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很快平靜下來,漠然張口:“許黎明,我……”然而許黎明沒有給她講完話的機會,她的眼神甚至沒在林晚身上停留,而是徑直走到光芒的角落。在桌角輕敲兩下,放下了禮物。許黎明掠過的刹那,林晚的臉頓時漲紅,她難以置信地轉頭,周圍傳來竊竊私語。感到意外的不止林晚,畢竟許黎明喜歡林晚是所有人心中的事實,而且值得這樣精心對待的人應該是林晚而不是陸白天,這也是不爭的事實。坐著翻書的女孩雙肩忽然一震,書頁被捏出褶皺,許黎明食指壓著禮物盒的一角,將禮物推到她眼前。她終於看見了女孩的長相,黑框眼鏡遮住了眉毛和眼睛,將鼻骨壓出兩道狹長的紅痕,鼻尖沾著汗珠,嘴唇泛著不正常的紅。起球的毛衣和古板的發型讓她看著十分普通,是丟進人海中轉眼就會忘記的普通,但許黎明卻總忍不住看向她衣領上麵那截藏了一半的,白皙的脖頸。像膩子,像玉。女孩沒有抬頭,但唿吸明顯急促起來,仿佛受到莫大的震驚。許黎明鬆開手指,女孩頓了頓,終於放過了被攥得變形的書頁,將手放在禮物盒上,許黎明注意到了她指尖的紅腫和裂縫。這樣一雙手和周圍的光鮮亮麗格格不入,女孩自己顯然也意識到了這點,手迅速縮進袖口,袖口卻仍然蓋著禮物。“生日快樂。”許黎明低聲說,隨後將花束放在座位邊上,在眾人的注視中,轉身走出禮堂。不確定自己,是不是聽到了一聲,輕聲的道謝。解決了禮物問題的許黎明像渡了一場大劫,連步伐都輕快起來,雖然這個問題其實有無數的解決辦法,但這樣的方式,無疑最解氣。那個禮物上其實是刻著名字的,這也是她一直用食指擋著的原因,她也做好了自己被當場戳穿的準備。但是不曾想,陸白天不僅應下了一切,接過禮物的時候,還用手替她擋著。她人還不錯,許黎明想。辦理水卡一類的事情耽誤了些時間,所以等她走到宿舍門口的時候,裏麵已經有人了,華傳的宿舍建成很早,木門上掉落的漆展示著斑駁的年月,門縫不嚴,裏麵傳出斷斷續續的說話聲。“她真的要搬進來和我們住?”陶寧煩躁地嘟嘟囔囔。“喏,行李都在床邊放著,肯定是真的。”孫沐雅說。“完了,以後沒好日子過了,她以前在班裏看見我們連正眼都不瞧,現在忽然就要住進來,誰想伺候大小姐啊?”鑰匙嘎啦一聲插旋轉鎖孔,隨後門被推開,陶寧頓時噤聲,抱著被子愣在原地,許黎明則拿著一盆子生活用品,用後背頂著門走進來,順手把東西放在桌上。上床下桌的配置,空間還是挺大的。兩次背後說人壞話都被當事人撞見,陶寧的臉紅成了豬肝色,許黎明卻仿佛沒看見她們臉上的窘迫,和善地指了指靠窗的床:“這裏有人嗎?”“沒……”孫沐雅說了一半又想起什麽,無措地搖搖頭,“哦對,有,她這學期好像請假了。”許黎明哦了一聲,沒多說,轉身將已經放好的行李搬到了門口的床上。本以為許黎明會為此爭執一番,沒想到她這麽平淡地搬走了行李,二人鬆了口氣。屋內又陷入詭異的寂靜,透過窗子能看見泛著新綠的花田,風席卷探頭的春意,夕陽冷冽,鑽進窗戶的縫隙。許黎明頭發用鴨舌帽壓著,低頭收拾東西,襯衣的袖子卷起,露出筆直的小臂,和上麵掛著的陳舊的木頭手環。她將行李箱中的東西一樣樣拿出來擺在桌上,很快就堆成座小山,看得陶寧和孫沐雅眼花繚亂,連一個筆筒都是定製款,攢幾個月生活費都不一定買得起。