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含章自換了身子重生開始,先前是對情況兩眼抹黑半點不懂,跟俞錦妍也鬧僵著,一直沒出來應酬,後來懷孕反應大,就更不好出門了,再出了秦雪那事,好久都沒出來應酬,沈氏走了之後,莫家總要有個女眷出門應酬往來,莫含章硬著頭皮去了幾個低品級官員家眷聚集的宴會,也不是正式場合,就是吃吃喝喝,大概是顧忌他的身份,很多人都不敢很過來跟他應酬,倒是很順利地讓莫含章給混了過去。

    以至於今天在顧侍郎家的這場宴會,看著這麽些個跟“俞錦妍”好像很熟,還有一堆自來熟的女人拉著他一直說笑,莫含章背上汗毛直立,冷汗沁濕了發鬢,要不是多年來鍛煉下的定力,險些就在人前失態了。

    偏顧家的女眷矛盾重重,都衝著他的身份來,打量著好通過接近他來接近晉陽侯府、親近俞錦妍,爭先恐後,明爭暗鬥地跟他拉關係啊——甚至拉攏他還是其次,重點隻是不叫對方得了便宜。

    那樣近乎快化為實質,哪怕再多的笑容也遮掩不住的刀光劍影,莫含章再裝傻,也實在撐不住,直是如坐針氈,偏顧二太太王氏拉著他才說了一通,後有個明媚鮮妍的女子笑著過了來,似乎還跟他挺熟,拉著他就是半真半假的嗔怨道:“好你個俞錦妍,那麽許久沒出門,來了卻還不來看我,你說,我可要怎麽罰你?!”

    莫含章看著人璀璨明媚的笑臉,渾身都僵住了,實在摸不準人到底跟俞錦妍什麽關係——是親密無間啊,還是交往泛泛,隻好尷尬地打著哈哈笑道:“我這不是一直不方便,倒是想去看你呢,這不沒顧得上……”不親近也不生疏,現在莫含章隻希望趕緊有個人告訴他眼前這女人的身份,否則他怕再說幾句,自己可就要露陷了。

    這邊莫含章心底發急,王氏卻是得意地看了眼林氏,對著那女子說道:“我差點都忘了,溧陽你跟錦妍一直來往挺好的吧?瞧我這記性,剛才竟沒想起來。”拉著莫含章親熱道,“都是你這孩子,一直沒登門,我啊,瞧瞧,這往日的關係,我都差點給忘了——你以後,可得常來才行,我這邊好的沒有,招唿你的茶水點心還是有的。”

    莫含章這才恍然,原來眼前這女子,就是王氏的媳婦,溧陽縣主了。

    林氏在一邊看著王氏婆媳兩跟莫含章交談親切的,心底早就恨得牙癢癢了,恨鐵不成鋼的看了眼自己的兩個兒媳婦,插嘴上前道:“是啊,都是多年世交,你這孩子可別客套,我現在還時常想起你母親呢,那是真真又溫柔又賢淑,早年也多有照顧我

    ,現在她走了,你沒事常來我這裏,也陪我一起聊聊你母親。”

    莫含章扯著嘴角,感覺旁邊王氏身上都快冒火了,隻能連連傻笑,敷衍著道:“一定、一定,我以後,一定常來……”

    也算是佩服這兩個女人了,這哪是在拉攏他啊,分明是妯娌兩在較勁呢!一個打著媳婦親密好友的牌,一個拿著人亡母說事,明明是妯娌,卻鬧得這麽僵!這顧家啊……

    看著林氏那得意囂張的樣子,王氏撇撇嘴,笑著讓溧陽招唿莫含章:“你們年輕人去一邊聊,這麽許久沒見了,肯定很多話要說,我們就留了。”

    林氏叫了丁氏孔氏也一塊去:“這邊有我們,你們去幫著招唿招唿年輕人,前頭的席麵,就交給你們了。”

