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淡的燈光籠罩了女孩半跪著的身體,那個女人也披頭散發地跪在她麵前,麵色枯敗,怔怔看著陸白天,不知道在想些什麽。“白天!”許黎明繞過地上的碎玻璃跑上前,低頭看去時,視網膜被侵占了一片猩紅。陸白天本就疤痕密布的手此時又多出一道傷口,紅豔豔得十分猙獰,口子不大卻很深,血滴滴答答地流淌在地。和渾濁的酒混合在一起。許黎明看著這樣的場景手都發軟了,她手忙腳亂從茶幾上摸到幾張紙巾,按住陸白天流血的傷口,而後將她整個人扯了起來,拖著跌跌撞撞的女孩遠離女人。“你幹什麽啊?”她怒視著女人問。懷裏的女孩在顫抖,她疼得直吸冷氣,卻忍著一滴眼淚都沒掉。“許黎明,你怎麽迴來了?”陸白天驚訝道,她聲音軟軟的,仿佛受傷的不是她,隻是怯怯地看著許黎明。將受傷的手藏進袖口,慢慢扭著身體掙脫許黎明的手:“我沒事……”“你快離開這兒,這裏很亂。”她不想讓自己的混亂的人生出現在許黎明眼中,她已經足夠狼狽了。“你走吧……”本來受傷沒哭的陸白天,卑微地央求許黎明走時,眼眶卻慢慢變紅。許黎明意識到自己闖進了陸白天小心掩藏的世界,她有些抱歉,但卻沒法兒離開。隻留陸白天一個人麵對瘋瘋癲癲的女人,誰知道還會發生什麽?“我不走。”許黎明這輩子沒這麽厚臉皮過,她說完便拿起手機,“你家有繃帶什麽的嗎?我外賣一點。”“許黎明!”陸白天頭一次強硬了語氣,雖然表情並不強硬。眼淚又啪嗒啪嗒流下去,掩著麵頰匯聚城一條小河。她明明不愛哭的,然而每次麵對許黎明都沒出息地忍不住眼淚。“陸白天。”許黎明皺眉看著她,因為背光的原因,漂亮的眼仁兒黑得像深淵。輕歎一聲:“我拿你當朋友,我想幫你。”陸白天終於還是沒有擰得過許黎明,她也不可能擰得過許黎明。她隻能麻木地垂下目光,看著血被許黎明止住,而後用剛包紮好的手拿起工具,清掃幹淨地上的碎玻璃。許黎明想幫忙,她不讓。屋子沒有那天那麽亂,看起來是被女人好好打掃過了,桌上甚至擺了一束不知道從哪兒摘的野雛菊。真怪異,許黎明看著仍舊坐在地上的女人,女人腕上也有傷口,陸白天走過去,沉默著給她上了藥。上藥時輕輕撩開了女人的衣袖,就這一瞬間,許黎明看見了縱橫交錯的,蜈蚣一樣的傷口。她心頭一顫,輕輕捂住嘴巴,恍惚明白方才發生了什麽。原來她不是在傷害陸白天。是在傷害自己。陸白天不知道從哪兒翻出了一板藥,倒了杯熱水遞給女人,女人將藥喝掉後,就含著淚睡了。陸白天關上門,終於站定在了許黎明麵前。眼鏡遮蓋了大半張臉,隻露出咬破了的嘴唇,她將一杯熱水遞給許黎明。“嗯……”許黎明接過水杯,輕聲問,“你媽媽這樣,多久了?”“忘記了。”陸白天聲音輕輕,“我很小的時候她就經常哭,後麵哭的次數越來越多。”“高中的時候,她整夜睡不著覺,也就沒辦法出門工作,我帶她去看了醫生,醫生說是很嚴重的雙相。”許黎明心裏咯噔了一聲,怪不得她會這樣,原來是精神上出了問題。許黎明放柔了聲音:“那她有,治療嗎?”“醫生給開了藥,但她酗酒,不願意吃。”陸白天的嗓音透著說不出的疲憊。“她有時候會忽然好起來,打扮得像從前一樣漂亮,對我很好,但是大部分時候……”陸白天沒有再說下去,她微抬眼眸,想問許黎明會不會因此抵觸她,但她最終還是沒敢問。隻是拖著濕潤的尾音暗示:“我想睡覺了,許黎明。”“好。”許黎明頓了頓,修長的手指抬起來摸了摸,然後麵色輕鬆地推開了陸白天臥室的門。熟門熟路走進去:“正好,我也困了。”第32章 身後的陸白天沒料到她是這個反應, 呆呆站在門口沒有進來,許黎明自顧自打開燈。小小的臥室和上次一樣散發著洗衣粉的清香,床上的床單被罩剛剛換過, 鵝黃色的床單還有陽光的痕跡,被子疊成方方正正的方塊。