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叔又是哈哈大笑,待笑夠了,才又嘆道:“得,咱這就說正經的罷!我這半輩子都在船上奔波,顧著家裏的時候本來就少,多少年來,這個家便全靠你裴姨辛苦撐著。所以說,我雖是一家之主,有些時候,說的話也不是全做得了數的。——咱也得講點道理不是?誰都不容易,人家給你做牛做馬忙裏忙外,你一迴來便做了甩手掌櫃,又非堅持說一不二的……家裏要有個這樣的主兒,那是鐵定過不上幾年舒心日子的!”


    安晴賠笑點頭,暗地裏卻很有幾分心有戚戚焉的感覺。


    裴老爺也點點頭,似是對自己的話表示肯定,又盯著茶杯木然道:“她就福官這麽一個孩子,自然是寶貝得不行。實話給你說了吧,你裴姨自福官五歲的時候就開始操心他的人生大事了。——福官跟哪家丫頭說句話,多看哪個姑娘一眼,她都要抽空跟我嘮叨半天。一會兒擔心人家性格如何,一會兒又擔心人家書性是否純良……你別說,縱是現下天子下旨說要我家這混小子尚公主,她都能擔心人家公主是不是太過驕縱,別到時給那混小子氣受!”裴老爺拍著桌子笑,又搖頭嘆道,“其實啊,福官從小眼光便毒得很,他若是自己拿不定主意,一準兒會找我跟你裴姨請教,但是一旦決定了什麽,那是八匹馬都拉不迴來啊!”


    裴老爺說到這又是苦著臉,撚著鬍子道:“所以我叫福官跪了三天三夜,我當然也心疼他,但是我總得先弄明白了這小子到底是在胡鬧還是認真了,才能表明我的態度吧?——不管怎麽說,你也是我從小看大的孩子,到時這混小子給你什麽氣受,我就算看著老顧的麵子,還不得把福官打斷了一條腿去?”裴老爺搖頭晃腦,有點得意,又有點感傷,“現在我是放心啦,孩子都大了,我這老頭子也該服老啦!”


    安晴哼哼著接口:“叔您可不老,您把我和裴靖都耍得團團轉呢,我倆加起來都不是您對手!您這要是老了,那您不老的時候得猛成什麽樣啊?這樣一想,您還是承認自己不老吧,好歹我們還有個盼頭!”


    這話明貶實褒,直把裴老爺美得心裏樂開了花,他摸著鬍子嗬嗬地笑上一陣才道:“趁著你裴姨還沒迴來我先表達一下我的立場,到時候你裴姨在了,我可就不能明著支持你們啦!——你裴姨和福官這臭小子的性子簡直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都是個吃軟不吃硬的臭脾氣,我說要往東,她定要一個勁往西才覺著自己厲害了。沒辦法啊,我大人大量,都讓她半輩子去了,總不能在你們的終身大事上逞威風,壞了一團和氣,又教你們承受我老頭子倔脾氣發作的後果吧?”


    安晴笑著點頭:“裴叔說的侄女都明白。”


    “明白就好。你裴姨呀,耳根子硬,但是心軟。你態度越軟,替她想得越周到,她心裏反而就愈發的過意不去。”裴老爺說得高興了,索性起身在花廳裏繞圈,背著手仿佛先生授課,末了又沖她眨了眨眼睛,“經驗之談。”


    安晴忍不住笑出聲來,忙保證道:“您就放心吧,您侄女不是那種知難而退的人。”待話出口卻又覺著跟長輩討論這些有些奇怪,不由訕訕地端起茶杯,掩飾地喝了口茶。


    裴老爺似是渾然不覺,笑著點了點頭,又揮手道:“去看看福官吧,那個混小子,最近見了我就給我擠出個特膩人的笑來,害得我都不好意思去了。”說是這樣說,然而看他滿臉笑意,分明是很喜歡去的。


    安晴長長地哦了一聲,故意道:“裴叔既然不喜歡……我便跟裴靖轉達一聲,教他莫再這樣嚇您了,以後還是如往日那般,橫眉冷對的好!”


    裴老爺忍不住又拍桌子:“臭丫頭,還沒進門呢就這麽刁鑽,我得叫福官好好給你立個規矩!”


    安晴語塞,隻得裝作沒聽見,紅著臉又道了個萬福便轉身出了門。


    弄墨見安晴出來,便機靈地迎上來引路,又迴頭笑道:“少爺見了您一定開心極了,這兩天他都隻能在床上呆著,可悶壞他了呢!”說著便打開了話匣子,裴靖昨天做了什麽,前天又做了什麽,問了多少次安晴怎麽沒來,又鬧了多少次說要下床。


    安晴一邊走一邊含笑聽著他聒噪,又問他:“你家少爺現在在做什麽?”


    “方才郎中才來看過。——除了為少爺推拿腿上的淤血外,少爺在祠堂裏時還受了點風寒,方才應是復了脈也開了方子了,現下少爺大概是在睡覺罷!”


