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稍敘了會兒舊,俞琮言才和俞錦妍交代起自己查到的事。

    “你的消息果然精準得很,這些天北狄擺出了強硬姿態,一定要和親才肯休戰,否則就要再起戰亂。”事關國體,俞琮言說起來時聲音裏都帶著幾分狠戾,“得寸進尺的東西,當日我大軍還駐紮邊境的時候如何敢這般姿態強硬,如今不過是仗著我朝國庫空虛,根本無力支撐召集大軍再度匯聚邊疆的花銷而已!”

    見俞錦妍麵有不解,俞琮言本習慣性想要一筆帶過,轉念一想,卻又打消了這念頭,對俞錦妍道:“你現在身份不比以前內宅婦人可以輕忽朝廷大事,你身上可是有正經官職在的,如今雖然還沒有實差下來,不過我料想也不多久了,要再如你訴說不幾年邊關將再起風雲,許多事你現在就得多學著點。”

    因而對她細細分析起當前的情況道:“你心裏定奇怪,為何北狄能擺出這樣強硬姿態,他們國內,不也正陷入內戰?”見俞錦妍點頭,俞琮言解釋道,“北狄國內此時卻也麻煩重重,可對方國情與我朝不同,那裏看重軍功,看重能力,此刻雖各王子爭奪王位,引發問題重重,與我國開戰,他們怕沒這膽子,可要領小股兵丁騷擾我邊境,劫掠一番便退迴國內,茫茫草原,我們卻也無能為力。偏此時又是豐收季節,百姓倉庫剛剛收滿,北狄侵擾之下,還能掠得不少財物,細數數,怕非但不會虧,而且還能少少賺一點。”

    俞錦妍聽著皺起眉頭:“這麽說,我朝現在,處於下風了?”

    俞琮言聞言歎口氣:“是啊,當初撤軍,撤得太快了。”都是那些個酸儒誤國,見已和談,就看不慣武官勢大,叫囂著急早撤兵,節省國孥開支,卻忘了,和談條件還沒徹底定下來,這邊國庫空虛的重大情況又沒小心保密,叫對方抓到了這邊的把柄。如果此刻大軍還在邊境鎮壓,對方哪有現在這樣叫囂的膽子!

    “隻這一來,和親就不可避免了。”俞琮言歎口氣,“按著往例,說是和親,不過是從臣下宮裏隨便挑出個身家清白的姑娘,封了公主,帶上陪嫁,遠遠和親過去也就是了。可自你說了長寧郡主的事,我就讓人去查了查,別的還不知道,可十四皇子和長寧郡主,卻早有嫌隙。”

    俞錦妍眉頭一鎖:“難道這叔侄不和?”

    俞琮言搖著頭:“豈止不和。”原來,太子與十四皇子年紀相差甚遠,太子如今早已娶妻生子,長女都已十三歲,十四皇子卻不過十歲年紀,還正在上書房讀書。本來一個長輩一個晚輩,一男一女也

    扯不到什麽關係,偏長寧郡主胞弟太子次子與他一並上學,十四皇子是皇帝最小的兒子,少不得偏寵些,結果養成了個霸道的性子,在上書房裏,很是目中無人,其中有一次,就欺負到了侄子頭上。太子自然不能跟小弟弟計較,長寧郡主卻咽不下這口氣,仗著太子的喜愛,自己是皇帝的長孫女,狠狠跟十四皇子幹了一架,鬧得很兇,結果,就給結了仇怨,每次一見麵就鬧,就吵,滿宮裏都知道他們不和了。

    “要是到時候十四皇子真的死了,嘿嘿,長寧郡主就是渾身長滿了嘴,也說不清楚。”俞琮言想到其中的兇險,也不得不佩服敵人的心狠手辣,“不直接處置長寧郡主,哪怕褫奪封號,貶為庶民也好,反而將之和親遠嫁,那伺候北狄的每一個動作,都會叫人想起,太子的長女,曾經做錯過什麽事,讓人一步步懷疑太子家事尚難齊整,如何可管理這天下?要再如你所說,長寧郡主先嫁北狄可汗,再父死子繼,如此這般顛倒倫常,太子處境怕更艱難幾分。到最後長寧郡主被殺祭旗,皇室尊嚴掃地,皇上,怕不會聯係太子喪女之痛,反而越發不待見……”

    俞琮言是太子伴讀,曾陪伴太子身邊七年,彼此交情很深。皇家子弟成婚早,太子十四大婚,長寧郡主之前,府中曾有姬妾生下兩個孩子,可都沒站穩就走了,長寧郡主之後,也有三個孩子早夭,唯有長寧郡主,出生時身體孱弱,卻一直平平安安長大了。因為,這個女兒,對太子來說,是絕對不一樣的存在。害了長寧郡主,不啻於在太子心口剜了一刀——對方這一手,不可謂不毒!

