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幽地迴敬道:“我不打算以結婚為目的做任何事。”

    當時他的這句話很是驚嚇了一票看客,尤其是對“深少太太”這個位子虎視眈眈的女性,膽子小的女性甚至腦中閃過“早聽聞sec的年輕老板是個變態沒想到真是個變態”這樣的想法。後來駱名軒問他是什麽意思,這個男人垂手站定,順手拿了一杯侍者端來的酒,抿了一口道:“結婚意味著男人會成為某個女人的丈夫。我記得古日語裏原來並沒有‘丈夫’這個詞,那時丈夫和妻子都同時被稱為‘伴侶’。”

    駱名軒“啊?”了一聲,覺得這家夥的思維不是自己一個普通人可以理解的:“然後呢?”

    《古事記》裏有句話,說“除了你以外我沒有其他的伴侶”。

    唐涉深笑了下,似在迴憶,幽幽地道:“這種樣子的,才比較對我胃口。”

    駱名軒擰眉沉思,忽然神經兮兮地壓低聲音問:“……難你要搞那一套前衛的?!”

    “啊?”

    “性伴侶啊!”駱名軒痛心疾首,仿佛看到一個不懂得懸崖勒馬的失足少年:“不結婚,隻做那迴事之類的!我知道你這家夥玩起來很瘋的,但這種事還是不要多玩的好,對身體不好……”

    “神經病,”唐涉深大笑,推了一下他的腦門:“怎麽可能。”

    是啊。

    他怎麽可能。

    多年之後,駱名軒才後知後覺:原來,唐涉深這輩子已注定要做一個長情的人。

    一個不以結婚為目的隻以“除了你以外我沒有其他的伴侶”去愛的男人,一旦決定愛起一個人來,表現出來的才是真正的瘋相。

    因為不給自己退路。

    思此及,駱名軒對程倚庭笑了笑,對她講:“你知道麽,唐涉深那個家夥,野心很大。”

    程倚庭點頭,“能把sec帶到如今這個地步的男人,一定是有野心的。”

    “你是這麽認為的嗎?”

    “……嗯?”

    駱名軒淡淡地笑,“sec是他的‘必然’,一個‘必然’的野心就不叫野心了,對他而言隻是責任而已。”

    “那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唐涉深這些年來真正的野心,其實是你。”

    野心大的人最怕野心難及。

    所以唐涉深這些年來致命的弱點

    其實是,程倚庭對這一場感情的不迴應。

    在醫院的時間會變得很慢,搖搖晃晃的,腦震蕩的後遺症是人會嗜睡,往往程倚庭和唐涉深說著什麽話漸漸就睡過去了。

    有一晚,天色蒙蒙灰的時候,程倚庭隱隱約約聽到他在講話,聲音很輕,那種與生俱來的硬質地卻不容置疑,使她微微睜開了眼。

    他正站在窗前,修長身影,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分外清瘦,他正拿著行動電話說著什麽,條理清晰,麵沉如水。

    “按我說的去做,你告訴他們,附件條件是我的底線。想得寸進尺的話盡管試試,要玩這種遊戲我有的是興趣,到時候資金鏈被切斷不要反過來求我。”

    “是,深少。”

    電話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唐涉深不經意地抬頭,程倚庭那雙清亮的眼睛映入眼簾,她的眼睛是會說話的,說心裏的話,比方說,欲言、又止。

    四目交匯,電話那頭不斷傳來“深少?”的詢問聲,唐涉深喑啞了聲音吩咐了一句“去做事。”果斷掛斷電話收了線。

    男人緩緩踱步,靠近床邊,靠近她。

    “醒了?”

    “嗯。……我睡了多久?”

    “兩天了。”

    程倚庭心中微動:莫非這兩天,他一直是這樣在這裏陪著她?唐涉深是一個公事纏身的人,那麽這些天他是電話遙控公事的?

    男人在床邊落座,他的聲音裏聽不出情緒,“你是傻的麽?我隻不過去了一趟香港,你就把自己照顧成這樣。”

    程倚庭不說話,低頭攪著自己的手。

    唐涉深看著她,目光落點盡在她清瘦的臉上。病床上的程倚庭明顯是那麽蒼白,沒有活力,且瘦,是以後總毫無生命力的瘦。

    “為什麽去酒吧,”他的聲音裏聽不出一絲感情,“為什麽要把自己弄成這樣。去那種地方,你都不懂得保護自己的嗎?笨一點也就算了,但別人打你,你就不會打迴去嗎!”

    喂喂……

    前麵說得還挺像迴事,最後一句算是怎麽迴事

    程倚庭抬手摸了摸頭上抱著的繃帶,“我沒想過要和人動手。”

    “本事了啊,你還知道這個,”唐涉深犀利地剜了她一眼:“知道還敢輕易去那種地方惹事!”