    這次顧侍郎五十大壽,顧家擺的宴席挺盛大,男賓那塊兒不說,女賓這裏也給搭了戲台子,請了有名的戲班,席麵就設在水榭裏,前前後後,共二十桌,除了親戚好友,就是同僚女眷,這還是有所篩選,那些個品級低的還沒進來的結果——年長的林氏王氏兩個招唿,一些年輕媳婦則是丁氏孔氏幾個招唿,很是周到。

    溧陽拉著莫含章到了一桌,上頭已經坐了好些人,正坐著一塊兒說話呢,見到莫含章,都是又驚又喜,裏頭兩個格外親熱,拉著人就叫“俞姐姐”,看著她的肚子問最近怎麽樣。莫含章鑒賞的能力還算有點,其中一個剛才被眾人圍在中間的,此刻也是跟她最熟稔的溫婉女子,一身淺碧色衣裙雖然簡單,頭上也隻簡單珍珠白玉的玉簪花發釵和簪子,可光看那色澤,就知道價格不菲,把在場諸人都給比下去了大半,坐的位置又是主賓,怕是這一桌裏,就她身份最高了,隻不知道她是誰。

    莫含章著急地慌,尋思著可該怎麽招唿才好,這邊趙嬤嬤已經笑著迎上前,給那女子福了個禮,請安道:“見過黎夫人,夫人向來可好?”

    黎夫人笑看著趙嬤嬤:“嬤嬤怎麽還跟我這般客氣?許久不見您,身子骨可還硬朗?”

    趙嬤嬤自然說一切都好:“托您的福,還能伺候我們太太幾年。”

    黎夫人含笑點點頭:“身子好就好。”又問莫含章,“怎麽沒看見我姐姐來?”

    她姐姐是誰?莫含章額角冷汗都要滴落下來,看著人都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趙嬤嬤笑著接過了話:“黎夫人怕不知道,表少爺他有些事,舅夫人得看顧著,所以今天就沒來。之前還跟我們太太說呢,太太這許久沒出來的,怕好

    些人都不認識了,舅太太囑咐,要是到時候有事,就來找您……我們太太,少不得得勞煩您了。”

    原來這黎夫人,卻是陶氏的親妹妹陶沁瑤。對著趙嬤嬤這話,陶沁瑤自是滿口答應:“這有什麽,我跟錦妍也是相熟的,這點小事,還用得著說勞煩?嬤嬤你要真心謝我,迴頭給我做你拿手的四色酥來就是了,好久沒吃,我可想了。”

    莫含章知道了人的身份,也跟著打趣兩聲:“這有什麽難的,你要喜歡啊,我叫趙嬤嬤天天給你府裏送去,吃到你厭煩為止。”

    “趙嬤嬤的手藝哪有吃煩的時候?”陶沁瑤溫婉的臉上露出了燦然的笑來,對著莫含章直笑道,“你還記得嗎,那會兒有段時間,我啊,天天往你家跑,為的,就是趙嬤嬤這份手藝!”

    敘了會兒舊,多年不見的感情,瞬間又重新加溫起來,陶沁瑤隻抱怨莫含章不夠意思:“我們還是年前才見過的麵,不說了後麵一起聚聚,誰知道自打你家莫大人迴來,你就好像把我忘一邊了,我又不好打擾你,就一直拖到了現在……”

    莫含章連連給賠不是:“前頭一直忙,孩子來了之後那是難受的啊,焦頭爛額的,哪還顧得了其他,盡著急這肚子裏的小東西了。”

    陶沁瑤也不是真惱,聞言複又笑起來:“你著什麽急啊,我跟你開玩笑呢,你聽不出來?”

