磅礴大氣甚於常,也抵不過抽刀斷水水更流。

    在唐涉深的生命裏,很少有覺得人生是不美好的時候,這個男人參與人生,不懼人生,也享受人生,所以大多數時候,他都認為,誠然人生不是全然美好的,但生命中總還有一些是可以美可以好的。

    在過去那麽多年的日子裏,程倚庭就是唐涉深生命中欺花勝雪的美、溫良潛藏的好。

    他為她情腸牽,情懷震。

    直到今天。

    男人忽然收了手。

    他倏然放開她,隻用了~秒的時間,但唐涉深分明覺得,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個世紀已經沒有了,就在剛才,曾被他小心翼翼當作美好的一些人一些感情,已對他那樣決絕地說了再見二字。

    他一直以為他可以成全她的一場值得,為了這兩個字,他傾盡了一生的感情,也用盡了一世的情意,卻未料到,行至最後,對她而言,他隻成全了她的一場失敗。

    “終於聽到你這麽說,程倚庭……”他笑了下,似乎也沒有太大的意外,隻是低頭的刹那眼底那一抹寂滅的委屈瞞過了所有人瞞不過他自己.

    “我明白,和一個不喜歡的人在一起,是一種委屈,忍到現在才說,是我讓你辛苦了……”

    明明那天晚上,就在她說出為了霍與馳和關雅正可以“放心”、她不惜和他有一個孩子以作證據時,他就已經對她失望透頂,為什麽偏偏還是不肯死心,為什麽在見到她的方寸間就願意再一次給她機會原諒她。

    “真不明白為什麽,我對你有那麽多的不死心……”

    時至今日唐涉深終於懂了,“程倚庭”這個名字的存在,無非是為了對他印證一件事:人生有時,實在是一件很沒有意思很無奈的事。驕縱如唐涉深,也不得不向現實低頭承認,“也許我們之間,唯一慶幸的隻有,沒有孩子這件事……”

    “程倚庭,我和你在一起,三年了,”他看著她,看著她已經泛紅的眼眶,她也看見了他同樣已泛紅的眼眶,兩個人同時,猶如看到了彼此迴不去的結局,“……我對你的感情,終於可以在今天,為止了。

    隻一句話,天翻地覆。

    本欲前來催促唐涉深出席發布會的付駿,站在門口聽了一會兒門內的爭吵,不禁頭皮發麻,怎麽也拔不了腿進去,立刻返身去請唐信上來;唐信一聽付駿“老板夫妻在吵架,不敢進去”這種狗熊的理由,忍不住抬了抬眼皮“嘖&qu

    ot;了一聲,心想兵隨將相、唐涉深這種人精帶出來的特助,怎麽會這麽慫,但當唐信慢悠悠走上去,在唐涉深辦公室門口站定,聽了會兒裏麵在吵什麽時,也忍不住皺了眉。

    付駿弱弱地,“總監,該不會看見他們吵架你也不敢進去吧……?”

    這可怎麽得了?!

    唐信,這個sec裏影子般的人,唐涉深的心腹,傳言sec中見不得人的殺性事、洗不幹淨的錢,隻要經這個男人的手,搬上台麵,就會變成溫溫和和的新聞、幹幹淨淨的收益。

    一個有能力成為第一、卻懂得不爭先隻第二的男人,才至可怕。

    付駿這下慌了,“總監……”

    “這哪裏是在吵架,”唐信沉吟,慢悠悠地,“這是在婚變才對。

    話音未落,大門被人用力拉開,程倚庭的身影飛奔而出,直直跑進專屬電梯,“叮”地一聲,直達一樓。

    唐信想了下,緩步踱進辦公室,一抬眼,瞧見唐涉深一身的殺性分明沾染了傷意,已經同樣泛紅的眼眶騙不了所有人。

    “今天的發布會我會出席,替你撐住場麵,”唐信淡淡地講,對他道,“還不快去追?她哭成那個樣子。”

    就在剛才,在程倚庭與他擦身而過的一瞬間,唐信分明看清了,這個女孩臉上,已經有怎樣的淚光決堤。

    唐涉深已現的殺性未收,唇間飆出一句話,“出去——!”