    他想起他在香港接到助理打來的電話,對方似乎也沒有搞清楚是怎麽一迴事

    ,隻說“程小姐剛才被人砸了頭部被送進了醫院”。

    那一刻,唐涉深手腳冰冷。

    他離開的時候,她還元氣滿滿地跟他吵架,要不是他一走了之她似乎還沒吵過癮;而當他再返城的時候,她卻是人在醫院,靜靜地連話也沒有了。

    唐涉深有些怒火中燒:他原來還指望她能跟他道個歉,甚至還想著趁她理虧道歉時揩揩油什麽的,可是現在,她卻讓他擔心還來不及。

    真是、好有本事的程倚庭。

    人在千裏之外,就能把唐涉深玩到這個份上。

    程倚庭試探地問,“你把肖總怎麽樣了?”

    唐涉深不陰不陽地直截了當:“做掉了。”

    “……”

    她到底嫁了個什麽樣的男人……

    “你這樣是不對的,要以德報怨、以理服人……”

    “閉嘴,”唐涉深語氣很淡,卻隱隱發狠:“子啊我麵前不準提別的男人。”

    真是毫不講理的男人啊……

    “那陪我出去走走,”程倚庭忽然這樣對他道:“這樣,可以吧?”

    昨晚下了一場雨,到處彌漫著泥土的清新。唐涉深臉色不怎麽樣,但動作卻是毫不含糊,剛下樓就脫下自己的西服外套披在了程倚庭身上,“很晚了,外麵比較冷,穿好它。”程倚庭看著他低頭替她紐扣子的動作,悄然對他道,“你對我真好。”唐涉深看了她一眼,沒說什麽。她看著眼前這個男人,忽然想起三年前他向她求婚時的樣子——被他求婚,她是費解的:“你就這麽喜歡我?”“啊”,他笑笑:“對”。“……可是我沒那麽喜歡你啊。”“沒關係,不急,”他以一種非常理解她的態度對她點了點頭:“我吃虧一點,等等你。”“……”程倚庭惆悵啊。她是了解自己的,且這種了解十分客觀,身材麽,她是有的,但也就是“五官端正”的證件照水平,離“一笑就收了男人的魂”這種高級層次還是差了十幾個檔次的;性格麽,她也是有的,但也就是“十個人裏有九個是這樣”的大眾流性格,一貫走的是主流路線,至於那種“那女孩酷的天地失色”的非主流一向是和她不搭界的;至於門當戶對……那就更談不上了,就憑她爹是工廠的她媽是種地的就算再怎麽用“工農階級是我國的中流砥柱!”這種精神來解釋也沒辦法和“sec最高執行人”這種身份

    門當戶對起來吧……程倚庭不傻。自然不會去問唐涉深“你是認真的嗎?”這種毫無技術水平的問題,萬一他來個“其實不是呢……”這種迴答,豈不是更打擊她的自尊心……程倚庭倒是問過唐涉深“你喜歡我哪裏?”唐涉深當時是笑著說:“你猜啊。”程倚庭深深思索:“大概是我長得像你前女友吧。”男人大笑:“那你豈不是很慘?”“不會啊,”她搖搖頭,理所當然:“你這種的身份的人,你的前女友不是模特就是明星,我能向她們證明我也不差啊。”唐涉深笑著一把抱住她腰順勢將她壓在身下。“哎。”她抗議。他居高臨下,令她看不清他的表情,隻聽得他的聲音異常傲慢:“那種女人那種程度,也敢和我的程倚庭比?”“呃……”像程倚庭這種平凡的人類,很少被人這樣子誇獎,一時間都有些不知怎麽接下去,發自內心的說了一句:“謝謝你這麽看得起我啊。”唐涉深嘖了一聲,懶得再跟她講話,手指用力就撕開了她的睡衣。迴憶到此。程倚庭頗有些感慨。沒想到他三年前那句玩笑似地“我吃虧一點,等等你”,竟是真的。他就這麽等了她三年。要一個男人在婚姻中等一個合法妻子的感情,是強人所難的。“唐涉深。”她忽然輕輕喊他的名字,聲音那麽淡,幾乎沒有感情在裏麵。“你現在還在等我嗎。”她就這樣問出這樣一個深重的問題。他似乎也不驚訝也不慌張,絲毫沒有尋常男人腦中飛速轉過的“這種問題要怎麽迴答才能討老婆歡心?”的緊張感。是了,這才是唐涉深。唐涉深從不為了任何問題動心。一如多年前sec瀕臨崩潰,他也依然站在風口浪尖打出一副好牌,讓人尋不到任何一條可以通至他內心的路徑。男人微微一笑,性感的聲音繞唇而出:“不然呢。”他想起數天前為了她從香港返迴時他手下的高管集體阻止的樣子。唐涉深扶額。——嗬,程倚庭,你在這裏給我鬧一次,叫我在香港損失不少啊。程倚庭偏頭一笑:“你很會哄人,但無論如何,我還是覺得很榮幸。”看得出來,她不信。或者,她從來沒信過。唐涉深勾唇,“要我哄人,很貴的。”多奇怪,他隻是這樣說著,眼裏一片幽黑,但並不惱。很多日子以後的唐涉深每每想到這一個和她並肩走在冬日夜晚漫步的日子,想到這一場和她談話的時光,都會不自覺暗自失笑。那個時候他才不得不承

