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再過了三天,裴靖仍是半步沒踏足顧家,安晴也不覺有些心焦。——一連幾天沒半點消息,確是太不正常了些,若是他自己忙得脫不開身,也總應該遣弄墨或是誰的來給她帶個信兒吧?


    許是聽到了安晴的召喚,這日剛用過晚飯弄墨便登門拜訪,含夏一見,連問也顧不上問,忙將他引到安晴麵前。


    弄墨一見安晴便撲通一聲跪下,梆梆磕了三個響頭。


    安晴一愣,忙俯身攙他起來,嘴裏輕聲笑道:“快起來說話,這不年不節的便行此大禮,我可沒有紅包給你呀!”然而她心知弄墨這般動作,定是裴靖出了什麽了不起的大事的,是以明明是調笑的話,語氣卻虛得很。


    弄墨一臉焦急,任是含夏怎麽拉也不起,雙腿仿佛生在地上一般:“求小姐一定要快去我家看看!少爺被老爺罰跪了三天,再不起來,怕是要落下病了!”


    安晴聞言胸口如被錘擊,好容易緩過一口氣之後忙擺手讓含夏替她準備出門的衣裳,又一疊聲地問他:“怎麽迴事?因了什麽?——你怎麽也不早些來找我!”急得輕輕跺腳,語氣中埋怨的意味甚濃。


    弄墨連連作揖,苦著臉道:“不是小的不想,小姐且聽小子說完。三日前少爺和老爺因為小姐的事吵了一架,具體說了什麽小子不知,隻知最後老爺拍桌子趕少爺去祠堂跪著反省,一日三餐隻讓人冷水幹饃的伺候著,還道說少爺什麽時候想通了,什麽時候出來給他跪下認錯,這事才算完。老爺還吩咐我們,道裴家上下自少爺想通之前,隻許進不許出,連帶著生意都停了幾日呢。今日府裏方管得鬆了些,我趁著天黑,總算順利溜出來找小姐幫忙!”


    安晴這時才顧得上打量弄墨穿著,現下已是冬月,弄墨身上卻隻著了一件羊皮坎肩,想是不敢穿得太多惹人懷疑。是以他此時已是凍得口鼻通紅,渾身瑟瑟發抖。她忙又讓媳婦替他找了件大襖出來穿上,自己也進屋去換出門的衣裳。


    待安晴飛速收拾妥當,正聽得外頭淨街鼓響。安晴想了想,吩咐含夏道:“叫知楓和含秋套上衣服與我同去。你跟我娘說一聲,若是一個時辰之後我還不迴來,便不用給我留門了。”


    含夏擺手遣了其他的媳婦去說,自己則跺腳埋怨道:“婢子知道小姐擔心裴少爺,然而此時淨街鼓已響,小姐若打定了主意要冒險,好歹也應多帶幾個人去呀!”


    安晴搖頭,又在衣裳外頭罩上件褐色的外氅道:“多帶人有什麽用,我還能當真和巡街的官爺衝突起來?說不得隻是壯膽罷了,人多了反而更顯眼。”說話間,知楓和含秋兩人都穿戴妥當過來,安晴點點頭,道一聲走吧,便頭也不迴地衝出了大門。


    顧家和裴家說遠不遠,說近也實是不近,安晴還真沒在晚上走過這段路,弄墨又怕幾人叫裴家大門吃了閉門羹,是以盡走小路往角門去。一路上還當真聽著幾迴巡夜的官兵走路時所發出的整齊的切切聲。幾人隱在暗角待官兵過去了再小心上路,心裏不可謂不驚懼焦慮。安晴由含秋扶著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石子路上,一邊覺著寒氣襲人,足尖指尖都凍得如針紮一般,一邊心裏頭也跟被臘月寒風吹拂一樣,冰得嚇人。


    這一路雖較平日耗的時間要長,然而總算是有驚無險。待遠遠看見裴府的燈籠在寒風中輕輕擺動時,弄墨快走幾步,搶在前頭輕輕扣開角門,又跟應門的小廝說了幾句,忙迴頭招唿安晴幾人進來。


    安晴進門後便悄聲問那小廝:“你家老爺現在何處?”


    那守門的小廝一臉苦相:“小的實在不知,小的自放了弄墨小哥出門之後便提心弔膽,又哪來的心思關心……”


    “好了。”安晴豎起一隻手打斷他,又沖弄墨道,“煩你再冒個險,使人找你家老爺最看中的貼身小廝去叫他一聲,就說我在你裴家花廳恭候他大駕。”說著便帶了知楓含秋率先走了,那股子慡利勁,便如同支使自家下人一般,理所當然又氣勢十足。


    那守門小廝目瞪口呆地看著安晴匆匆走遠,迴頭望了一眼弄墨,怯怯地低聲問:“這就是咱家未來少奶奶?”這……這也太生猛了吧?活似個殺伐決斷的女將軍。


    弄墨縮縮脖子,籠著手笑罵道:“不然你以為我要搬個哭哭啼啼的女人一步一跪的來救少爺?你小子別廢話,快告訴我聽寒在哪?”


