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炊時候吃的東東,在旅途中已消耗掉一半。

    計然帶的小點心還挺受歡迎,韓老師很是驚訝,“計然,你怎麽弄到紅薯的?這個季節還有賣嗎?”

    計然說,“我家地窖裏還有點兒,不過有些也不太新鮮了,要一個個挑選,把壞掉的部分削去,洗好,再蒸。”

    韓老師咋舌,“不是折騰老長時間?”

    計然有所保留,笑容恬靜,隻道,“還行吧。”

    係青喝汽水,掩飾他的不安,啊,他可沒想計然辛苦的,他也不知道春天沒有紅薯賣。跟計然坐一起的女生還不能體諒他這份心情,大剌剌沒輕沒重地伸手抓他外套上的帽兜,“喂,班長,是你讓計然帶餅的哦,現在是春天你懂不懂?”

    係青尷尬,“我真的不知道。”他想掙脫那個女生,因為不願計然誤會他和別的女生之間,隨便到允許人家抓他的衣領。同時又覺得愧對計然,誰讓他什麽都不懂~~

    韓老師在旁火上澆油,“懷係青,你根本五穀不分嘛。”

    係青窘到不知如何是好。

    計然拉住她同座女生,“我還想再吃一粒你帶的杏梅,行不?”這樣,總算救下係青外套上快被扯掉的帽子。

    係青偷眼覷計然,她頭靠著椅背,嚼著杏梅,耳朵裏塞著耳塞,在聽借來的隨身聽,並無半分不快,這才放下心來。

    韓老師此時用類似悄悄話的語氣,問係青,“你怎麽看早戀?”

    係青的腦門,瞬間冒一層細汗,god,您考驗人類的步調也忒快了吧?

    我是你春夜裏注視的那段蠟燭

    “茱麗葉遇見羅密歐那年才十四歲,”係青接受考驗,喝著汽水,安然迴答,起碼,看上去恬然適宜的樣子,“祝英台和梁山伯化蝶的時候,年紀和我們也差不多大。”

    韓老師擺弄她的隨身聽,“我知道象你們這個年紀的孩子,都有那種想變蝴蝶自由翱翔的衝動,老師也年輕過的,但是……”韓老師皺起眉頭,挺認真地:“係青同學,我們都知道人死了不會變蝴蝶的。”

    係青同意,“當然,除非我們是毛毛蟲體質。”

    “我們也知道現代人比古人長壽。”

    “什麽意思?”係青注目老師。

    韓老師抵製早戀的理由是這樣,“羅密歐和茱麗葉的年代,人們平均壽命也就四五十歲,他們早戀是符合自然規律的。現代醫

    療和科技長足進步,讓我們大部分人都能活到六七十歲。所以,我們現代人談戀愛的年齡應該順延才對。也就是說,你們這個年齡,最好能專注於學習,負起責任,為社會的文明和進步去努力,不辜負我們比古人多活出來的二十年。你認為呢?”

    難道早戀不應該是青春期的專利嗎?隻因為比古人活的久一點,愛情就要順延?敗給這個老師了,係青翻眼睛,無奈點點頭。

    韓老師笑,挺詐,“你同意老師的看法?”

    青兒再點頭,覺得汽水哽在喉嚨裏,難以下咽。

    “good,”韓老師拍拍係青肩膀,立刻對弟子寄予無限希望,並委以重任,“係青,找時間跟張浩談談,讓他了解,第一,他不適合早戀;第二,高三的大姐姐忙於應考,不適合他;第三,高三的大哥哥人高馬大,也不適合跟人家單挑。”

    啊,原來是說張浩,沒被發現~~係青暗噓口氣。不過,高三?係青驚訝,“老師,不是五班的嗎?”