許黎明迴頭發現她們盯著看,於是隨手抓了一盒子化妝品放在她們桌上:“你們喜歡?給你們用。”二人眼睛越睜越大,震驚得連道謝都忘了說。這就是有錢人?過了很久,眼看著許黎明收拾得差不多,孫沐雅才鼓起勇氣挑起了話題。“黎明,你和陸白天很熟嗎?”她問。許黎明收起行李箱,用紙巾擦掉額頭的汗,藏在帽簷陰影中的眼睛迴望孫沐雅,迴答:“不熟。”“那你怎麽知道,今天是陸白天的生日?”孫沐雅詫異。“她是班委,開學的時候班主任就讓她統計過所有人的生日。”陶寧在一旁解釋,“我們以為你和陸白天很熟,所以有點兒驚訝。”“畢竟陸白天這人,挺古……”陶寧話沒說完便被孫沐雅拉了一把,於是勉強換了個詞,“獨來獨往的。”許黎明擦汗的動作停了停,然後將紙巾隨手扔進垃圾桶,沒有迴答,心中卻湧出些許愧疚。原來那女孩和林晚的生日是同一天,自己卻用她擋搶,把刻著林晚名字的禮物給了她,好像,有點過分。許黎明向來是個行動力挺強的人,夕陽還殘存餘暉的時候,她就已經頂著風站在校門口,伸手接過陳硯遞過來的袋子了。鋪天蓋地的風掀起她黑如夜色的大衣,進出的行人一個個都和逃難似的,被風吹得東倒西歪。“不是許黎明,你就這麽缺衣服穿啊?開學第一天就要新毛衣……”陳硯假睫毛掀在了眼皮上,跨著摩托車罵罵咧咧。在看到許黎明的眼神後,氣焰就滅了一半,抱著頭盔嘟囔:“我跑了兩個商場,凍死了……”“辛苦。”許黎明打開包裝袋看了一眼,“錢轉給你了,多餘的請你吃個晚飯。”陳硯頓時喜笑顏開,矯揉道:“謝謝姐。”有孫沐雅這麽個班委室友還是有用的,許黎明不費吹灰之力就拿到了陸白天的寢室號,然後爬到六樓,望著麵前寢室門上不知何年何月留下來的塗鴉,陷入沉思。這個世界仿佛其實建立在巧合之上,眼前陸白天的寢室,正是上輩子許黎明不知道來過多少迴的,林晚的寢室。自己那時候怎麽從來沒在這裏見過陸白天?許黎明有些納悶兒。許黎明抬頭正準備敲門,對麵寢室的門卻忽然被推開,裏麵走出兩個嘻嘻哈哈的女生,看見許黎明後,兩個人都愣了一瞬。“許黎明?你又是來找林晚的?”其中一個說,“那你來得不巧,林晚她們剛才出去聚餐了。”“我不是來找她的。”許黎明又插起了兜,“陸白天也一起去了嗎?”陸白天三個字一出,兩個女生像是被戳了腰窩似的,吃吃笑了起來,那眼神看得許黎明很不舒服。“有什麽好笑的?”許黎明說,她沒有發脾氣的意思,但這樣平靜地說出來,兩個女生的笑容就尷尬地戛然而止。“呃,你不知道嗎?陸白天和她們整個寢室的關係都不好,所以這個時間,她應該是一個人在裏麵,你要找她的話,敲門就好了。”“謝謝。”許黎明轉過身,輕敲木門。身後的兩個女生地離開了,走廊很快鴉雀無聲,濃密的昏暗從盡頭的窗子開始,一路蔓延,淹沒了許黎明。裏麵沒有動靜,許黎明就又重重拍了幾下,敲門聲吵醒了頭頂的感應燈,但吵不醒門內的寂靜。或許是不在吧,許黎明晃了晃手中的袋子,想著要不要放在門口,但袋子上沒寫名字,陸白天怎麽知道這是給她的呢?就在她轉過身,準備和隔壁寢室借紙筆的時候,耳邊忽然響起一聲極細的,抽泣聲。這聲音像鋼索一樣絆住了她的腳步,許黎明雙腳釘在原地,屏息再聽,聲音又沒了,耳邊隻餘妖風撞擊窗欞的咆哮。“陸白天?”許黎明拔高了聲音,用拳頭咚咚敲門,木門古舊而脆弱,帶動門框大幅度晃動,於是啪嗒一聲,一枚細小的銀色鑰匙掉落在她腳邊。