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靖接過來道了謝,又從袖中摸出一張二十兩的銀票塞到他手裏。


    這次守攤人沒有拒絕,他笑著將那張銀票收入懷中,又拱手道:“公子和夫人夫唱婦隨,真真是羨煞旁人,小子沒這等福分,隻好借獻燈的機會討得一杯遲來的喜酒,也算是給小子未來的姻緣沾沾喜氣罷!”說罷又沖裴靖和安晴拱手告辭,便就此轉身走了。


    裴靖拈著小燈沖安晴挑眉一笑:“我們一人一隻,恰好是一對。”這話自然有幾許調笑的意味。


    安晴看了他一眼,也微低著頭笑道:“可不就是一對麽,連這麽小的機率都能撞上,除了嘆一句緣分天定,卻還能說什麽呢?也隻能便這般認了罷!”


    裴靖一愣,繼而大喜過望,抓著她手原地頓足,卻不知該往何處去。


    安晴於是柔聲笑道:“咱出來也是有些時候了,便就此迴吧,省得裴叔攔不住裴姨,到時你迴家又給你一頓狠的。”


    裴靖笑出一排小白牙來,除了點頭稱是已失去了其他的表情的反應。安晴既如此建議,他便忙忙地帶她牽馬出來,打道迴府。


    這股子喜洋洋的傻氣到了顧府角門處仍是沒被他消磨幹淨,裴靖抱安晴下馬,又站在原地傻笑道:“迴去罷,我在這看著你,待你進門了我再走。”


    安晴抿嘴一笑,低著頭踟躕半晌,突湊上去在裴靖唇上輕輕一吻,而後便掩麵疾走,匆忙進了門。


    裴靖嘴角咧得更大,暈暈乎乎、麵紅耳赤地站在原地呆了有一盞茶的時辰,才腳步虛浮地上馬,揚鞭迴府。他滿腔的喜氣無人傾訴,卻也無處消除,上了馬之後便再也忍不住,頓時化作一聲聲清嘯溢出胸臆。


    含秋一邊給安晴打散頭髮一邊皺眉抱怨道:“這是誰家的浪蕩子?又不是在郊外,學那些個狼嚎做什麽?”


    安晴抿著嘴低頭淺笑,輕輕附和道:“就是的。”


    第六十一章


    過了二月二,龍抬頭的日子,落霞便接連迎來兩場熱鬧的喜事。


    首先便是馮家嫁女,範家道說急於求娶丹楓為他家久病的老爺子沖喜,剛過了年便準備著迎娶的事宜。然而因為範家在臨縣,丹楓也是在臨縣成親,落霞眾人雖好奇卻也隻看得到馮家為丹楓準備的嫁妝而已。成批的奩箱浩浩蕩蕩地在落霞大街小巷穿了個遍,以此來證明馮家對待自家閨女的終身大事並不倉促,然而有心人卻發覺,許多奩箱並沒將竹槓壓得太彎,縱是隻是絲絹一類都不致如此,想是裏頭並沒有什麽值錢的貨色。於是便有那些個多嘴多舌又自認精明的人嚼舌根子,道這些箱子怕也隻是抬出來充數罷了,裏頭究竟裝了什麽,估計隻有範馮兩家曉得。


    三月十五,是範家為這門親事訂的吉日,宜嫁娶祭祀,移徙安床。


    因都是落霞的大戶,裴顧惠王等等幾家都特特選了合適的禮物去臨縣觀禮,安晴自然也陪著顧家二老千裏迢迢地去了。婚禮上範家喜氣洋洋,連據說久病的範老爺子都被用胡床抬著出來受了新人一禮,樂得眉毛眼睛都擠成了一團,當真有些痊癒的意思。然而這些安晴都不關注,她一雙眼隻盯著蓋著蓋頭的丹楓,一身大紅嫁衣的她被兩個喜娘架著走這裏站那裏,渾似個牽線傀儡一般,跟身邊人高馬大的喜娘比起來更顯得她嬌小無助,滿身的孤零同場上的氣氛格格不入得緊。安晴看著看著難免產生幾分兔死狐悲的情緒來,忙低下眼睛不忍再看。


    顧夫人卻輕拍她手背,低聲道:“陽兒莫要被外頭的傳言給騙了,瞧瞧那新郎倌的神色呀。”


    安晴依言抬眼,看那新郎倌滿麵紅光,嘴角無時無刻不帶著抹笑意,眼角眉梢險些就要飛出去了。這神情怎樣也不像是奉了媒妁之言,為了沖喜才匆匆娶個不認識的姑娘過門的人該有的,倒像是終於得償所願了一般。


    安晴心下奇怪,不由咦了一聲,顧夫人假意輕咳,同她含笑低語道:“不管實情究竟是怎樣,這新郎倌心裏怕都是十二萬分的願意的。隻要丹楓肯放下過去的心結,她以後未必就過得不好了。你不必替她擔心,縱是她日後被婆家排擠、生活艱難也不是你的錯。再說,她那個無法無天的性子,總要有人有事好好磨一磨,才能磨出個安心過日子的婦人的。”


    安晴聽了心裏雖不是滋味,卻仍寬慰自己道,自己是太過操心了,人家的事自有人家的人來擔心,又什麽時候輪到她來管這個閑事?於是也便整肅心情,重換上副言笑晏晏的麵孔應對眾人。


