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那石崖頂上現出一個人來,喬橋定睛一看,大喜叫道:“義姊,你來了!”

    原來,是穀陽公主到了,是她在千鈞一發之時,救了那黑衣人。

    隻聽穀陽公主幽幽地歎息了一聲,道:“十年了,未曾想你絲毫未改,還是這般心高氣傲,還是這般拘泥偏狹。十年修習,你不覺慚愧麽?”

    穀陽公主說話聲音並不大,但字字清晰,句句都清楚地送入人的耳鼓之中。喬橋想,時隔一年有餘,義姊的功力更見精純了。

    那黑衣人怔怔地看了穀陽公主一會,忽地“啊呀”一聲,翻身便跑,如飛般地去了。

    喬橋一怔,待要出聲喚他,卻見他轉瞬間已去得遠了,隱入了山坡林中。其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穀陽公主縱身一躍,衣袂飄飄,下得崖來,在喬橋麵前立住了。

    喬橋抱拳施禮,道:“姊姊向來可好?如何到了這裏?想煞小弟了!”

    穀陽一笑,道:“你這張嘴總是甜的。你我到水邊坐了說話。”

    二人來到水邊,在兩塊石上坐了。喬橋又問:“姊姊還在那荒島上住著麽?緣何到了這裏?”

    穀陽道:“年來我行無定止,居無定所,四海為家,倒也逍遙。自我國西征大軍到來,我探得帶兵的是烏恆元帥,便知石海定要找他尋仇,也就一路暗中跟了來。”

    喬橋知道穀陽所說烏恆元帥應是太平國軍元帥,隻是不知她說的石海是不是那黑衣人,便問道:“姊姊所言石海,是否即是適才那黑衣人?”

    穀陽道:“正是。他是我同門師弟,原本大我一歲,隻是入師門晚些,我倒成了師姊了。十餘年前他因事浪跡江湖,我亦去國遠走,從此音信杳然。十年過了,沒想他還是這般心性。”說著,搖了搖頭,幽幽地歎了口氣。

    喬橋從她歎息聲中,隱隱聽出義姊與她這位師弟之間,定有些複雜的不為人知的隱秘。隻是穀陽不說,這些事他也不便開口詢問。於是,他便問那烏恆元帥在朝中是何等樣人,石海緣何與這烏恆結下深仇大恨。

    穀陽道:“此事說來話長。這烏恆乃我國西木王之子,西木王於我朝有大功,家勢煊赫,這烏恆又勇武過人,足智多謀,深得我皇兄寵信。老西木王死後,烏恆承襲爵位,在朝中官位愈來愈高,又廣植羽翼,日漸坐大。偏我皇兄隻圖安逸,朝中大事倒有大半交與烏恆處理了。這烏恆在朝中勢大,本人為人極是老謀深算。他有個不成氣的兒子烏鵬,整日和一幫紈絝四處嫖賭,無惡不作,鬧得個京城雞犬不寧,也無人管束得了。我石海師弟家是京城殷實小戶,日子倒也過得。禍事出在師弟的妹子身上。這妹子長到十五六歲,出落得極是標致,名聞京師。一日,這妹子被烏鵬見了,烏鵬便要強搶。那妹子及父母抵死不從,烏鵬便大打出手,當場將三人打死。石海師弟當時不在,逃得一命。自此,師弟與這烏恆家便結下了血海深仇。”

    喬橋聽完,全身血氣上湧,道:“這烏恆把持朝政,又縱子為惡,想來也決非好人。那日在船上,我就不該救了他,讓石海兄一劍殺了他便一了百了。”

    穀陽搖頭,道:“此言差矣,這等時節,烏恆是萬萬死不得的。那晚我就伏在左近,你若不出手,我也會出手。”

    喬橋怪道:“這卻是為何?”

    穀陽道:“你有所不知。其一,這烏恆廣植羽翼,軍中好幾員悍將均是他死黨。前些日你所殺豹頭環眼之人便是其中之一。這幾員悍將對朝中其它官員誰也不服,即是我皇兄也鎮不住,隻服烏恆。如若烏恆為人所害,彼等必會反叛;其二,現今我太平國朝中勢力乃是三足鼎立,形勢微妙。勢力最大者為烏恆,其次乃東襄王木洋,木洋與其子木騰為人奸詐,又牢牢掌控京城5萬禦林軍,與烏家勢若水火。勢力最小者為倉氏與孔氏兩大家族,其首腦倉頊與孔箕乃朝中文官首領,為人較正直。正因有他們在,我太平國還不至人心盡失。若烏恆一死,軍中必亂,朝中倉孔兩大家族無法與東襄王抗衡,木洋父子勢必把持朝政。那時,我太平國便國將不國了!”