    唐信點點頭,不再多言。

    感情的事,旁的人講再多,也不如局中人悟一次。

    所以說,對一個人用情無疑是一件很令人稱讚的佳事,可是當用下去的情收不迴來也止不住的時候,就完全是另外一迴事了。

    用情晴方好,絕情都市中。

    要令唐涉深這樣的男人分分寸寸地疼足一生,從來用刀劍架他脖、用手段奪他江山都無用,殊不知晃一個程倚庭的影子,就可令他負手投降.

    不費一卒。

    這成就了唐涉深生命中的經典,也注定了唐涉深生命中的敗局。

    眾人走出辦公室’唐信沉吟著,緩緩踱步到蘇言麵前,一笑。

    “你本事啊。”

    蘇言笑盈盈地,“哦,怎麽?”

    “心理係的高材生’玩弄起人性弱點來,果然是高手”唐信負手站定,直視她的眼,“你知道程倚庭誤會你,你不解釋

    ,反而三言兩語令她更深地誤會下去。程倚庭不知道你是心理醫生,自然不會知道唐涉深以前去你那裏過夜其實隻是失眠接受心理治療,你利用她的感情盲點誤導她,又利用唐涉深和駱名軒的朋友感情,知道偶爾來這裏休息一晚唐涉深也不會追究,可是看在程倚庭眼裏就完全不是~迴事,她和唐涉深是夫妻,私人休息室既然是私人,自然不會允許第二個女人進人。”

    說完,唐信偏頭一笑,竟分明現出~絲殺意般的寂豔來,“嗯,‘永恆的女性,引導人類上升’,我看歌德的這句話可以改一改了。應該看一看會遇到什麽樣的女人,好女人固然如此,毒辣一點的,倒是會引導男人致命的。"

    聞言,蘇言笑容全無,音調冷下來,“唐信,你我朋友之情數十年,現在你是什麽意思?偏幫程倚庭?”

    “我誰也不幫,”男人聳聳肩,一派悠閑,“隻不過是事關唐涉深,我才有興趣瞧一瞧。”

    蘇言冷笑,“哦?你這瞧一瞧,可瞧出了我的該死啊。

    “你該不該死,和我沒關係;”男人低頭笑了下,忽然壓低聲音,說不出的詭吊:“……就像你心裏其實喜歡的是唐涉深,也跟我沒關係,我沒興趣去告訴任何一人,包括駱名軒。

    蘇言變色。

    唐信笑笑,話鋒一轉,又恢複成一貫的閑適姿態,“隻不過,唐涉深現在對你不追究,是因為他為了一個程倚庭正神魂顛倒腦筋不清楚,等到他腦筋清楚變成曾經那個清醒的唐涉深,你的下場可能就不會太好了。

    蘇言語氣不穩,“程倚庭為了一個霍與馳搖擺不定,我隻是為唐涉深不值."

    “值不值,不是你有資格說的,”唐信眼神鋒利,一絲悠閑下隱著殺性的刀鋒.“我告訴你一件事.唐涉深曾經動用了關係把整個業界研究阿爾茨海默病的權威醫生翻了個遍,一個個地把這些醫生押迴國內給程母治病,隻為了程倚庭可以不再為她母親的病掉眼淚。你想,這樣的女人,是唐涉深的什麽人?”