    安晴聞言忙又問起裴靖病情和傷勢,弄墨自然知無不言。兩人邊走邊說,不覺進了屋子,弄墨於是止步含笑道:“小姐請吧,我家少爺屋裏頭不喜歡留人,除了他叫,我們等閑都是不進的。——我替您把門關上,若是您或者少爺有什麽需要的,盡管走到門邊喊一聲,小子就在那邊下人房裏烤火。”說著便又向安晴作了個揖,伶俐退出去了。


    安晴待弄墨走了方悄悄走到裏屋門口,輕輕開門探頭查看,裴靖果然在床上沉沉睡著,許是不通風,屋裏有一絲奇怪的味道,安晴覺著有些熟悉,但一時卻想不起來在哪聞過。


    她突玩心大起,於是躡手躡腳地進門,而後轉身將門小心闔上,再迴頭看一眼裴靖的睡顏,那微張著嘴的憨傻樣子令她忍不住偷笑。安晴輕輕走到床邊,伸手便要捏住他口鼻。然而恰巧此時裴靖翻了個身,嘴裏喃喃喚了聲:“陽兒……”


    那股味道更濃了。


    安晴唰的一下紅了臉,突然想起來這味道究竟是什麽。


    她愣愣站在床邊片刻才反應過來,此時應該悄悄出去再敲門進來才最妥當。於是忙又匆匆轉身,然而心慌意亂的,竟然沒留意踢到了腳踏。腳踏是黃銅質地,沉甸甸的很是有分量,安晴這樣實打實地踢上去自然是得了個以卵擊石的惡果,不但腳踏在地上滑動時所發出的驚天動地的響聲驚醒了裴靖,她自己也疼得瞬間蹲下身去,一時說不出話來。


    裴靖揉眼起身,一看安晴在地上蹲著,又聯想起方才那聲巨響,心知她定是碰到什麽東西了,忙俯身去拉她,嘴裏不住關切道:“怎麽了?可是碰著了什麽?”


    安晴疼得連連搖手,許是因為疼得狠了,她最想說的一句話竟如此脫口而出:“我沒事,你先換件衣服吧!”聲音雖小,但這話甫一出口兩人便都是一愣,安晴更是窘得恨不得立時咬掉自己舌頭去。裴靖猶猶豫豫地掀開被子看看,也是唰地紅了臉,支支吾吾地不知說什麽好。


    安晴自己慢慢起身,背著他一瘸一拐地走到屏風旁邊,拿下掛著的衣服又背著身子遞給他。而後便站在屏風旁不敢迴頭,又低聲道:“大概是爐火太旺吧,你出了一身的汗……”這番解釋實在是太過蹩腳,然而她一時半刻卻也是想不出其他的理由來,裴靖也不說話,隻默默接過衣裳自己勉力換上,又將弄髒的衣裳泄憤似的丟到床底下,眼不見為淨。


    安晴背著身許久也沒聽到裴靖說話,於是支支吾吾地問他:“要不,我去外間等著?”


    裴靖還是不答。


    安晴等了片刻,又問了一遍,裴靖卻仍是沉默以對。她不由有些著慌,轉過身偷偷看了一眼,裴靖穿著裏衣趴在床上,臉嚴嚴實實地埋在兩隻手臂之間,似是十分懊惱的模樣。


    安晴雖仍尷尬著卻也不由失笑,於是輕輕坐到床邊,試探地拍著他背輕聲安慰道:“這沒什麽的……”剛一出口又是一哂,這般安慰的話實是不該由她嘴裏說出來。


    裴靖臉仍死死埋在手臂裏,悶悶地開口:“你一定覺得很好笑吧……”


    安晴連忙否認:“沒有沒有!”


    “那你就是覺著我很下流……”


    “絕對沒有!”安晴忙賭咒發誓道,“怎麽可能呢,你正值年輕氣盛,這事本是常見……”話還未說完,便被裴靖猛地撲倒在床上。


    他半個身子都壓在她身上,眼睛亮晶晶地,裏頭蘊著十分的威脅眼神,抿著唇輕聲問她:“嗯?……”


    第五十六章


    裴靖翻身壓在她身上,似笑非笑地看著她:“嗯?”


    安晴大窘,賭氣推他道:“好呀,你竟騙我?快放我起來!我告訴你,本姑奶奶現下手裏可是有你的把柄的,莫要太囂張!”


    裴靖難得也騰地紅了臉,索性整個身子都壓上她,抿著唇瞪著眼耍賴:“陽兒既然這樣說,我便更不能放你了,不然我的一世英名不是便就此毀於你手?”邊說邊將兩手交疊,趴在她胸口笑眯眯地看著她,好像隻小狗在撒嬌,然而眼睛裏一閃而過的jian詐卻顯示,這是隻等待機會的餓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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