    聽了穀陽公主一番話,喬橋深感那太平國中形勢複雜,自己此行前途難測,如若卷入權力鬥爭的漩渦,那就吉兇難卜了。當然,這些都還是以後的事,而眼前,如何對待烏恆與石海的行刺就叫他難辦。於是,他對穀陽道:“如此,往後若石海兄再來行刺,我當如何?”

    穀陽正容道:“賢弟,你得依我一件事。”

    喬橋道:“姊姊有事但請吩咐,喬橋定當盡心竭力而為。”

    穀陽道:“此去我太平國,路途還甚遙遠,你得保那烏恆全身迴返朝中。我知你有此本領。”

    喬橋沉吟道:“這個卻有些難。那烏恆見識過我手中之槍的厲害,對我極是防犯。航行停靠之時,其坐艦與我之坐船總相隔極遠。如此,萬一事出突然,我如何保得他周全?”

    聽了喬橋的話,穀陽沉思片刻,道:“此事非同小可,我與你往那烏恆的坐艦上走一遭,要他航行停靠之時,將其坐艦與你之坐船並於一處。我若不親自前去,他也不會信你。”

    喬橋道:“姊姊身份特殊,與那烏恆可曾有過過節麽?”

    穀陽一笑,道:“你是擔心我安危吧?”

    喬橋道:“正是。”

    穀陽“哼”了一聲,道:“要加害於我,我諒那烏恆既無這份膽量,也無這份能耐!”

    喬橋想,那烏恆有無害義姊的膽量他不知道,但要說能耐,烏恆倒可能真沒有。憑義姊的功夫,加上自己在旁,到烏恆的艦上走個來迴,諒也不至有事。於是,喬橋便道:“也好,就走他一遭。不然,我還真難保他一路無事。”

    二人起身,放開腳步,不一會便到了海邊,到了烏恆坐艦之前。

    船頭值哨兵見喬橋帶了個陌生女人到來,吃了一驚,對喬橋叫道:“將軍緣何深夜到此?那女子又是何人?”

    喬橋道:“我有要事要見元帥。”

    值哨兵道:“元帥早已安歇,將軍有事,明日再來。”

    喬橋正要再說話,卻見穀陽公主身形一晃,飄身上了船頭,就往船艙裏闖。那值哨兵吃了一驚,舉劍就往穀陽公主刺去。穀陽公主身子微晃,躲過來劍,右手微抬,袖子往那值哨兵身上一拂,值哨兵便不自禁地往船舷邊衝去,最後收不住勢,“撲通”一聲落到海裏去了。

    喬橋也飄身上船。

    這時,那元帥烏恆想是被外邊的聲響驚醒了。船的第二樓上的艙裏亮起了燈光。隻聽艙中傳來烏恆的聲音:“是哪路貴客深夜來訪?老夫未能迎客,莫怪失禮啊!”

    烏恆的聲音中氣充沛,似在向來人炫耀示威一般。

    穀陽公主臉上掠過一絲難以覺察的冷笑,也不答話,輕輕一縱,上了船樓。那身形真是美妙極了,有如天仙禦風一般。

    喬橋也縱身上樓,與穀陽公主一道,向亮燈的船艙走去。

    進得船艙,隻見艙中甚是潔淨,布置十分考究。那烏恆穿帶齊整,端坐於書案之前,手拿黃卷看著,並不抬頭看人。

    喬橋對烏恆抱了抱拳,道:“元帥,深夜來此,驚擾好夢了。”

    烏恆裝模作樣地繼續展卷而讀,沒看喬橋,道:“原來是喬將軍到了。將軍身邊是哪位貴客?深夜闖艦,似是缺些禮數啊!”

    穀陽冷冷地道:“烏大人,我倒要見識一下,我如何才算對你有禮!”

    聽了穀陽的聲音,烏恆大吃一驚,急轉過身來,望著公主,“你,你是……”

    公主道:“十年不見,烏大人老了不少啊,雙眼昏花了。還要不要我對你行禮了?”

    烏恆揉了揉眼,遲疑了一下,起身離坐,拜倒下去,道:“老臣不知公主駕到,公主恕罪!”

    公主道:“我早已不是公主身份,虛禮就免了。你且起來說話。”

    烏恆起身,在案旁躬身立了,道:“公主深夜前來,有何吩咐?”

