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靖前腳剛走,繆真後腳便也端著個托盤迴來了,為二人斟上茶以後笑問道:“裴哥哥怎也不多坐一會?”說得渾似她做東道一般。然而安晴和落梅心裏頭都還念著大汛一事,隻笑著答應一聲,也沒再細想,便又繼續說起方才的話題。


    下午時光匆匆而過,轉眼便到了開晚宴的時辰,又是裴靖遣來管家引大家一一入席。安晴自然同落梅繆真一起被安排到與其他小姐一桌,顧夫人則與裴夫人親親熱熱的坐在一道,而裴夫人另一邊卻坐著繆夫人。兩人平常也沒有多深的交情,然而今天仿佛突然尋著了什麽共同的話題,還未開席便不住交頭接耳,相談甚歡,倒是有些冷落了顧夫人。顧夫人渾若不覺,隻與桌上其他人不住寒暄,不時也與裴夫人說笑幾句,場麵上倒還是熱鬧得很。


    不知不覺宴已過半,安晴與同桌的小姐說說笑笑,氣氛也還算融洽。然而她心裏仍是有些莫名的發虛,於是不時偷掃一眼裴夫人,看她是否談笑如常。然而安晴五次裏卻有三次是見她同繆夫人說得熱鬧,她不由覺著奇怪,這實不像是裴夫人的風格,再說在她壽宴上隻一味照顧著一人,怎麽說都是不合適的。突然這樣親密,難免有些人見了心裏會生出什麽想法來……


    安晴突然心裏一動,又不動聲色地看了一眼繆真。方才她和落梅談興正濃沒太注意,現在才發覺,一向大大方方的繆小姐今日倒是沉默了許多,頭微低唇微抿,臉上一副容光煥發的模樣,不時借著各種理由看一眼如穿花蝴蝶一般穿梭於各桌之間的裴靖。


    安晴瞭然,突然覺著胸口一疼,忙隨便指了個理由,笑著告罪離席。


    裴顧兩府的園子都是由施伯一手打理,自然布置上也十分相像,安晴雖然久不來裴家卻必定不會在園子裏迷路。她因為心裏不舒服不想撞見人,便一味地低頭往園子深處走,不覺走到一處假山旁才站住了腳。現下天黑的早了,園子裏早已上了燈,然而點點黃光卻不能照遍整個園子。安晴頗自嘲地低下頭,尋思著這般景象倒是和她娘大壽那日差不多的,隻是今日丹楓被馮家禁了足不曾來,主角也換了人,她心裏也再不是坦蕩蕩。


    裴靖的聲音不出所料地在她身後響起,關切地問她:“怎麽了,突然就離了席?”


    安晴迴頭沖他強笑道:“沒什麽,可能是下午在園子裏時著了涼,胸口有些不慡利,我待站一站,吹吹風便迴去。”


    裴靖走過去攬著她肩膀笑:“你這謊撒得可是不怎麽高明,快與我實說了吧,究竟又是誰惹得咱們大小姐不高興?”


    安晴不答反問:“你便沒覺著有些不對勁?”


    裴靖苦笑道:“咦,要我猜謎?總要有個提示吧,我今天充了一天的應門童子,所有的來客都見了個遍,哪能那麽輕易地就看出不對來?”


    安晴幹脆直接提點他:“繆真。”


    裴靖仔細迴想了一會兒,茫然道:“沒有吧……”


    安晴瞪他一眼,剛想諷刺他幾句,卻突然恍然大悟:“我還道你是個細心的人……”


    裴靖搖頭苦笑道:“饒了我吧,我那為數不多的細心全用在了你身上,哪還有餘力去關注別人?繆真怎麽了,不是要我去照顧她吧?我不幹。”


    安晴哭笑不得,頓時覺得自己這醋吃得全沒一點意義,於是緩了聲音輕聲提點他:“裴姨怕是有意往你懷裏塞一房媳婦的。今日是裴姨大壽,你莫要同她爭執敗了她興致,待會迴去也權裝作不知便是了,省得讓繆家麵子上也過不去。”


    裴靖愣了片刻,繼而靠著假山苦笑道:“每到這種時候,我都寧願出去跟人勾心鬥角,而不是在家裏做同樣的勾當。”


    安晴安慰地拍拍他手臂:“爹娘聽不進旁的話,難道還真能跟同對手過招那般,陰陽怪氣威逼利誘?總得使出幾招陽奉陰違偷天換日的手段來圍魏救趙,哄得他們開心了,你心裏也覺著好過不是?實在被說得狠了,就想想你小時候是如何折騰他們的罷!便像你小時候折騰我,現在不也得乖乖地俯首帖耳地還債?”


    裴靖氣笑,而後做出副邪惡的樣子搓著手欺近了她桀桀道:“誰說我俯首帖耳來著?”突矮下身子,抱起她轉圈,一邊轉一邊擠眉弄眼地笑問,“是誰俯首帖耳?”


    安晴嚇得,雙手抱緊他脖子小聲討饒:“是我是我,裴大俠,您可快饒了我吧!”


    裴靖笑眯眯的,剛要說聲這還差不多,卻聽得身後一抹驚叫傳來:“裴哥哥,陽兒姐姐?”