    俞錦妍想到當年情形,冷聲道:“十四皇子死後,皇上對長寧郡主就極為不滿,否則也不會將其和親。太子受到牽連,在朝中動輒得咎。哥,太子的威嚴,就是在這時候動搖的,本來其他皇子身邊沒有多少人,可經此一事,很多人都開始觀望起來,等到後來長寧郡主死去,承恩公府出事,太子這邊,越發風雨飄搖起來……哥,你到時候也會被牽連,我還記得,你本來有望被拔擢進戶部的,可不知怎麽的,卻一直沒動靜,後來,是容家一派的人去了,幾年之後,再度拔擢至吏部。”也是那時候起,沈氏莫流采開始越發挑釁於她。

    俞琮言比俞錦妍想得更遠些,中書省門下出來,再往各部曆練,最後進閣拜相,這是每一個朝官都期望的事。自己原來竟也曾有過這樣的機會嗎?結果卻被人使計破壞了?俞琮言腦中快速劃過多個想法,最後,懷疑地對象,還是集中在了容家身上。

    對著俞錦妍譏嘲道:“虧得是你

    提醒了我,否則,我可又叫我們那好二叔給坑了。”見俞錦妍懵懂迷茫,才恍然自己還沒告訴她俞霄那邊的情況,便把這些天自己查到的東西都告訴了俞錦妍,說道,“我們那堂兄弟如今可了不得,跟容家二爺可就差穿同一條褲子了。知道這院子是哪兒嗎?隔壁就是我們那堂親買下來豢養外室的地方,偏那裏,容二爺還常去!說出來我都嫌惡心。”

    又指著那開得熱烈的蒜香藤,“你別看著東西味道像蒜不好聞,可能驅蚊逐蟲,還是從海外得來的種子,單隻種子便價格不菲,再加上這院落,我花了足足六千兩銀才給買下來的。隔壁那座單單隻養個外室,院子便有這邊兩倍大,其中陳設裝飾,花草樹木,比這邊更為金貴,前後沒有兩萬兩銀子,可拿不下來,這樣的蒜香藤,在那邊,就是下人房後頭牆角點綴的!二房那頭跟著容家,可是發了好大財!”

    就不知道那外室,是容家二爺借著俞默言的名義養的,還是這兩人,共用一個女人。俞琮言瞧眼妹妹,哪怕眼裏看到的是個男人形象,到底心裏還是過不去坎兒,沒把話給說明白了。

    可俞錦妍從七年後迴來,有些事,比他還清楚呢,不用他直白說出來,已然清楚。鄙夷道:“默堂哥和那容家二爺本就是不清不楚的,俞家的名聲都叫他們給壞了,後頭說起來,還有說晉陽侯府沒落了,嫡長子居然跟個男人……呸,他算哪門子的嫡長子。”想到多年後俞默言跟容家二爺斷袖分桃的流言蜚語傳得滿大街都是,俞錦妍就很不能弄死他們,“可憐咱們侯府百年聲譽,全毀在他手裏。”倒是二房還幫著容家一塊兒經商,就是俞錦妍沒想到的了。

    聞言,俞琮言氣得連都變了,“為了往上爬,居然連臉都不要了,俞默言他枉為俞家子弟!”為了利益,為了往上走,把自己送上門去,甘心雌伏人下,俞琮言簡直不敢置信,俞默言居然會變成這樣。哪怕他當年紈絝沒用,可到底還沒有這般無恥!

    俞琮言越想越氣,嘴唇抖動兩下,實在不好意思追問妹妹,隻能氣唿唿轉開了話題,問道:“那後來太子如何了,容家那邊如何,三皇子如何,你知道嗎?”

    俞錦妍搖搖頭:“太子位置不穩後,朝臣以‘貴’論諸皇子,三皇子乃容貴妃之子,身份顯貴,越發壓了太子一頭,諸多朝臣投靠,我死之前,皇上已然隱隱透出廢太子之意,太子決意宮變奪權,我舉家投效,傾盡錢財,隻不知太子最後是贏是輸。”贏了,太子榮登九五,三皇子最少被貶為庶民。輸了,謀逆大罪,少不得太子身死人手

    ,三皇子坐得太子寶座。

    從俞錦妍口中聽得“死”字,俞琮言身子一顫,所有朝廷大事登時都給放在了一邊,強忍著心頭的酸痛,苦澀問道:“你說、你當時死了?是,是跟妹夫同歸於盡的嗎?”

    俞錦妍見他問的小心翼翼,便知他心裏難受,有心不說,可俞琮言堅持的眼神卻叫她無處可躲,少不得避重就輕道:“我那時候沒了你和嫂子,外公也早早去了,我身邊也沒個關心的人,早就覺得生活無趣了,死前還拖下了莫含章墊背,可是心滿意足了。”

    可作為一個疼愛妹妹的兄長,聞知妹妹竟到了生無可戀的地步,又如何能放鬆心情?俞琮言越發難受起來,咬著牙問道:“莫家的人,莫含章,是不是都對你不好?”不等俞錦妍迴答,板起臉加了一句,“可不準騙我,老實說!”

    俞錦妍知道自己說謊絕瞞不過他,頓了頓,才道:“莫家老太太是寒門小戶出來的,養出的孩子心眼就小了,最見不得人過得比他們好,我身份高,嫁妝又豐厚,他們心裏嫉妒,就指著我也過不好。”說穿了,嫉妒心作怪而已。

    俞琮言聽得直皺眉,他往日就知道莫家老夫人難纏,俞錦妍如今這般說,肯定那時候受了不少委屈。偏那時候,自己好似是死了吧,也沒個娘家給她撐腰。“那莫含章呢,他就沒有護著你?”俞琮言想到她曾說過的孩子,急忙問道,“還有你的孩子,怎麽迴事?竟夭折了嗎?”

    說起這些,俞錦妍眼淚簌簌掉落下來,哽咽哭道:“莫含章他孝順母親,關心弟妹還來不及,哪顧得我這個不討他喜歡的妻子,隻可憐我那孩子,被我牽累,最後,卻死在了他的至親手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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