    放在心尖上去疼的人。

    才是唐涉深心裏的天下第一。

    這一年,sec最高執行人缺席年度新聞發布會。

    各路媒體嚴陣以待,卻隻看見了從sec總部大樓快步跑出去的程倚庭。寒冬臘月,這個女孩連圍巾也沒有戴,也沒有手套,雙手被凍得通紅,她卻隻是跑,一點也不肯停下腳步。

    因為停下來,就會被人發現她已經決堤的眼淚。

    不知跑了多久,一個踉蹌,她終於摔倒在路邊。

    程倚庭跪在冰冷的水泥路上,眼淚大顆大顆地掉下來。

    程倚庭一生中很少有失分寸的時候,程倚庭很少大笑,程倚庭更很少大哭,“世間大愛,傷筋動骨”,這個道理,程倚庭太懂,然而任憑她再懂,這一次,她卻仍然躲不過這一場劫,哭到渾身都痛,哭到聲帶嘶啞再也發不出聲。

    她記得對自己說過,不要再去愛一個人,人生短短,她隻想安安全全地過,春來冬夏,她一向懂得為自己準備後路,然而她卻忘記了,一個人再精心準備為自己留足後路,情愛關劫來時,也不見得就會比尋常人更看得開,也不見得就會有得那一身金剛不壞之身好容易來抵禦些什麽。

    方才唐涉深對她講出那一些話,短短數句讓她痛徹筋骨,就已然讓程倚庭明白,她的後路不是後路,她的餘地不是餘地,她根本沒有金剛不壞之身,她有得隻有赤手空拳,以情愛支起的柔弱肉身一條。

    她跪下來,哭得連臉頰都碰到了冰冷的地。泥土的腥味,好冷,生涼。

    一下子,她明白自己這個人,是已經沒辦法了,是已經完蛋了。

    放棄承認不愛一個人,就是她已經愛上他的最好證據。這樣一個程倚庭,已失去了全部的退路全部的餘地,往往尋常女孩家麵臨這樣的機鋒時,都會選擇委曲求全。

    有時候,甚至委屈了也不能求全。

    程倚庭畢竟不是尋常女孩,這個道理她太懂,所以她隻委屈,不求全,連跪下來哭都要離至好遠角落連決堤眼淚都不願讓他看見半分半顆。

    天幕漸暗,哀傷不止。

    程倚庭哭到幹嘔,捂住腹部,不住地痙攣,甚至於終於讓過路行人都看不下去、擔心不止,有好心青年戀人急匆匆招來了出租車,另一名青年男子一把抱起早已痛得倒在路邊的程倚庭,送她去了醫院。

    昏沉中,唐涉深對她講的那句傷情話,“也許我們之間,唯一慶幸的隻有,沒有孩子這件事……”,一遍一遍,循環播放在程倚庭漸失意識的腦中。

    她捂住腹部,有些隱隱的了悟。

    “程倚庭”這個女孩子,他不要了。

    他和她的孩子,他也不要了。

    接下去的兩天時間裏,程倚庭的行蹤成謎。

    率先引起注意的人

    ,是霍與馳。

    “程倚庭請了兩天事假?”

    “是呀,”行政小姐有禮地迴答,詫異於這一位年輕神秘的製作部總監突然來聞的這一個問題,“兩天前程記者打電話過來,說家裏有點事走不開,向公司請了兩天事假。

    霍與馳道了聲“謝謝”,舉步迴到自己的辦公室,低頭思索數秒.撥通了程倚庭父母家中的電話。

    果不其然,從電話中旁敲側擊的結果是“倚庭沒有迴來過”。

    茫茫人海,要找一個人,這是一個大問題。

    霍與馳不愧是娶了曾經幹過刑警這一行職業女性為妻的男人,每天翻看著關雅正的《刑警月刊》以助睡眠,日積月累居然也鍛煉出了那麽一點業餘老警察的味道來!