    裴老爺一臉怒色地走進花廳,輕咳一聲之後便自顧大馬金刀地坐下,虎目微垂,渾身散發著生人勿近的不友好氣勢。


    當然不會友好了,誰大晚上的被叫起來,道說一位不速之客已在自家花廳等候,似是為了您寶貝兒子來做說客的。老爺您不去也行,反正淨街鼓已經敲過了小的索性去為客人準備一間客房罷。——心裏頭都不會好受的,尤其對當家人來說,很有一種私人領地被侵犯的感覺。


    安晴笑吟吟地轉身,同他道了聲萬福,又為裴老爺斟了杯熱茶,而後自顧坐下,微笑地看著他。


    裴老爺偏著臉看著她,臉上的不快更濃,不由輕哼一聲,出言諷刺道:“多謝陽兒熱情款待。”


    安晴笑意不改,欠身道:“裴叔說的是哪的話,侄女為您倒茶,是真心為方才擅闖裴家一事道歉呢。煩勞裴叔撥冗接待,實是侄女唐突了。”


    裴老爺又哼一聲:“咱也別繞彎子了,咱倆都知道你大晚上的跑來是為了什麽,要讓我放福官出來簡單。口說無憑,你寫個字據,道說與福官全是逢場作戲,如今經我提點已經完全明白了,心裏對福官甚是有愧,是以立此字據,從此以後你倆再無瓜葛。——如此這般,越絕情越好。”


    安晴笑眯眯地一口迴絕:“我不寫。寫了裴靖也不會信的,您就別白費力氣了。”


    裴老爺眉毛都豎起來了:“那你還來幹嘛?”大晚上巴巴跑來,不就是為了他兒子來的麽?難道是專程來找他這個老頭子挑燈夜話來的?


    “侄女來,自然是給裴叔出主意來的。”安晴笑著微欠了欠身子,緩聲道,“裴叔發這麽大的火,又鬧到讓裴靖跪了三天的地步,無非就是想讓他對我斷了念頭,另外新娶一房合您意的媳婦,是吧?”


    裴老爺輕哼一聲,沒說是,也沒說不是。


    安晴權當他默認了:“裴靖是您的兒子,他是如何性格,裴叔您還不知道麽?從小到大,他哪次惹了禍不是先找您求情,待您教訓他一頓之後,他便再無愧疚之意,再理直氣壯地去找裴姨?裴叔您又哪次教訓過他之後,不是心裏歉疚得緊,反而要您倒過來哄裴靖,他才肯跟您說話?”


    她說到這刻意頓了頓,容他迴想片刻,才繼續道:“其實呢,您今日這一罰,若是刨除了裴靖受苦的因素,侄女倒是挺樂見這結果的。——您想啊,他不過是受些皮肉之苦罷了,將養些時日也就好了,在他養傷時,侄女倒是不介意日日表演一下寢食難安和梨花帶雨,但是裴叔您呢,您拉得下臉來麽?您將他折磨成這個樣子,他是受了苦,您就不心疼?侄女是能理解您的,不過呢,裴靖就難說了。——到時裴靖對您有了芥蒂,故意跟您對著幹,然後呢,他日後再找著機會,同裴姨來這麽一下子……”


    安晴頓了頓,繼續笑得溫柔:“反正我家對我們倆的事是挺支持的,到時裴靖從裴家搬出來了,我們大不了自己單過。您裴家要是不認他了,我爹娘便權當多了個兒子。您要是在生意上不給他活路,我便拿嫁妝幫襯他。——大不了,我們就去南洋避個一年半載、三年五載的,到時我倆領個姓顧的娃兒迴來,我想,我爹娘自然是開心的。”


    裴老爺氣得拍桌子,吹鬍子瞪眼地指著安晴罵:“臭丫頭,別以為我之前疼你,你現在就可以肆無忌憚地在我麵前放渾話!”


    安晴笑得更加燦爛:“我哪敢呀裴叔,我這不是在給您出主意麽?但是在出主意之前,我也得先說明您這樣做有什麽後果不是?您先消消氣,我慢慢跟您說。”


    說著當真倒掉冷茶,又給裴老爺斟上一杯熱的,而後才慢條斯理地開口:“您也知道,裴靖是個吃軟不吃硬的個性,要讓他心軟,其實是個很簡單的事情。比如,您現在給他放出來,親自扶他躺下,在他床邊長嘆幾聲兒子大了有主意了這樣的話,說不得再坐下和他一起追憶一下他小時候是多麽調皮多麽可愛,而後再感慨幾聲今非昔比這樣的話來……您猜,他還會怨您,還會跟您唱反調不?”


    裴老爺輕哼一聲:“歪門邪道!”然而看神色,卻是有些心動的。


    安晴笑嘻嘻地搖頭:“裴叔,您對生意對手都能和顏悅色,怎的就這麽不耐煩和自家的寶貝兒子好好說話?您父子之間又沒什麽深仇大恨的,至於迴迴都非得分出個勝負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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