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泊的滄桑,刻在了田驢兒的骨頭上,也刻在了田家的祖墳上。


    似乎,無論到什麽時候,田驢兒的生活和安定無緣。即使迴鄉客居,寄人籬下,也在一夜之間換了主子。


    在村長開恩之後,田驢兒趕往上莊村西頭的孫金生家,就在離開村長家走了還不到三百米的地方,再次被從樹後鬼影一般閃出來的孫金生給截住了。這個神出鬼沒的孫金生,又把田驢兒嚇一跳。而且,說話,也是一副鬼鬼祟祟的模樣。


    “你後邊沒跟著別人吧?”


    說著,孫金生不放心地還朝田驢兒身後看了看。


    “今生叔,你說的啥話啊,誰會跟著我啊,你說你大半夜的不在家呆著,專門在路上嚇唬人啊”


    一聽田驢兒管自己稱作叔,孫金生的臉上,再次在黑夜裏開出了花兒來。他萬萬沒想到如今的百萬富翁田驢兒會把自己稱作叔,那感覺,就像是兩腿泥巴的老農民變身太上皇,還突然有了個當皇帝的兒子,簡直是美上了天!他像個女人那樣,拍手頓足,無比歡悅地說道。


    “哎喲,我的親侄子喲,我啊是專門來迎接你的,而且,不怕你笑話,我從天黑就在李元奎家門口等著呢,剛才我看你從村長家出來,沒有跟著人,也就放心了”


    “等我?難道你知道我會來?”


    “那是!我孫金生要是沒有這點能耐,還怎麽東奔西顛地去給人說媒啊,而且,我還就是知道怎麽對付李元奎那隻老狐狸!”


    令孫金生洋洋得意的,並不完全是他敢於蔑視和挑戰前任村長的威風,更有將田驢兒這尊財神爺請進自己家門的偉大壯舉。他像一個盡職盡責的導遊一般,一邊走一邊解說個不停,似乎田驢兒是第一次來到田莊,全然不顧他已經迴鄉有些時日了的事實。孫金生從上莊的陳穀子爛芝麻說起,一直說到下莊的雞毛蒜皮。再從村東頭的家長理短說起,一直說到村西頭的是非黑白。短短的幾百米夜路,幾乎是讓田驢兒的耳朵聽了一場精彩紛呈的大戲。


    看田驢兒沉默不語,孫金生停住話頭,關切地問道。


    “三軍啊,晚上想吃點啥?我讓老婆子給你做,以後,可千萬別對我們客氣啊,有啥想吃的想喝的家鄉菜,都說出來,我讓我那老婆子都做給你吃”


    “哦,我吃過了”


    “吃過了還可以再吃啊,你們城市裏的人,不是都有吃宵夜的習慣嗎?我沒說錯吧?”


    “我沒有那樣的習慣”


    “哦,也好,也好,那是城裏人的洋習慣,不是富人的習慣,挺好,挺好……”


    急於拍田驢兒馬屁的孫金生,訕訕的笑了笑,改口附和著。其實,此時,就算田驢兒放個臭屁,就憑孫金生的那一張嘴,也能給他說成是沁人心脾的香氣。


    終於,來到了孫金生家門前,雖然是黑夜掩蓋了一切,但是田驢兒依然能看清,當年那個瘦弱貧窮的少年在眼前這座宅院裏相工時的情景。頓時心中感慨萬千,不由得駐足多看了兩眼。就在田驢兒駐足停留的片刻,孫金生幾乎是小跑著進屋,將已經熟睡了的孫子錢娃從被窩裏拎出來,和老伴三人一起出屋迎接田驢兒。


    麵對齊刷刷站在自己眼前的老少三口人,田驢兒一時蒙了,不知道他們要幹什麽,隻是愣愣的看著他們。


    本來,按照孫金生的事先安排,是要等田驢兒一進屋就放鞭炮的,但是無奈鞭炮被錢娃的一泡尿給尿濕了,所以,隻能低聲咒罵老伴。


    “死老婆子真應該去睡棺材板了,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讓你暖炮,你去睡覺,這倒好,還被錢娃尿了”


    一臉戾氣的老伴沒好氣地說道“錢娃一睡熱炕就愛尿炕你又不是不知道,而且,這串鞭炮我是拿被子捂上才放到炕上的,誰知道錢娃睡夢中踢了被子,還尿炕尿的那麽準,就尿到鞭炮上了呢!”


