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很漂亮。


    以趙華的文化水平,吟不出‘夕陽無限好,隻是近黃昏’這樣美麗的句子,他隻會覺得很好看,並且很喜歡看。


    那大片的雲朵被落日渲染,變成瑰麗的血紅色,和末世前沒什麽兩樣。甚至會給人一種錯覺:眼前是末世前的黃昏,再過一會兒,父親會叼著煙從外麵迴來,而母親則甩著手大聲催促他們去洗手準備吃飯。


    陸安費力地支起身子,拍了拍他肩頭,往河邊走過去,幫阿夏擰幹衣服。


    趙華坐在台階上沒有動,眼看著天邊紅霞,看著天邊飛鳥消失在橙紅色殘陽中。


    “我自己來就行了。”


    阿夏手上用力,衣服裏的水就嘩嘩流出來,浸濕了她手上之前被凍裂的口子。


    “趙華在幹什麽?”


    “在向他的主祈禱吧。”陸安迴頭看了一眼,趙華已沒有抬著頭,而是雙手放在胸前在禱告。


    信仰的力量很神奇,即使是末世,依然沒有斷絕。


    “南無阿夏菩薩?”阿夏瞪了他一眼,這個家夥就喜歡胡鬧。


    “開個玩笑,神不救人。”


    陸安笑道,幫她理了理額邊碎發,不知不覺,阿夏已是披肩長發,每天夜裏睡覺時,發絲劃過臉頰都會癢癢的。


    寒冬一天天過去,太陽的熱度也逐漸緩過來。


    他能感覺到,自己快不行了。


    現實好像在和未來融合,他無法再在未來生龍活虎一天,醒來繼續神采奕奕。


    未來也很少再出現,如果不是偶爾看見夏茴靜靜盯著自己的眼神,讓他知道阿夏會偷偷出來片刻,他甚至以為未來已經走了。


    這天,夏茴哼著歌去超市買菜,豬肉降價很厲害,幾乎菜比肉貴。


    夏茴小心地翻動著豬骨,衡量片刻,才選定好一塊,指了指它,賣肉阿姨很利索地打包上稱,完事再在外麵套上一個袋子,像是怕豬骨的油水浸染了她纖白的手指。


    “謝謝。”


    夏茴眉眼彎彎,氣質非常平和,讓人如沐春風,明明是二十出頭的靚麗年紀,卻給人一種經曆了生活的人妻感覺,絲毫不覺突兀。


    一件純白外套,還有修身牛仔褲,她腳步輕盈地遊走在超市蔬菜區,仔細挑選著蔬菜,豬骨加玉米煲湯,還有韭菜可以炒河蝦,以及青椒裏脊。


    逛過一圈,她兩隻手就被占滿,露出一截手腕,提著滿滿的菜去結賬。


    迴到樓上時,麵對陸安詫異地眼神,女孩嘴角一彎,“猜猜我是誰?”


    “夏茴那個討厭鬼肯定不會做這些。”陸安站起來要接她手裏的菜,卻被她躲開了。


    “給你提前嚐嚐我以後的手藝。”


    她看看廚房門上貼的‘夏茴禁止入內’,眼神恍惚了一下,而後一把撕下來扔掉。


    洗菜,切菜,熱鍋,下油。


    女孩對廚房的一切都那麽熟練,脫掉外套身上隻穿一件米色毛衣,纖細的身影在廚房忙忙碌碌。


    一大桌菜做好的時候,她坐在對麵,開了一瓶酒,給陸安倒上。


    陸安拿著杯子,臉上浮現出一抹明悟。


    “你要離開了。”他看著對麵的女孩道。


    “說什麽傻話。”她笑道,“我隻是去未來等你了。”


    “就像我在未來等過去的你?”陸安問。


    “對啊,時間又不是過去了就沒有了,它一直存在。”


    杯裏的酒輕輕晃動,她淺淺抿一口,歎口氣道:“何清清肯定喜歡,可惜那條傻魚喝不到。”


    陸安嚐了一口她做的菜,確實比自己做的好吃,直到現在,他也不知道這個阿夏來自未來哪一年。


    突然而來,又突然而去,和他共渡一段時光,像一縷幽魂,遊離在時光之外。


    “未來你還會像這樣突然出現嗎?”陸安問。


    “保密,給你一個驚喜。”她笑道。


    “那可能是驚嚇,我和過去的你好好的,你忽然冒出來,要把夏茴氣死。”陸安想了想那種場麵,嗯,過去和未來打架。


    她隻是淺笑著,給陸安夾了一筷子菜。


    “我是不是也要離開了?”