    沒線索,那就找線索,就從程倚庭兩天前打來的那一通錄音電話查起吧。

    霍與馳沉吟著,定下追查計劃,去電腦室調出了電話錄音。

    另一邊,霍與馳沒有想到的是,當他正忙於埋頭聽電話錄音時,程倚庭已迴到了唐涉深的住宅中。

    管家一見是自家少夫人迴來了,心裏一顆大石那個落地啊,連忙就迎上去了,程小姐!你可迴來了……”

    可是當他一見程倚庭,立刻就怔住了。

    才兩天而已啊,怎麽之前好好的一個人,就變得這麽蒼白這麽憔悴這麽……不成人形了嫩?

    “程小姐!”管家一把扶住她,“你有哪裏不舒服嗎?臉色這麽差!”

    “沒事,我沒事,”程倚庭微微笑了笑,連笑容都牽強,單她仍是努力笑著,叫人見了,反而更心疼,“我……要出差,可能要出去一段時間,所以迴來整理東西。”

    “哦哦,”管家看著她,點點頭,“我來幫你把,你快休息下。”

    不用了,我自己來就好。”

    管家忽然心裏一動,“你要出差這件事,深少爺知道嗎?”

    “他知道,”程倚庭的態度是那麽坦然,絲毫沒有謊言的痕跡,“他最近很忙,不要打擾他。”

    “哦哦,”管家不疑有他,“好的。”

    程倚庭緩步走上二樓,木質旋轉樓梯,質感沉重,腳步踏上去,會有獵獵迴聲。

    她先打開了視聽室的門,走進去。這間視聽室是唐涉深大手筆之作,猶如一間小型電影院,隻因為她多年前說過一句“啊,要是在家裏看電影也能像去

    影院那般愜意就好了”。

    後來,他果然為她布置了這間。

    這幾年,他們經常在周末的傍晚,他深陷在沙發上,她就蜷縮在他懷裏,然後放黑白舊電影。

    她想起她曾經和唐涉深一起看過一部英倫風情的電影,關於戰爭、關於情愛’她看得很投入,一旁的男人則是對這樣的片子不以為意,一手抱著她的腰,一手用行動電話聯網查看郵件。電影結束時,她情不自禁感歎:“即使曆史太冷酷,不以任何人的意誌為轉移,也不妨礙這亦可以是一個可以擁有許多美好故事的地方o"

    身旁的男人勾唇道,“未必。”

    “恩?”她不解他的話中之意。

    唐涉深聲音性感、隨意,“londinium,凱爾特人所用的語言,意思是荒野。這個地方在擁有美好之前,必會先有殺戮與流血。”

    程倚庭歎氣,抬手去戳他俊美非常的臉,“唐先生,你一定要把我浪漫的想法變得這麽現實嗎。”

    “是電影現實,怪不得我,”他懶洋洋地,邊迴複郵件邊和她說話:

    “戰爭都沒有分開彼此的男人和女人,卻為了門第之見選擇了放棄,這是最愚蠢的人會選擇的做法,是為下下策o"

    她揶揄著他,“身為局外人,當然可以說得輕鬆,那如果局中人變成你,你會怎麽做?”

    “我麽,當然是會像對待你一樣去做了。”

    “恩?”

    他放下了手裏的行動電話,抬眼看住她,眼裏調情意味十足,落滿誘惑。他開口極緩。拖長了音調,笑得有一絲慵懶,對她講:“不明白我對待你是怎樣,恩?說起來,也是很簡單的。我要的人不多,就你一個.但你這個人,必須屬於我。我這個人,已經過了玩過家家的年紀,少男少女拉拉小手臉紅一下之類的,這種事不要指望我會做。對你動心,同時對你

    動性,想方設法地綁你在我身邊,這才是我會對你做的事。”

    “……”

    她被他驚住,心中五味陳雜,表情很精彩,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壞人。”

    他大笑,抬手用力一扯,將她順勢壓在身下。表情很玩味,向她傾身而去,在她耳邊留下一句極具囂張意味的話。

    “是的呢,唐涉深從來不是好人……程倚庭小姐,好可惜,這件事知道得太晚了,跑不掉了哦。”

    風流換盡。

    程倚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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