    兩人聊得熱絡,旁邊溧陽聽著已然不耐,推著她:“好了,我的好嫂子,你要跟錦妍敘舊,一會兒吧,這會兒我們先坐,錦妍他還有身子呢,這麽一直站著。”這態度,可老實不大客氣。

    莫含章這才知道,陶沁瑤原來還是溧陽的嫂子。顯然,陶沁瑤對溧陽的態度早習慣了,也不說什麽,抱歉地看著莫含章:“見到你太高興了,我都給忘了,你站久累了吧,快坐下歇歇。”

    陶沁瑤坐在莫含章右邊,溧陽老大不客氣就給占了左邊的位置,一邊給莫含章介紹在座諸人,一邊殷勤招唿兩人喝茶用點心——丁氏孔氏就坐在一邊,可在溧陽的這番表現下,卻好像跟擺設一樣。陶沁瑤娘家背景厚,嫁的又是昌榮郡主的長子,身份高貴,俞錦妍嫁的男人不怎麽樣,可架不住晉陽侯府得力,溧陽自己更是有爵位在身,滿桌女眷,都給她們麵子,一時間,直把丁氏孔氏都給冷落了下來。

    孔氏還能忍得住,趁著話語空隙附和幾句展現一下存在感,丁氏可受不了這氣,臉色數度變化,到底沒忍住溧陽這樣刻意的態度,勉強吃了塊點心,說是招唿客人,走開

    了。

    溧陽半點反應也沒有,反而彎了彎媚眼,更加熱情地招唿起眾人來。陶沁瑤對著莫含章便是無奈搖頭。

    莫含章心裏想著,這個溧陽縣主,還真有些不識大體,當著滿堂賓客,居然這樣不給嫂子顏麵,便是隔房的嫂子,這顧家現在還沒分家呢,又是當著外人的麵,怎麽好這樣刻意?都說昌榮郡主溺愛這唯一的女兒,果然半點不假!

    成功打擊了兩個堂嫂,溧陽對莫含章就沒什麽興趣了,吃了飯要去聽戲了,陶沁瑤拉著莫含章還要說話,溧陽沒興趣,想到王氏交代的拉攏莫含章的話,不客氣地拜托給了陶沁瑤:“嫂子你跟錦妍先說話,我就不打擾你們了,你幫我好好招唿他,啊!”客氣了兩句,拍拍屁股就走人了。

    陶沁瑤背對著人,當即就有些不大高興。叫了下人離開,對著莫含章扯扯嘴角:“她性子就是這樣,倒不是對你有什麽意見,你可別往心裏去啊。”

    莫含章看著不對,怎麽這姑嫂,好像感情也不怎麽樣?試探著就道:“我看她跟她兩個嫂子關係可不怎麽樣,怎麽迴事啊?怎麽看著對你,也不很敬重的樣子,你可是她嫂子呢,哪能這樣啊!”

    陶沁瑤根本沒想到他是在套話,苦笑著道:“顧家兩房太太鬥得厲害,到了孫輩媳婦可不是要變本加厲?溧陽在家就是個好強的,哪怕跟婆婆不對付,可見不得大房的人得意,這不,嫁過來才三年多,跟兩個堂嫂,已經是勢不兩立了,凡是她們想做的,她也非要跟著插一腳,怎麽說都說不聽。”臉上浮現出愁苦之色,自嘲道,“大概是我說得多了,她不高興了吧,也或許是我做得不夠好,叫郡主不滿意,她在給她大哥打抱不平,覺得我配不上她哥哥吧,對我的態度,也就那樣……沒事,我都習慣了!”

    莫含章瞧著她嘴角揚起抹笑,可那眼底,卻滿滿地都是哀愁,原本是纖花弱柳的人物,這樣一笑,更是滿滿愁緒,正不知道該怎安慰,她的笑容突然就垮了下來,拉著他就垂淚道:“錦妍……”才說了兩個字,就已是哽咽難言了。

    莫含章急的是手足無措,根本不知道該怎麽反應才好,隻囁嚅著道:“你、你別哭啊……”整個人都有些傻了。

    好在陶沁瑤也沒注意到這些細節,對著至交好友,多日的苦悶一下路洪水暴發,傾瀉而出,她本是要努力克製,偏越想控製住,就越是克製不住,眼淚簌簌往下掉,到最後,小聲啜泣了起來:“錦妍,我。我真不知道怎麽好了,郡主,郡主又給我家爺塞了個丫

    頭也就算了,我早就習慣了,不說什麽,可她對我生的華姐兒,我怎麽都忍不下去。”抹著眼淚,捂著胸口,“我的華姐兒才三歲呢,懂什麽事啊,前些天,給摔破了她屋裏的玉觀音,結果就叫郡主給狠狠打了頓手板子,小手打得通紅……我就不明白了,那玉觀音再是給溧陽求的,孩子那麽小,也不用下這樣的狠手吧?那也是她孫女啊!”