    裴夫人似也約略清楚她家那小子和新嫁娘之間的恩怨糾葛,是以這日裴靖沒來,裴夫人倒也沒什麽失望或是怪罪的意思,依舊同各位夫人聊得開心,隻順口解釋裴靖忙著接手家裏生意走不開便罷了。安晴見她如此安排反而鬆了一口氣:婚禮大概是最易讓三姑六婆們動拉郎配心思的場所了,若是裴夫人著力同人探討誰家的姑娘不錯還未找著合適的人家時,裴靖突然拉下臉來……那還真是一場好戲了。


    然而這場好戲卻終究是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的一場劫數。


    四月二十日,落梅便也出嫁了。


    因柳老爺子仍在任上,且上迴為了向王家提親冒險出了屬地,此次卻是再也抽不出身了。因柳總兵尋思著左右在柳家或是在落霞都要缺席,倒不如賣個現成的麵子,教王家不必繞遠,直接在落霞成親,再迴柳家老家祭祖便是,婚禮上便由柳夫人獨當一麵。如此安排王家自然沒有異議,小柳更不會說些什麽。許是行伍之人天生將這些個俗禮看得輕些,柳家誰都沒覺著在女方家行禮有什麽不對,且定下日子之後,小柳在南疆的大哥竟也請了假趕來了。長兄如父,王家自然也挑不出什麽錯來。兩家人喜氣洋洋地湊在一處商量著籌辦喜事的事宜,竟是越處越滿意了,王老爺子甚至還問人打聽小柳下頭還有什麽兄弟沒,尋思著將家裏頭的落英也一併定了終身,並在得著個沒有的迴答後,還嘖嘖感嘆了半天。


    王家和柳家家裏都算雄厚,是以兩家沉甸甸的奩箱都教落霞人大開了眼界,也將馮家的嫁妝結結實實地比了下去。許是王家還顧著兩家那一點情麵,不肯讓馮家太過難堪,奩箱的數量倒是跟馮家相差不多。隻那箱子外麵描金繪朵的,端得是做工精緻,叫有些人不由酸溜溜地嘆一句:銀子怕是都花在箱子上了罷!然而卻是任誰都知道這話太假,先不說柳家究竟是何身份,以王家的家底,對這個一向寵愛的大女兒是決計不會手軟的。


    到了婚禮當日,王家又讓落霞人大大驚詫一番。


    王家作為落霞當地大戶,首次嫁女自然賓客雲集,安晴和裴靖隻能隔著人流遙遙對看一眼便俱都被身旁人分去了心神。——本來便是如此的,王家嫁女,又有幾人是存了真心道賀的心思?不過是借著這個由頭,各自為政地擴展鞏固人脈,順便看看熱鬧罷了。於此各家都是心知肚明,忙於奔走卻又樂此不疲。


    然而這些俗套在新嫁娘進門之後便全部宣告落幕。眾人盯著蓋著蓋頭,裊裊婷婷的新娘子俱都微張了嘴巴,目送落梅一步步走到堂前,又在喜娘的攙扶下款款下拜才慢慢緩過神來。而那些個家裏有適齡的小子的家裏不由都暗嘆一句:如此佳人,怎的就便宜了個外來的小子!


    不得不承認,落梅能獲得如此驚艷的效果,除了自身條件甚佳之外,安晴為她張羅的嫁衣也起到了不小的助力。——落梅年紀雖輕,然而身量卻已長得差不多,再加上薄肩細腰,站得又挺拔,是以向來很有亭亭玉立的意味。因此安晴為她製嫁衣時便也因人而變,特地挑了窄袖緊身的曲裾深衣為款。通身緊窄的衣衫卻在繞身三周之後於她身後鋪了幾尺長的一道後裾,後擺上火紅的錦緞上金鳳傲然振翅,翩然欲飛,仿佛帶著火焰的金色尾羽向上延伸,恰到好處地貼在曲裾邊緣,環繞落梅周身,端得是大氣又不失嫵媚。


    柳夫人顯然對她也很是滿意,在受了落梅一拜之後便忙伸手攙她起身,又連連稱讚道:“我家小兒端得是好福氣,竟得了個如此宜室宜家的翩翩佳人為妻!”


    顧夫人聽了也碰碰安晴,低聲笑道:“你這嫁衣做得甚妙,若是咱落霞的女兒能求得你這一套,怕是花上百金千兩都是願意的。”話雖是有些誇張,但也足見嫁衣之妙。


    安晴搖頭笑道:“落梅與我雖然年齡相差不少,然而我卻確是將她當做自己的小妹妹來疼的。如今她這麽早便嫁了,我心裏甚是不捨得,以後也不知還能不能得見,便隻得將這一腔惜別的心思寄到這嫁衣上去。別人要我這樣做,我卻是嫌煩的。”說著說著便又勾起了她心裏似喜還悲的離愁別緒,胸口不覺一酸,眼裏隱現淚光。於是忙告了個罪,悄悄離了席,走去花園裏吹風,尋思等緩過這一節再悄悄迴去便是。


    然而剛到了園子裏,她便見著了一位故人。不是別個,正是新嫁的丹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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