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已至此,安晴反而不羞了,扭頭笑啐他道:“咄,哪有你這般渾纏的!……我是再嫁,喜服本不該弄得太華麗,不然,沒的讓人在背後指指戳戳,說我不知羞。”


    “他們指戳他們的,我就是要讓全落霞的人都瞧瞧,我的媳婦兒從樣貌到書行再到旁的什麽的,就沒有一樣不是好的!再嫁怎麽了?誰年輕時沒愛上過個把人渣?要不是別人不懂得珍惜,還輪不到我呢!那些說二嫁不該怎樣怎樣的,不過是恨人有笑人無的可憐可恨之人罷了,陽兒若是總看他們的眼色過活才當真是笑話了。”


    裴靖搖頭晃腦振振有詞,然而安晴的注意力卻隻放在了一句話上,她似笑非笑地一手按住他喉嚨,挑了眉問他:“唔,誰年輕的時候都愛上過個把人渣,那裴公子愛上的那個人渣現下在何處啊?”


    可憐口齒伶俐能言善辯的裴公子頓時語塞,支吾兩句之後便連連咳嗽,忙護著喉嚨踉蹌地站起來,又捏著蘭花指,梨花帶雨地同她埋怨:“人家可不是普通人呢,小姐怎能用人家說普通人的話來要挾人家?……唉!實話跟小姐說了罷,人家前世是打虎的武鬆,因妄造了殺孽,今生才被點化來還債,是以人家一睜眼便知人家的真心人在何處了。這份情誼,又怎麽能是凡人能比的呢?”說著還怕戲不夠真,又幽幽地嘆了口氣,麵上神色更加幽怨,“可憐人家上輩子一世英雄,今生卻要巴巴地做那個被打的角色啦!”


    安晴聞言怒叱一聲,順手揀了針線笸籮裏繡了一半的荷包就往他身上摔,又嗔怒道:“好啊你,出息了啊?說我是母大蟲?!”


    裴靖哈哈大笑,眼疾手快地躲到門簾後頭,又隔著簾子柔聲道:“娘子,我先走了啊!這幾日恐怕按著習俗,咱倆就不得見了,你一定要用力想我,仔細做喜服呀?”


    安晴輕哼一聲,卻沒說什麽反對的話,背過身來,眉眼裏都是笑意。


    當天下午裴家便使人送來了大批紅色的布料,從綢到緞再到錦,連精細的棉布都扯了十來丈送來,當得上是應有盡有,每樣布料都足夠直接做出兩人的衣裳來。顧夫人笑得合不攏嘴,直埋怨道:“福官這傻孩子!先問問你再去置辦又能怎樣了?這猴急的樣子,竟恨不得是將你立即抱迴家才好呢!”


    安晴被自己娘親這般直白的話說得麵上通紅,忙站起身來嗔一句“娘!”便轉身迴了房。顧夫人於是更加歡快,同漆雕英對了個眼色又嗬嗬笑道:“喲,還害羞了呢!”


    布料既然有了,嫁衣也便開始做起來了。安晴自此每日躲在房裏,隻準含秋含夏、並幾個得力的繡娘進出。顧夫人知她半是害羞半是要忙著做嫁衣,也便不去鬧她,隻使人每日將飯菜直接送入她房中,又囑咐她莫要太傷神,得閑了多出去走走便罷了。


    兩日之後,裴老爺和陳家老爺果然上顧家提親來了。裴夫人因腿腳還有些不利索,便特央了陳老爺代為出麵,因此也不算失禮。然而顧家二老心中卻道,定是裴夫人還有些抹不開麵子才推說身子不慡利。不過既然她已是鬆了口,他們卻也不好再計較太多了,於是隻作不知。


    兩家人向來走動得近,都是知根知底的,便也沒那些個虛套可講,見麵後隻親親熱熱地坐在一處聊了聊成親那日的事宜,這門親事便算就此定下了。


    顧夫人因此十分高興,私下裏直跟顧老爺說,定是顧家得了上天的眷顧,正當一家團圓之際,陽兒也終於嫁了個可心的人,真是雙喜臨門,咱家當真是有些福氣的!


    顧家二老是滿意了,但顧長青作為大哥,妹子的親事自然是要上一百個心的。因此他抽了空子特將裴靖單獨提出去,又將“若有一日負了我妹子,我定點上五百黑騎滅了你”這番話對他重新說了一通。裴靖自是苦笑連連,懇切道:“大哥,若是我哪日當真負了陽兒,便叫老天爺直接降下一道雷,劈死我這個不開眼的了事,卻不用髒了你的手。”沒成想這句話真真對了他未來大舅哥的脾性,喜得顧長青拍著他膀子連連誇讚,又強拉他去酒肆“聯絡感情”,到了淨街的時辰兩人才大醉而歸。