    迴頭,竟是繆真,捏著裙擺扶著樹怯生生地站著,好似見了什麽人頭蛇身的怪物一般,身子搖搖欲墜,似乎隨時會應聲倒地。


    受這表情影響,裴靖也覺著驚嚇萬分,險些一鬆手,將安晴就此扔了出去。


    第五十章


    裴靖慢慢將安晴放下,又深唿吸一次,方轉身沖繆真笑著打招唿:“妹妹怎麽也出來了,可是要去什麽地方?”


    繆真一臉慘澹,五指將三繞膝的華麗曲裾抓得淩亂不堪,微低了頭喃喃自語:“原來那些傳言竟是真的……”


    “什麽?”裴靖問了一聲便反應過來,強拉過安晴的手笑道,“對,我喜歡陽兒,從小就喜歡。除了她之外,我不會娶別人。若是我娘已跟你家說了什麽,我在此對你表示歉意。需要我做些什麽,你可以隨意開口,我定會全力以赴。”


    繆真低著頭,許久不說話。


    安晴心下惻然,身為女人,她更能明白繆真此時的心情:尷尬憤恨、自憐怨懟。她明明隻是寄望於一樁門當戶對的好婚事,卻稀裏糊塗的成了裴家母子間拉鋸戰的棋子。她嘆了口氣,有心想說些什麽安慰,然而也深知此時自己身份尷尬,實不好開這個口,隻得在裴靖身後默默站著,期望繆真想不起自己來。


    然而這個期望明顯是不太可能的,片刻之後,繆真抬頭強笑,一會看看裴靖一會看看安晴,眼睛裏飛速閃過一絲嘲諷,而後輕聲問裴靖:“你是當真不知道裴姨有這個打算,還是揣著明白裝糊塗,打算挑個合適的時機做些什麽?”言下之意,是問他是否存了與安晴離開落霞的心思,才打定主意與裴夫人虛與委蛇,從而不將他與繆家的婚事放在心上。


    裴靖要緩了一會才明白她話裏的意思,而後搖頭苦笑道:“沒有,我是一心想要風風光光把陽兒娶迴家的。我也曾多次跟我娘明明白白地表示過我的意思,我隻愛陽兒,除了她之外,我誰也不會娶。也許是我的話在她那裏的分量不重吧,她竟私下……”裴夫人畢竟是他母親,縱是有再多不是他也不好當著外人說得太多的,然而三人心裏自然都明白他沒說出口的是什麽。——裴夫人怕是想來一招瞞天過海吧?說不定裴靖哪天迴家後才發覺,自己家裏竟然熱熱鬧鬧地辦起了婚宴,而自己的房裏也不知什麽時候坐了位羞羞答答的新媳婦,正等著他挑開大紅的蓋頭。


    恐怕,裴夫人就是要賭一賭,裴靖是否當真冷硬到將人家大好的閨女穿著嫁衣趕出裴府吧?更何況,新娘子不是別人,正是與他尚有些交情的繆真。


    如果裴夫人當真如此打算,那便真是置繆真於一個小玩意的地位了,縱是裴靖不忍心汙了她名節,委委屈屈地與她成了親,她也一輩子要被人指是個送上門的女人。這名頭實在是不好聽得緊,繆真臉色慘白,不怒反笑道:“裴家當真好家風、好智慧!不光商場上叱吒風雲,連平日裏都輕易將人玩弄於股掌之間!裴家這是什麽意思,欺負我繆家在落霞的勢力人脈不如裴家麽?!怕是過了幾日,裴家就要一紙賣身契,將妾強買了去罷!罷罷,妾便知趣些,這就迴家梳洗打扮,明日就來為裴公子做牛做馬,任憑處置!”


    聲音雖輕,卻是一字一句擲地有聲,將裴家罵得狗血噴頭。裴靖自知理虧,心說縱是她當真跳著腳辱沒他家祖上他也隻得低頭受著,更何況現下繆真並未如此。是以他隻是微低了眼睛,不發一言。


    安晴嘆了口氣,男人總以為在女人發火的時候沉默以對便已是極大的讓步,實際上女人多半會更加惱火,誤認為他甚至不屑與她解釋。


    安晴眼見繆真眼圈迅速紅了,秀氣的眉頭擰成一團,心道她現下不開口恐怕難以收場,於是隻得越過裴靖,緩步走到繆真身旁柔聲開口:“妹妹,我知你心裏不好受,這事若是落在我身上,怕是要拚得兩敗俱傷,也要給裴家一個沒臉的。”


    繆真看她一眼,沒說什麽,然而那個眼神足以說明一切:不甘,憤恨,嫉妒,嫌惡……


    安晴苦笑一聲,硬著頭皮繼續道:“我知道妹妹心裏定然將我和裴靖都怪上了,我也知道,現在再說什麽情之一字之類的,定然讓妹妹心生厭惡。但人有時候,卻真跟中邪了差不多:明明知道不對不應該,明明知道結果八成不能盡如人意,可還是就這麽飛蛾撲火的一頭栽進去了。外人看了,可不是跟傻了瘋了差不多?尤其被至親之人看在眼裏,是說不得怎樣都要做些什麽,來拉一把我們這些癡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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