    “行了,你給我閉嘴!笑,給我好好地笑……”


    說著,老兩口同時身體前傾,向前躬身四十五度,撅著屁股,活像兩隻從馬戲團裏跑出來的小醜,對著田驢兒使勁地從臉上擠出微笑來,諂媚他。


    而一旁,睡眼朦朧的錢娃揉揉眼睛,看了看田驢兒,問道。


    “你是來拿你的箱子的嗎?我爺爺已經把它供起來了,看,在那!”


    田驢兒順著錢娃的小手指過的地方看去,隻見院子南邊有個屋子裏亮著燈,透過半卷的門簾,田驢兒看到自己的行李箱,不偏不倚正端端的立在孫金生家的供桌上,而且,仔細嗅一嗅這院裏的空氣,真的有一股淡淡的香火的味道在飄散。


    田驢兒沒想到孫金生能幹出這麽驚人的壯舉,很是驚訝,接著,急忙走到南屋,伸手就要將自己的箱子從桌子上提下來,但是被孫金生攔住了。


    “金生叔,你這是幹啥?”


    “嘿嘿,沒啥,這不是因為你的東西金貴麽?你說你都是百萬富翁了,那箱子裏不就裝的是金銀財寶了麽?所以,我給供了起來,沾沾喜氣,你可千萬不能拿下來,否則就壞了”


    “可它真是個箱子,又不是神牌菩薩”


    “哎,不對不對,三軍啊,你現在對於我們一家來說,就是活菩薩,我恨不得連你也供起來呢”


    看到孫金生沉浸在自己虛無的財富的光芒裏癡迷不悟,田驢兒心中閃過一絲可怕的念頭,那就是將醜陋的事實真相告訴了他,或者直接打開箱子讓他看清楚,那裏邊,裝的是磚頭而不是什麽金銀財寶,但,他不能!他不能這麽做,他必須馬上打消這樣可怕的念頭,現在,他是富人,他就是孫金生眼中貨真價實的百萬富翁。因為假如人生是一場戲的話,那麽,他已經被生活推上了舞台,所以,他必須演下去,而且,拚命扮演好自己的角色。


    “好了好了,三軍侄啊,走,我帶你看看你住的地方,都已經給你收拾好了,你的箱子,你要是不願意讓我供著,那我明天就拿下來,但是今晚千萬不能拿,因為我看了老黃曆,那上麵說,今夜子時,真有財神星降臨,主貴人,宿東北方,我想來想去,也不知道我的貴人和財神是誰,現在才明白過來,就是三軍侄你啊,可真是我的萬幸,快快,你到北屋休息吧”


    孫金生領著田驢兒,又到了北屋,其實,和村長李元奎家相比,孫金生家可是在結結實實地巴結田驢兒啊,別的暫且不論,光從鋪床這件事來說,孫金生家的床不但厚軟噴香,還裏裏外外都是新裏子新麵子新棉花的大棉被,甚至還用上了當年孫金生結婚時候的婚被。雖然當初孫金生自己都舍不得用,婚後第二天就將新被子包起來不用了,可是現在又專門拿出來給田驢兒用,這,簡直是把田驢兒當成了祖宗啊。不過,那一晚,田驢兒倒是睡得特別香。


    第二天,孫金生就在自家院子裏放了長長的一串鞭炮,震醒了還在睡夢中的田驢兒。看到家裏突然放鞭炮,高興的錢娃滿院子撒歡兒的跑,還被他爺孫金生給打了一頓,理由是,擔心錢娃吵醒了田驢兒。


    錢娃抑揚頓挫的哭聲,讓田驢兒很是過意不去,他出了北屋,問錢娃為什麽哭?錢娃不說話,一直哭。孫金生走了過來,塞給錢娃一把老掃帚,讓他去清掃院子裏的鞭炮碎紙,還不忘罵孫子是“核桃棗子打著吃”的命,一天不打三頓不舒服。並且告訴田驢兒,他之所以放鞭炮,是為了迎接田驢兒,以示隆重,說自己第一次沒有好好迎接田驢兒,讓李元奎搶了先,今天,必須要好好地給田驢兒補上迎接的儀式,另外,還有一層更深的用意,那就是要故意臊一臊村長的臉,讓他看到,在這個田莊,如今的百萬富翁田驢兒應該被當做了神,而不是被當做人,而這一點,隻有他孫金生才能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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