    這事自然又有那眼長嘴長的添油加醋地告訴了安晴,令得她又是感動又是好笑,當即又通過弄墨數落了一番裴靖,再向自己的親親嫂子告了大哥“胡亂吃酒”一狀才算完。


    因從現在到定好的吉日滿打滿算不過近一個月,時間緊迫,於是兩家都是全力以赴,將所有人手都調動起來,務求將這一場婚事做到盡善盡美。安晴身為新嫁娘,自然事事不用她忙,隻需每日躲在屋裏趕製自己與新郎官的喜服便是。然而裴靖雖不能見她,卻也不讓她得閑。於是裴大少又玩起了老把戲,每日中午都遣弄墨來為她送一碗湯,並一封情信,字字肉麻得叫人一見便覺麵紅心跳。但兩位當事人一個寫的自然,一個看的開心,所說的事雖不過是雞毛蒜皮,於情人眼中卻別有一番美妙滋味。


    如此各有各的忙,日子便如白駒過隙一般,一轉眼便到了成親這日。


    因兩家在山上的宅子挨得太近,接新娘一事卻是不好辦了,於是兩家合計一下,提前幾天將顧家舊宅打掃一新,張燈結彩後便將安晴以及漆雕英並幾十個得力的家人接了過去。成親當日,安晴更是夜半子時便被拉起來梳洗打扮,淨麵開臉。


    丫鬟媳婦們各有事忙,漆雕英卻是閑人一個,於是她趁安晴吃“早飯”時將一串風幹的肉珠穿的串子戴到她手上,又朝上捋到肘處方笑道:“小姑藏嚴實了,餓的時候便揪下一顆來吃,卻是方便隱蔽得很。”


    安晴好歹也如此走過一次,迴憶在沈家堡那夜當真餓得她是肝腸寸斷,看什麽都想吃,因此對這串肉手串的意義認識得相當清楚明確,當即又將那肉手串妥帖藏了藏,方抬頭感激地謝她:“嫂子有心了!”


    漆雕英搖手笑道:“你嫂子就是個吃貨,旁的不記得,如何吃的順心卻是一定了解的。小姑快妝扮起來吧,裴家的人不是寅時正就要來接了?”


    她這一催,幫安晴打扮的幾位媳婦便又著急起來,安晴嘴中飯粒還未咽盡便扶她起來一層層地套上喜服,安晴便也隻得趁轉身的當借著含夏的手吃幾口點心,待穿好中衣之後再用青鹽淨口,而後梳頭妝扮,裴老爺送的龍鳳大釵並一整套極華麗的頭麵也終於有了用武之地。


    因這成親之時妝扮務求華麗高貴,是以在真頭髮裏又摻了不少假髻,再戴上足金的各式釵環首飾,分量自然不輕。待這髮髻梳好之後,安晴隻覺脖子被壓得時時都要繃著,很是費力,恐怕不過幾個時辰便要吃不消了。於是端坐著輕聲同含夏抱怨:“當真是旁人看著艷羨,自家卻是遭罪得緊了。也不知這套頭麵究竟有多重,我連偏一偏頭都不敢!”


    含夏掩著口忍笑勸她:“小姐如此妝扮,卻是漂亮得緊呢!想來以後再沒這般機會了,小姐這個罪卻是遭得值了。——趁著人還沒來,婢子替小姐捧著些吧。待會還要上珠簾呢,小姐隻怕要更累了。”因安晴是再嫁,是以不覆蓋頭,隻在額前上一道珠簾擋著麵孔,然而那玩意也很有些實打實的分量的。安晴一聽不由再次掩麵,撐著頭呻吟不止。


    漆雕英笑著推她一把,道:“新嫁娘不興總做這般哭咧咧的表情的,今兒是你大喜的日子,小姑不如多想想新郎官呀?”說著掩口一笑,眉眼彎彎,似是在暗示什麽很了不得的內容。


    看她揶揄的神情,安晴也知她是讓自己想些什麽了,於是輕啐一聲,而後卻不再言語,任由媳婦們折騰不休。


    安晴這邊廂剛收拾好,那邊廂便聽得鑼鼓喧天,吹吹打打的熱鬧至極,眾人便知是裴家迎親隊伍來了,於是喜娘忙將安晴扶到床上坐好。過得一會,便有個敦實的婆子來給眾人道喜,而後又背了安晴出屋出府。她隻來得及看了一眼端坐在馬上的那個熟悉的身影,便已被妥帖地背進了八抬大轎。


    於是迎親的隊伍又由新郎官領著吹吹打打地在落霞繞了個大圈子,到得巳時方浩浩蕩蕩地上山。安晴在震天的鞭炮聲中又被那婆子背出了轎子,到得裴家堂前方下了地,又有喜娘替她整理衣衫,而後一左一右地扶著她慢慢進了喜堂。


    鼓樂齊鳴,安晴目不斜視緩步向前,雙眼卻不由不動聲色地看向前方那個同樣著紅的挺拔身影。裴靖站在堂上,眼睛晶亮地看著她。她不由羞澀一笑,款步上前,由他牽起了她手中紅綢的另一端。


    她和他的喜服不過是最普通的樣式,袍子上的暗紋明繡雖精緻卻不驚艷。兩人周身都用祥雲暗紋作飾,雲間又用金線壓了蝙蝠一類祥瑞的圖樣,也算是金光閃閃,富麗堂皇。雖然必定耗費了一番心思,然而在效果上卻是必定不如繞身的金鳳那般火熱耀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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