    “高三五班,”韓老師搖頭一歎,“你們這群猴孩子讓人多不省心。”

    係青瞧著坐在他不遠處,鼓著勁兒猛打遊戲機的張浩和春兒,除啼笑皆非之外,更多的是茫然,他去勸張浩?有什麽說服力嗎?抗議,“為什麽要我去做這件事?我不知道怎麽勸。”

    韓老師的理由,“你是學生會的,要幫老師。”

    “我以為學生會是為幫學生存在的。”

    韓老師糾正係青,“在老師的指導下幫助同學。我不會給你們機會造反,尤其在早戀的問題上,”還再給個嚇死人的比喻,“同學,老師是朝廷,你是鷹犬。”

    係青忍俊失笑,“太瘋狂了。but……”

    “沒有but,係青,很簡單,你表現出你真實的一麵就足夠。讓張浩知道你並不真正喜歡誰,無論男生,還是女生,隻要你告訴他你有多挑剔,多驕傲,目無餘子,眼高於頂,他就會忘掉高三五班的事情,轉而向你看齊。你有那種影響力。”

    “老師,我沒那樣。”

    “你有,”韓老師鐵齒,“你是老師執教十年來遇到的最完美的學生,所以老師才這麽看重你,別讓老師失望。”韓老師戴好耳機,身上蓋件外套,往椅子裏一窩,說:“我睡會兒,你幫我看好那群猴孩子。還有啊,注意係春,他要是也搞早戀,我讓你爸媽關他禁閉。”

    看好那群猴孩子?果然是鷹犬該幹的活兒,係青

    揉揉太陽穴,答應,“我盡力。”

    車窗外的風景真漂亮,不斷移動後退的樹和田野,以不同的顏色,形狀,組合變幻,有的同學~~不,猴孩子拿著相機拍照,說要試試,在奔馳的大巴上能拍出什麽樣子的風景。係青對此沒有什麽興趣,他的心情倦怠而壓抑。

    很想跟老師說反對,甚至想對老師大吼,不要總做出一副很了解的樣子來,其實你們什麽都不懂。但他意識裏很清楚,老師也沒說錯什麽,他確實驕傲,挑剔,以前,對早戀這事兒也沒什麽憧憬。可現在他不是遇到計然了嗎?他和計然,算不算早戀?算~~吧?!所以,他如果早戀了,會讓很多人失望嗎?會~~吧?!可能被關禁閉嗎?可能會鬧革命去造反嗎?哦~~頭痛~~

    不由自主,係青迴頭看計然,半天沒聽到她動靜,以為她睡著了。迴首的瞬間,卻看到她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清清楚楚正望著他。她旁邊那位魯莽的女生倒是睡著了,腦袋安放在計然的肩膀上。

    風從拉開條縫隙的車窗外無所顧忌地吹進來,吹得她一頭發絲輕揚,晴空下的陽光,混著樹影斑駁,疏疏落落,在她臉上流動著明朗,她對係青笑,並不避諱係青的目光,神情純淨如水晶,係青有一陣子眩惑,覺得這樣的光景還真有點兒象傳說中的戀愛,十足不真實。

    “你高興個什麽勁兒?中獎了?”係青實在好奇,到底什麽值得計然笑那麽好看。

    計然動作輕柔,在不弄醒同座女生的情形下,寫張字條給係青看,“我隻能活到三十歲,我可以早戀。比中獎好!!!”她調皮地對係青眨眼,將寫好的小紙條撕碎,很不愛護環境地,丟去風裏。她還是在笑,眉目舒展,神態間竟有幾分任性和不羈。

    和韓老師的談話內容,她都聽到了,所以,所以,字條上的意思,是種迂迴的表達嗎?她可以早戀,她活不過三十歲……係青心跳得要從胸口蹦出來,車內的人聲笑語似乎離他很遠,車窗外的風景,也模糊成一片。

    我是你初次流淚時手邊的書

    韓老師一覺睡到目的地,心情表情都很漂亮,精神狀態也似調動到二八年華的程度,下車就揮舞著列寧式手勢,帶著大隊人馬嗷嗷叫著衝鋒上山去。老師說了,她打頭陣,係青殿後。衝鋒?殿後?天~~

