得少了一環。


    陸安陷入沉思,卻想不出關鍵點在哪。


    思緒飄渺間,又迴到那個寒風凜冽的世界。


    在那個曆史裏,她後來怎麽樣了?


    有沒有和何清清一起喝酒?


    冬天還會不會腳冷?


    莊稼應該長出來了,趙華瘸著腿拿鐮刀收割,不用再像去年,對著稻米長出來的空殼傷心痛哭。


    荒涼的天空,暗黃的大地,秋風颯颯,當初趙華拿著空殼稻穀的身影深深印在陸安腦海裏。


    夏茴端了雞蛋羹出來,放在他眼前,陸安恍惚看見了阿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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