許黎明愣了愣,剛才的抽泣聲縈繞耳邊,於是她沒有多想,撿起鑰匙打開門,走進了濃黑的寢室裏。寒假很久沒住人,屋子裏十分陰冷,許黎明打了個寒顫,反手將燈打開,幾個收拾了一半的行李箱擺放在路中間,四張床空空如也。腦中閃過是不是自己聽錯了的懷疑,但她很快意識到不是,因為深色的地磚上殘留一串水跡,水跡自衛生間而起,結束於隔開陽台的鐵門外。許黎明連忙擰開鎖扣拉開鐵門,隨著心猛然的一抖,蜷縮在空調外機旁邊,一身寒氣的女孩便出現在了她的眼前。陸白天顯然早就發現了她,此時正將頭死死低著,被寒春凍得瑟瑟發抖,穿著單薄睡衣的身體幾乎縮進了牆裏。“別看我。”她咬著哭腔說。第4章 “我不看你。”許黎明冷靜地說,她理解陸白天的心情,如果自己這樣出現在同班同學麵前,也會想保留一絲尊嚴的。然後她脫下大衣,背過身去遞給陸白天。衣角被人輕輕碰過,但衣服並沒有被拿走,冰塊一樣的身體在她身後留下軌跡,逃進了屋中,狼狽且手忙腳亂地套上自己不剩多少棉的棉衣。許黎明關上了陽台門,隔絕了外麵的天寒地凍,然後拿起桌上的空調遙控器,抬手就要把空調打開。“不要。”一聲輕喚阻止了她的動作。“我沒交空調費。”許黎明一愣:“那她們開空調你怎麽辦?”“我白天不在寢室。”陸白天說。許黎明心頭湧出一陣古怪的感覺,很難說是同情還是什麽,自己雖然家庭不美滿,但至少也算出生在了象牙塔內。這還是她頭一次,這樣直麵貧窮。與此同時疑惑漸生,藝考並不便宜,如此拮據的話,她是怎麽能上這個專業的?可能家裏咬牙供養的吧,許黎明很快得出解釋,怪不容易的。“沒事,錢我給她們。”許黎明話音剛落,手中的遙控器就被人劈手奪了下來,再定睛,陸白天已經迴到了遠離許黎明的陰影裏。許黎明一向我行我素,除了林晚以外基本不太用去揣測別人的心情,但此時她心中卻閃過一絲悔意。陸白天的自尊心看起來很強,自己剛才那樣說,是不是冒犯了對方?“對不起。”許黎明很快道了歉,然後將手中的袋子放在一邊,“這是我送你的生日禮物,生日快樂。”“謝謝你替我解圍。”她又說。這次陸白天沒有拒絕,但是過了很久,才小聲地道謝,然後終於走出陰影,哆嗦著,用自己桌上的暖壺倒了一杯熱水。許黎明這時才將她看清,對方沒有戴眼鏡,也沒有紮頭發,去除遮擋後的臉尖而小,嘴唇因寒冷而有些發紫,眼睛低垂,像雪山下的一汪死水。纖細的身子包裹在空蕩的棉衣中,本應充絨的地方幹癟得能看見深色的睡衣,睡衣也很舊,短了一截的褲子露出腳踝,邊上已經磨出了絨花。許黎明看了身後的鐵門一眼,華傳宿舍的陽台是統一的推拉門,上半部分是擔起采光任務的玻璃,下半部分就是厚實的門體。上麵的鎖扣也是鐵的,厚重還生了鏽,絕不會不小心被反鎖在門外。她忍不住問:“誰把你鎖在外麵的?”陸白天被凍得通紅的手緊了緊,然後搖頭:“沒有,我自己不小心。”傻子才會信,許黎明濃墨一樣的眼睛注視眼前瑟縮的女孩,最終沒再多問。既然人家不願說,她也不想多管閑事。許黎明一直以為校園暴力這種事隻會在初高中發生,卻沒想到大學了還能碰見,隻是比起未成年人生硬的暴力來說,成年人的暴力則是潤物細無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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