    當然,殿後是有很多好處的,係青可以黏著不適合衝鋒的計家姑娘胡扯,“哇,大家興致都很好,知道狀況的可以想象這是圍剿敵營,不知道的以為是打虎隊伍呢。”

    他把計然的包包背到自己身上,怕計然又避嫌,還特別解釋,“我想老師也是希望我能幫你分擔一點,不然她會誤認我未對有需要的同學善盡照顧之責……”這個說法好像會讓計然不開心,係青卡住,再解釋,“我的意思是~~老師也……”衰哦,借口很爛,老師就是沒把計然當普通學生看~~係青站在棵樹下,一手拎著他的單肩包,一隻手肘靠著樹幹,修長幹淨的手指扣在唇上,眉頭蹙起,沉吟幾秒,“計然,有件事情,我覺得要跟你說清楚。”

    “好。”計然正很乖地用紙巾擦隻蘋果。

    “你昨天放學時候冤枉我,認為我對你特別照顧,是因為你身體不好,家庭環境不好的關係,呃,當然不是,那是因為~~”見計然正致力於把蘋果掰成兩半,“我來。”接過手稍用力,蹦蹦脆,蘋果一分為二。

    計然示意水果有一半是給係青的,她自己拿另半個咬一口,“嗯,我知道,你照顧我是老師交代的嘛。哎,快走吧,不然追不上打虎隊伍了。”計然這次很大方,包袱都丟給係青。

    “不是因為老師交代的,”係青跟住計然,要命,這比做十張模擬試卷都累,急,“怎麽跟你說不明白呢?不是,不是好不好?我……”係青想把自己的心意來個火辣辣的表白,後麵有群人嘻嘻哈哈打斷他,是係春和張浩那一夥兒~~多不上道的兄弟啊。

    係青問係春,“你咋沒跟老師走前麵?”

    春兒指指張浩,“陪他啊。”

    張浩則眉眼生花,介紹係青給身邊的女生認識,“這是我哥,咱校的風頭人物,懷係青。”他也把女孩兒介紹給係青,“哥,這是……”係青頭又痛了,那是高三五班的,他這隻鷹犬要剿殺的目標!

    係青和計然,開始還混在張浩這夥人裏一起走,過了會兒,張浩和五班的小情人越走越慢,吊在隊尾。而係春對什麽草木春光根本全不在意,幹脆把背包帶子拆下來綁在腰上,讓張浩像牽驢一樣牽著他行動,他兩隻手繼續跟方塊兒纏鬥,既不介意自己的存在象個瓦數極高的電燈泡,也不介意自己成了隊尾的隊尾。

    係青和計然倒是很能欣賞綠樹如染,和開在草叢裏的杜鵑,不時拿相機出來拍拍照照的。“累不累?”這話係青問了計然幾遍。

    “不累,有點兒困,昨晚沒怎麽睡。”

    “我每次臨出門前也不太睡得著,精神總是比較亢奮。”係青拿著相機,想拍下山坡上那兜紫色的花朵,可是林場堆

    放在山坡上的一堆木頭實在很礙眼。

    “我可不是因為亢奮哦,純粹就是有活兒要幹。”計然損人,“難怪以前的禦廚,都不敢給皇帝煮蔬菜,就怕皇帝老子在冬天要黃瓜,夏天要菠菜。五穀不分啊。”

    係青又窘,“哎,我道歉,道歉還不行……”沒窘完,聽到陣怪異的聲響,張浩在後麵叫,“哥,快跑!”

    是山坡上壘著的那堆長長短短的原木,不知為何,一根根滾下來,係青拉著計然用力跑,猶如後麵被怪獸追。緊跟著春兒吼,“哥~~”之後,係青被人撲到,又象被什麽砸到了一下似的……

    出什麽事情?係青掙紮起身,從他背上滾落於地的竟是計然?!她雙目合著,不說不動,臉色愈加蒼白,係青屏息靜氣,她死了嗎?她死了嗎?係青耳中嗡嗡不知何聲,其餘俱聽不真切,心髒似已停擺。

    係春跟張浩一夥人撲連滾帶爬奔過來,高三五班的學姐尖著嗓子,“心肺複蘇?誰會?要不要人工唿吸?”