    原來溧陽嫁進顧家三年多,卻一直未孕,昌榮郡主著了急,就給求了個玉觀音迴來供奉,結果叫陶沁瑤的女兒華姐兒不小心給打碎了,昌榮就給狠狠打了頓孩子,陶沁瑤現在想到孩子那時候哭得淒厲模樣,就止不住惱恨:“溧陽她還有臉對我甩臉子,我女兒現在看見郡主還怕呢,我都擔心她會一直記著這事,溧陽倒好,見了華姐兒也沒說一句安慰的,還話裏話外,說我不會教女兒……我家大爺也站在郡主溧陽那邊,數落責罵孩子。我就不明白了,那也是他女兒,平日他關心問過孩子幾句?現在都來說我不會教孩子,他會教,怎麽平時不見他對孩子多關心幾分?”

    實在是痛徹心扉了,陶沁瑤都有些灰了心:“我算是想明白了,男人啊,那是最靠不住的東西,父母兄妹,哪一個都比妻子孩子來得親,兒子還好些,這女兒妻子啊,那就再是路邊的泥不過,隻要父母兄妹高興,踩兩腳算什麽?隻要郡主溧陽高興,就是我的臉麵全給扒光了,孩子被打死了,也是該的!”

    “錦妍,我真不是那種背後隨意告刁狀的,可是、可是我真的忍不住……”陶沁瑤哭得是上氣不接下氣,“華姐兒受了驚嚇,半夜給發了燒,我給去請大夫,我家大爺還說我小題大做,郡主對我也是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我受委屈也就算了,憑什麽我的孩子,得遭這份罪?是,孩子打破觀音像是不對,你說好好教,好好說,打兩下,我也不是那不講理的,可憑什麽就好像是天塌下來了,這樣從重了來處理?親生父親不護著,沒一個人幫襯著說幾句好的,怎麽,難道我的孩子,就那麽不值錢?錦妍,我不服,我不服啊!”

    聲聲的控訴,看著這樣的陶沁瑤,莫含章猛然就想起了當年的俞錦妍,似乎也曾有過那樣的時候,莫流采帶著她的孩子來,和莫鉉莫鎧一塊兒玩,孩子霸道,愛欺負人,莫鉉受了傷,腿上給割破了道口子,他沒當迴事,孩子哭了,他還覺得孩子不夠男子氣概,結果俞錦妍知道了,給好大一通鬧,莫流采氣得帶著孩子就給迴去了——俞錦妍當時也曾指著他大罵:“你這樣也是個當父親的?那是你孩子,他受傷流血,嚇得哇哇大哭

    ,你就半點不心疼嗎?!”

    當時他是怎麽說的來著?他都忘記了,反正就覺得俞錦妍特別無理取鬧,可是現在——他看看陶沁瑤,是不是每一個做母親的,都不能容忍孩子受傷?或者,孩子受傷的時候,做父親的,居然還無動於衷?

    陶沁瑤哭過了,坐在那裏,滿身頹廢,突然扯了扯嘴角:“我現在,是再不指望別的了,隻希望我那一兒一女平安長大,娶妻嫁人,我這輩子,就算完了,眼下這些事,就這麽熬著吧,總有熬過去的時候。”看著莫含章,真心欣羨道:“我聽姐姐說了,莫大人對你很好,關心你,照顧你,你婆婆找你麻煩,他也一直幫著你。別的都不算什麽,你婆婆刁難你的時候,他肯出來說句公道話,真的是很不錯。”頓了頓,幽幽一聲長歎:“錦妍,我真羨慕你……”

    莫含章聽著,臉上就是火辣辣燒的慌——因為、羞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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