床單洗得有些掉色,但也讓其更加柔軟。窗台上之前擺的野花已經沒有了,換成一株多肉, 放在一個塑料瓶剪成的小碗中。眼尖的許黎明發現,床頭之前張貼的電影海報換了新的, 最顯眼的地方,貼了一張《情書》。“可是這裏太小了……”陸白天挪著步伐走進門, 為難得直搓衣角, “你睡不好的。”“不小啊,上次不是睡過麽?”許黎明說, 她指了指一塵不染的地板,“我睡地上就行。”“不行不行不行。”陸白天連忙擺手,她怎麽可以讓許黎明睡地上呢?“那我睡沙發。”許黎明抄著手坐下,手臂撐著床沿, 將鎖骨上方撐出兩個渾圓的窩。仿佛厚臉皮已成為一種習慣,含笑道:“外麵太黑了,我一個人迴去不安全。”她拋出了個令大部分人都無法拒絕的理由。陸白天當然更沒法拒絕, 她眼睛急切地眨著, 最後隻得期期艾艾同意:“客廳照不到陽光,很陰的。那,那我睡地上好了。”“不行。”許黎明搖頭, “是我非要留下來的,我睡地上。”“我睡。”陸白天低頭。“我睡。”許黎明堅持。陸白天不再說話, 許黎明以為又把人惹哭了,忙鬆了口:“那我們一起睡床上唄,你這床沒有很小。”陸白天聞言一口氧氣沒吸進去,在原地僵了許久,憋得臉和脖子一起充血。“你怎麽了?”許黎明伸手在她眼前揮了揮,陸白天這才猛吸一口氣,胸口開始劇烈起伏。“不不不不行。”她眼睛都不知道往哪兒看,視線繞著許黎明四處亂躲。和許黎明一張床,她想想都要暈過去了。“好吧。”許黎明理解錯了她的意思,以為她是害怕,了然點頭,“沒關係,畢竟我是……你介意也是正常的。”“沒關係,我剛才是逗你的,我不怕黑。”許黎明寬慰地拍拍陸白天的肩膀,抻著腰肢起身,“我迴去睡就好,不打擾你啦。”她抬腿想走,然而手腕卻被一雙溫熱的掌心握住了,扭頭一看,女孩正雙手攥著她手腕,重心向後倒,伸長雙臂扯住了她。慌慌張張解釋:“我沒有介意。”她很快又開始咬嘴唇,慢慢將手鬆開。“我去給你拿被子。”她說,然後繞過許黎明,踢踢踏踏跑開。許黎明站在原地,笑得很壞。陸白天拿來了另外一床幹淨被子,和之前許黎明穿過的睡衣,睡衣沒有再被別人碰過,有著和床單上一樣的洗衣粉香味。許黎明換衣服的時候,陸白天就借口有事出去了,等許黎明換好,她才沾著夜晚的涼意進門,遞給許黎明一袋子嶄新的洗漱用品。“我在樓下小賣店買的,你先湊合用。”她輕聲說,眼鏡反射著明明暗暗的光。等許黎明洗漱過迴來後,陸白天已經緊貼在了床側,用被子將自己裹成個蠶蛹,隻露出雙眼緊閉的腦袋。眼鏡摘掉後的臉頰小小的,弧度流暢的下巴縮進被子,閉著眼更能看出睫毛的濃密。鬱鬱蔥蔥蓋住了一小片紅暈。許黎明看著她的眼神閃了閃,最後沒動聲色地躺下,拉過被子放在胸前。“我關燈了?”她輕聲問。“嗯。”陸白天有點緊張地說。燈暗下去後,兩人的唿吸更為明顯,兩個女孩的唿吸聲和緩又清淺,在許黎明從未住過的狹小擁擠的房間裏緊密糾纏。好香啊,許黎明腦中飄出個念頭,陸白天身上的味道不斷鑽進她的領地,像是勾引著她去探尋。勾得心癢癢。不同於香水的味道,那是一種很淡很淡,很隱秘的香氣。是樹林中最難尋覓的那一簇花香。“你睡著了麽?”許黎明輕輕問。“沒,沒有。”許黎明斟酌半晌,忽然開口:“我有個問題想問你。”貼著牆的女孩繃緊了身體:“什麽?”“就是……”許黎明翻了個身,“你用的什麽牌子的沐浴液?”……陸白天鬆了口氣:“呃……六神。”“那不是花露水嗎?”許黎明抬了抬睫毛。“也有,沐浴液。”陸白天小聲迴答。許黎明哦了一聲,點點頭,迴頭她也買一瓶用用。看看有沒有陸白天身上的這麽好聞。陸白天一夜都沒有睡好,或者說,她根本沒有入睡。身邊許黎明的一舉一動她都能聽見,每動一下,她腦海中就會浮現對方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