    陸安問道。


    這是問了一句廢話。


    再不離開的話,他會迴不來了。


    沒有多少離別的傷感,他知道,未來還能再見。


    她本就是從未來過來的,雖然不知道為什麽。


    這頓晚飯吃完,陸安喝多了。


    阿夏也暈乎乎的,扶著他迴房躺下,而後脫掉衣服鑽上去。


    燈滅,房間裏安安靜靜。


    陸安踩到她的腳,有些冰,便夾在腿彎裏幫她捂熱。


    阿夏在黑暗中笑了,用力貼緊了他閉上眼睛。


    隔天。


    夏茴醒過來緩了很久,用力掐自己一下,才知道這不是在做夢。


    她呆滯了很久,小心地把陸安胳膊拿開,快要氣哭了,抱著衣服鬼鬼祟祟離開。


    陸安眼睛睜開一條縫,看她光潔的後背消失在門口,立馬爬起來,看看床單,檢查一下身上。


    還好,好像什麽都沒發生。


    喝多了也發生不了什麽,就是單純地……非常單純地睡了一覺。


    陸安捂著頭疼的腦袋,眼中閃現剛剛彎著腰鬼鬼祟祟離開的白皙身子。


    臨走前還搞這麽一出,未來真的很惡劣。


    要走了……


    陸安恍惚了一下,有些怔怔地看向窗外,當意識到這件事的時候,如同一盆冷水澆在頭上,他渾噩的大腦立刻清醒,意識到那個女孩不在了。


    要想再見到她,隻有在未來。


    “你怎麽可以這樣子!”


    夏茴拿著筆記本用力拍打,好像這樣就可以打未來的自己似的。


    「親愛的,再見」


    “你要離開了嗎?”夏茴愣住。


    「沒有所謂的離開,我隻是留在這段時光而已,對於你來說是未來,對他來說是過去」


    “那過去的我是什麽?”


    「是這一切的開始,也是終結」


    夏茴靜靜地看著筆記本,未來要走了,反而一時不知所措。


    “你從什麽時候過來的?”


    “你在哪一年?”


    “喂!”


    她在本子上寫著自己的問題,可是不再有迴應。


    三百年後的高樓大廈,現在的車水馬龍,與一片荒涼寂靜的廢墟交替在腦海中閃過,夏茴痛苦地閉上眼睛。


    她像是忘了一些很重要的事,卻怎麽想也想不起來。


    ?


    天空有幾朵停雲。


    雲的另一邊是月亮似的生活空間站,再遠處還有一模一樣的兩個,呈三角形飄在上空。


    阿夏抬著頭,目光停留在雲朵上麵。


    她在思考陸安說的話。


    未來咬的。


    他們在未來重逢。


    真的還有未來嗎?


    她轉頭看看角落裏裹著衣服打瞌睡的陸安,像一個糟老頭子,隻要那麽揣袖子,找個地方靠坐著,他就能好好休息。


    如今環境變好了,她也有能力解決危險,卻迴不到從前,好像變強並沒有什麽用。


    遠處響起輕微的響動,她提起短匕,身形矯健地靠近過去,像靈活的大貓一樣。


    那是一隻野兔,隻是和畸變的人一樣,也產生了畸變,和狗一樣的身軀細長,一隻眼睛通紅的,另一隻眼睛已經瞎了。


    它的毛發除了灰色之外,還帶著縷縷黃色,眼裏閃著嗜血的光芒。


    在它眼裏,阿夏隻是弱小的獵物,甚至不用做什麽準備,後腿猛地繃緊,下一刻已經撲過來,快成一道灰色的影子。


    一個唿吸間,它已經來到近前,阿夏神色不變,甚至右手都沒有揮刀,而是抬起左手狠狠地砸下去。


    砰!


    一聲悶響。


    它細長的身軀直直被砸落在地,甚至臉上的猙獰都沒收起來,接著迎來的是阿夏的短刀,一腳踩著它下巴,小刀割開了它的脖子。


    汩汩流淌的鮮血倒映在阿夏的瞳孔中,她的刀一戳一剜,而後便直起身子,等待片刻,提起這條兔子的後腿拖行迴去。


    “捉到什麽?”何清清遠遠地問。


    “一隻野兔。”


    她拖著獵物迴道,野兔的身體還在微微抽搐,血紅的眼睛逐漸失了光彩。


    “這是兔子?狗吧!”趙華見到野兔嘖嘖稱奇,長到這麽大的兔子還真的像狗。


    阿夏聳聳肩,提著後腿甩到一邊,連帶著刀一起,交給他和陳誌榮處理,而後靠在牆邊,和陸安一起揣著袖子曬太陽。


    陸安看著野兔的屍體若有所思。


    基因鎖?


    關於阿夏,他有太多猜測,卻無法跳出認知。


    阿夏側了側頭靠在他肩膀上,眯起眼睛看太陽。


    “春天快來了。”


    “是啊。”


    陸安點了點頭,他不知道自己能撐到哪一天。


    阿夏幫他擦了擦鼻涕,這家夥不知道什麽時候感冒了,說話都悶悶的。


    這些日子,她時常半夜驚醒,摸一摸陸安身上的溫度,才能安心睡下。


    野兔被趙華扒皮剔骨,扔到鍋裏麵燉了很久,等做熟之後,他和陳誌榮裝了許多內髒,大多肉都留給小錦鯉和阿夏。


    陸安起身用盆裝出來一點肉,拿著筷子去送給何清清嚐一下,那條傻魚總是喜歡和他們分享。


    阿夏看著陸安的背影,眨了眨眼睛,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仿佛從時光裏走來,又在時光裏遠去。


    如同經常用的那個大號搪瓷杯子,身上滿是斑駁的時光痕跡。


    拐角便消失在牆外。


    陸安停下身形,蹲下身子拿手指撥了撥拱起的土塊,土裏麵長出來一棵草芽,葉子嫩綠,在陽光下正待舒展。


    春天腳步已經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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