    係春先把老哥從頭到腳檢查一遍,“哥,你受傷沒?怎麽樣?”

    張浩試著用手指頭放計然鼻子,抖抖的,“好像~~還有氣兒。”

    “別動她,別動她!”係青終於清醒,“張浩,去找老師,快!”

    張浩站起來就跑,又被連在他和係春身上的背包帶給絆個跟頭,兩個人趕緊慌慌張張解背包帶,還有空鬥嘴,“都說不帶她出來玩兒的,淨添亂。”

    係春總算說句公道話,“這迴虧得是她,不然出事兒的就是我哥。”

    係青管不得這些,他拍拍計然臉,“計然?計然?”

    計然眉頭皺起,迷迷糊糊似要醒過來,眼睛睜開一線,轉瞬又暈過去。

    謝天謝地,她是活的。係青扶她的頭,後腦處觸手一片粘膩,竟全是血,係青受驚,心頭發涼,也不知道計然昏過去是因為頭受傷了,還是心髒病發作,一時間無助又倉皇,憋得眼圈通紅。

    在老師來之前,係青沒移動計然,讓她平躺;用手帕壓住計然後腦出血的傷口;數了計然的脈搏,每分鍾110,係青記得在哪本書上看到過,正常的應該是八十;他也讓高三五班的學姐在計然身上找到一瓶硝酸甘油片,取一片放到計然舌下;他還趴到計然胸口聽她的唿吸,有點弱,但通暢……

    韓老師找來林場的工作人員和醫務人員,醫務人員粗略檢查了計然,說應該沒什麽大問題,並誇獎係青處理

    的很好,之後,就有車來把計然帶走了。韓老師跟車走,不讓係青隨行,還交代係青,讓他照顧好本班頓同學,該吃就吃,該玩兒就玩兒……。

    好像沒人看出係青快被嚇死過去。高三五班的學姐尤其讚歎,“實在是鎮靜自若有大將之風,應該報考醫科,每個病人走進醫院門診,應該都願意看到這樣的醫生。”

    係春和張浩莫名興奮,後半段春遊時間都在複述事發時侯的情形,那些木頭怎麽一根根滾下來,其中一根怎麽撞到一塊大石頭,又怎麽借著衝力彈起對著係青和計然飛過去,計然是怎麽見義勇為從後麵撲倒了係青……

    係春每複述一遍,故事都會變得更精彩,更驚險,更壯烈,更曲折,係青懷疑,再過幾天,他的意外事故,在春兒的嘴裏會不會變成玄幻傳奇。不過,他無話可說,隻有悔不當初,早知如此,還不如不讓計然來春遊。

    愈後悔,愈沉默,那一點點細節,在腦海裏,盤旋了無數遍,她那張羞惱參半泛著玫瑰紅的臉,她在陽光下春風裏的笑容,她寫的字條,她分給他的半個蘋果,她損他五穀不分,她暈倒了,她傷口上的血染紅他的手掌~~係青坐立不安,憂心如焚,他不知道為何自己明明快急出腦梗,卻不在他最關心的那個人身邊,偏在這個倒黴的林場負起莫名其妙的責任。不許同學破壞植物采摘花木,不許同學亂丟打火機和垃圾,監督這個監督那個,這跟他有何關係?

    春遊結束,啟程迴家,夜幕已垂,天邊星月稀微。係春玩兒的累慘,酣然苦睡,係青卻睡不得。有同學問係青,能不能不要迴校?而是在半路就家近處下車?係青彬彬有禮,淡定微笑,脾氣好好,“不行啊,學校規定一定要先迴校……”天知道他多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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