    認,原來已在這麽久以前,他以為自己的心境已經到了這樣一片淡色而蒼涼的地步而感到無望過。程倚庭隻當他在說著玩笑話,並不認真,於是仍然兀自打趣,“我比較相信自己看見的,你的感情呢?有沒有證據,拿出來給我看看。”“我拿出來給你你要嗎?”“……”她怔住,隨即笑然,轉身淡定地即以“程倚庭式”慣有的方式顧左右而言他,卻在下一秒就被他一把拉住了右手手臂。程倚庭抬頭,看見一個居高臨下的唐涉深。他拉住她的那一種姿態,那一種勁道。無一不顯示出此時此刻此地,她麵前的這個男人是認真的。唐涉深很少認真,即使在多年前sec深陷崩潰他在風口浪尖被逼至絕路也不曾流露過如此認真地表情,所以這樣一個從不認真的唐涉深一旦認真起來才讓人後怕的多。曾經他說過,任何事無非是個“玩”字,玩不下去就不玩,隻有這一次,他破了列,即使玩不下去也拋出巨額賭注繼續放手玩下去,豪賭一把。感情,什麽是感情呢。這就是了。多日之後的唐涉深偶爾也會在深夜點燃一支煙,徐徐燃著,兀自沉思為什麽自己會對這個叫程倚庭的女孩有這麽多的不死心,以及這麽多的想挽迴,是說,在他已被她弄至重傷之後。多可惜,彼時程倚庭,不懂唐涉深。“關於你的?”“不止,誠實地講,是關於我和另一個男人的故事。”唐涉深玩味,“程倚庭,有時我會想,你在我麵前的無所顧忌,這樣的自信到底從哪裏來。”“那麽你呢,你又何嚐不是?”“哦?”“你不問,不生氣,卻明明已經,什麽都知道。”這句話說出來,唐涉深像是不再有辯駁的欲(河蟹)望,鬆了她的手,任她從他手心滑下去。程倚庭抬起左手,她那一節畸形駭人的左手小指就在她麵前,在他麵前,她很少提前塵過往,但存在著就是事實,縱然晦暗不明,也始終無法再磨滅了。“夫妻之間的情事,每次你抱我的時候,其實我都懂的,你看得見,我這個地方的殘缺。很難看的,我知道,但你從來不說,我總是想,如果有一天,我有勇氣開口了,這個故事,應該由我對你親自講才好。”

    就在這一秒,程倚庭停住了腳步,轉身抬眼就這麽直直地看住他。看見這個男人俊美的臉,還有深不見底的眼睛,還有令人遐想的唇。麵對他,程倚庭隻覺遍體生涼,他明明什麽都知道,隻是什麽都不說,麵容與眼中都沒有瘋相。就是這種安穩不動的沉著,令程倚庭在情關愛劫中曆練

    而出的自保本能,在遇到他之後,全數荒廢。

    她要對他講一個關於程倚庭和霍與馳的故事,這個故事很長,卻不曲折。而放眼迴望過去,那些很長的感情,在沒有結局的後來麵前,也變得沒有意思了。終究在程倚庭口中講出來隻得一句:“我愛過一個人,八年,最後他選擇了他現在的妻子,就是這樣。”

    靜默的滄海桑田,是要由程倚庭這樣的女子演繹起來,才有勁道,夠辣。

    曾經的那些驚心動魄與地老天荒,最初的那些榮耀與最終的那些恥辱,到了此時,在她口中,不過短短十多字的故事而已。洪荒時代,一切愛與憎皆進人冰封蕭索期,感情大逃殺的布景下,如果一定要選一個人,程倚庭無疑是這個末世的最後一個冷眼旁觀者。

    據說,每個女孩心裏,都有一把最初的原愛之火,不熱烈,卻持久,愛火不熄欲望不滅。它的存在令人相信愛這件事是真的會發生的。程倚庭想,她心裏原本也該是有這樣一簇愛火的,如煙花燦爛起來亦是十分燦爛的,麵她的故事與眾不同之處隻在於,她的愛火時間不長,最終仍是被熄滅了。

    泯滅程倚庭所有火光的人,是霍與馳。

    這是一個一絲不苟的男人,且專情。年少愛戀時,他曾為了一個承諾,在淩晨的地鐵口枯等數小時,隻為不錯過與他賭氣的程倚庭所乘的那一輛末班車。

    所以,當三年前那個暴雨夜晚,霍與馳站在她麵前,對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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