    “吩咐不敢。我是為你性命而來。”

    烏恆一聽,又吃一驚,拜將下去,道:“公主欲取老臣性命,老臣原也無甚怨言。隻是,老臣若死,這朝中……”

    公主拂了拂衣袖,道:“我知你在朝中勢大,你也不必拿話來擠兌於我。今日我親來會你,是要救你性命,而非取你性命。”

    烏恆跪在地上,道:“老臣惶恐。敢問公主,老臣有何禍事,竟要勞動公主玉駕,親來相救?”

    公主道:“你有多少政敵仇家,你心中自明。這迴朝路途遙遠,一路上多少人想要你性命,你也自比我清楚。單就石海手中一把劍,你自忖你及你身邊的那些武士,能抵敵得住麽?”

    烏恆心知公主說的是實情。這些天來,他雖時時裝模作樣為自己壯膽,但也時時心中惴惴,擔心石海或是別的仇家找上門來,要了他性命。然而,對於穀陽公主,他卻心中絕不領情。他知道公主無論是為她的皇兄考慮,還是為整個太平國考慮,於公於私都不希望他烏恆現在就死。

    不過,表麵上對公主他還得客客氣氣。於是道:“老臣感激公主抬愛。公主既專為救老臣性命而來,可有良策?”

    公主道:“我心中實無良策,隻有一法,即將你之坐艦與我這位義弟之坐船並在一起,讓義弟常在你左右,或可保得你性命無憂。義弟的本事你是見識過了。”

    烏恆抬頭看了喬橋一眼,眼中露著疑惑。他吃驚於眼前這個曾是小小蠻邦首領的黃毛小子,何時竟成了穀陽公主的“義弟”。這個當年在國內有著許多傳聞的穀陽公主,十餘年來音信全無,其行事蹤跡也是十分神秘!至於這公主所提要喬橋一路上伴他左右,他心中也是直打鼓。自從在戰場上見過喬橋的手段後,他對喬橋著實有些忌憚。一路上,他表麵上與喬橋虛與應酬,暗地裏卻處處提防。

    見烏恆不說話,公主道:“我知你對我義弟手中利器很是忌憚。但義弟是守信之人,他既應了保你一路平安,便會盡力,決計不會害你。”

    喬橋插話道:“元帥,為今之計,也隻有如此方可少些危險。喬某雖番邦蠻民,卻也識得大體,定當竭力保元帥平安。再則,元帥請想,如喬某想害你,這一路來,不是我誇口,元帥怕是有十條命也早沒了。”

    烏恆見二人說得句句是實,又想這穀陽公主的確是怕他此時被殺,朝中大亂,她那不成氣的皇兄鎮不住台麵,便道:“既如此,老臣多謝公主美意。老臣這便下令,讓喬將軍坐船移靠過來。”

    “好了,你不必口是心非,我於你也無美意。”公主說著,臉色一變,冷若冰霜,“烏大人,你聽著,憑你當年多方羅織附馬罪名,憑你縱子殺我石海師弟一家三口,你項上人頭我前些日便取了!看在天下蒼生麵上,我且饒你。此次迴京,你當好自為之,約束逆子。如若不然,天涯海角,我定當追魂索命!告辭了!”

    公主說完,飄身出了船艙。喬橋跟著出來。

    上得岸來,喬橋道:“姊姊,且到我坐船上一敘,明日再定行止如何?小弟有許多話想與姊姊敘說。”

    公主抬頭,望著西天的圓月,道:“人生聚散,本就無常,多聚一時又當如何?賢弟,你此去我太平國,前路兇險,吉兇難測,諸事均要小心在意。如遇難決之事,可與倉頊、孔箕兩位大人商議。”

    喬橋知道這位義姊的脾氣,留是留不住的,心中不禁有些悵然,道:“小弟記住了。此時長夜漫漫,風高露重,姊姊孤身一人,要往哪裏去?”

    此時,喬橋坐船上傳來一聲高亢的鳴叫,是那隻凰鳥的叫聲。聽得那聲音,喬橋又道:“姊姊,鳥兒也戀舊主,它在留你呢。”

    公主淡淡一笑,道:“且莫管它。風高也好,露重也罷,為姊的這些年早已慣了。我意早些尋得石海師弟,或可阻止他刺殺烏恆,也為你減些麻煩。”

    喬橋道:“姊姊處處為國為民為他人體察,令小弟感動。”

    公主又一笑,道:“夜涼了,你迴船歇息吧,我去了!”

    一個“去”字還未落音,隻見穀陽公主身形一晃,已向島上群山起伏的方向,飄然而去。

    喬橋癡望著穀陽公主漸行漸遠的背影,心中悵悵惘惘,空落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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