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邵美雪是一團燎原的紅色火焰,那麽她就是一滴百無用處的熔岩石水,火注定和水勢不相容。

    在靜觀其變的辦公室裏,她唯有俯首甘為孺子牛,腳踏實地埋頭苦幹,方能對得起灰色百葉窗簾和透明的玻璃窗花後那雙顧盼生姿的眼睛。

    更何況,她充裕的休閑時間被思嘉離職後的大部分工作擠進了暗無天日的儲藏室。主管給的理由相當充分,一個人處理兩人份的工作的確辛苦,可她與思嘉情同姐妹,對思嘉的工作內容和處事方式最為熟悉,由她來接手,當然比其他人要遊刃有餘,事倍功半,不過這也隻是臨時過渡期,待新上任的經理批準人員需求報告,所有的問題都不會是問題。主管的話擺明是糊弄她,人力資源部招人比上青天登蜀道難上萬分,再則,還需要邵美雪拍板成交。那女人稍稍動動心思,她肯定立刻變成砧板上的魚肉,任人宰割。竇娥的冤屈可以有六月飛雪鋪墊,她呢?一聲歎息攪得她心煩意亂,五味醬醋配著酸甜苦辣全往肚子裏咽。

    午餐是一個人孤影自憐,悶著腦袋吃的。

    總經理辦公室的何秘書出其不意坐在了她的對麵,打了聲招唿後,何秘書環顧四周,像極了地下情報組織的密探或者她安排出去的臥底,塗抹香粉的臉湊近她耳邊,小聲提醒:“我離開前,邵小姐還待在總經理辦公室。”

    第一次受到不速之客的眷顧,說出來的話卻像是天外飛仙,無傷大雅的一招,明明白白的一招,她被何秘書丟過來的辣椒壇子嗆得咳嗽不止。

    何秘書同情地拍了拍她的背:“你放心了,我會幫你盯著的。”

    邵美雪與渝民單獨相處?不論是為了正正經經的工作,還是為了至死不渝的愛,都無關緊要。何秘書也許是除了思嘉之外,公司唯一知道她和渝民關係的人,若是說些拒絕的話,豈不是畫蛇添足多此一舉,反而顯得人家是狗咬呂洞賓,自己不識好歹,辨不清半斤八兩。

    她吞咽了清淡的番茄蛋湯才抵住何秘書話裏刺鼻的味道,笑著迴話:“謝謝!”

    “你不知道,今兒開會的時候,那個女人一直用狐媚的笑俘獲每個經理主管,幾乎每個人跟歐陽先生陳述報告後都不自覺地望向她,好像是爭先恐後地在她麵前搖尾乞憐,這群男人太可笑了。”何秘書牢騷滿腹,憤慨萬千,仿佛尋到了最密不透風的牆,一股腦將滿肚子的惡心垃圾往外傾吐。

    從邵美雪那身bebg今冬複古優雅的流行裝扮,其實不難看出她的個性,雖是華麗高傲的梅花,傲雪綻放,暗香襲人,可骨子裏始終透著小家碧玉的兒女情癡,為了渝民,她艴然不悅地發過脾氣,淚如雨下地悲聲慟哭,甚至軟硬兼施威逼利誘自己,也許她對渝民已經到了曾經滄海,除卻巫山的境界,這輩子非他不嫁非他不婚。她決不可能會是何秘書口中的狐媚。

    她佯裝出好奇,假意說:“沒那麽嚴重吧!”

    “怎麽不嚴重?一個小時的例會今天開了三個小時,平時的話簍子變成了話壇子,堅守沉默是金的人也變成沉默如糞了。唯恐自己低人一等,不夠引起她的重視。”

    何秘書食不下咽,隨手扔了碗筷,鐵青的臉色鬱鬱寡歡,似乎邵美雪有意無意地勾引走了她心愛的人的三魂六魄,似乎邵美雪不動聲色奪走了她苦心經營維持的三從四德的氛圍,似乎邵美雪的到來毀掉了她的一切,而不是她張幼薇的。

    空氣中彌散著一股股濃烈的醋味,比令人喘息不過氣的辣椒更添了酸溜溜的感覺。

    她慰藉的語氣:“我想,她應該是誰都瞧不上的。”

    何秘書激動的情緒在她說完這句話後瞬間化為平鋪直敘,好像切齒痛心騰雲駕霧一般轉嫁到了她的身上:“你錯了。你知道她是怎樣凝視歐陽先生的嗎?看過許克拍的《青蛇》吧!就是白素貞看許仙那一類,崇拜,曖昧,不到手誓不罷休的俘獲,還帶著一種誌在必得的自信。”

    是被何秘書驚心動魄的描述給吸引了。邵美雪在會議上如何使出渾身解數對歐陽渝民暗送秋波,話語裏如何指鹿為馬,虛實兩用,間接表達愛慕之意,會議結束後又如何找到機會去辦公室繼續商談。偶爾,她會插上一句稱讚的話“她好厲害!”或者露出聽書時癡呆的表情:“那後來呢?”或者傻傻地說:“他怎麽沒有反應?”

    何秘書是真的被她的表現刺激到了,那感覺不是皇帝不急太監急的杞人憂天,是指著天上的烏雲告訴對方,五分鍾內會有電閃雷鳴,狂風驟雨,而對方刻意顯露出隨聲附和的表情,其實壓根不屑一顧她的一字半句。

    “幼薇,我想,你比較喜歡自己處理問題。對不起,我多情了!”何秘書氣唿唿地拋下一句話離開了。

    曉芸也說過類似的話。

    難道,她對邵美雪的毫不介意,對歐陽渝民的過分包容是犯了損人不利己的錯誤?

    所以,當邵美雪的驚鴻豔影出現在辦公室時,她故作姿態地望了望電腦的時間,十四點三十七分,也就是說她和歐陽渝民或許因為人力資源的戰略問題或許因為曾經解決不掉的愛情問題或許因為說不清道不明的工作問題相對了四個多小時,她是不是該發個無聊無趣的短信問候問候歐陽渝民?可他是不會隨便甚至不屑解釋的人,當初麵對著邵美雪的不信任,他一笑之置的瀟灑仿佛是將生活於熱帶原始森林的她帶入了美輪美奐的城市大廈,簡直是驚訝驚歎驚世駭俗。況且,邵美雪是真心實意無怨無悔地幫助他,大有“春蠶到死絲方盡”的精神,若是他們二人朝夕相對然後舊情複燃,春暖花開之時,美滿的愛情結局對任何人來說無不是件愜意的事。

    哪知,下班後空空的辦公室剩下她時,接到了何秘書的電話,口吻警告多於警戒:“幼薇,有情況,你上不上來?”

    經理的房間燈火通亮,邵美雪似乎江湖上來無影去無蹤的絕頂高手,又在不聲不響間去了二十樓。確實不好澆滅何秘書百萬分的熱情洋溢,她“噢”了一聲,說:“我收拾了包包,馬上上去。”

    貼著電梯的銅牆鐵壁,腦袋裏醞釀著美聲唱法的高音,想震動震撼內心靜止如畫的一池春水,最後卻是竹籃打水的結局。若是真見到一幅鴛鴦戲水圖,她張幼薇肯定會麵如桃花羞赧地退出來,正大光明地搬離歐陽渝民的住所,然後口頭上遞交一份辭職宣言,訂一張去海南或者北方的機票,跟著思嘉和曉芸雲遊四海,逍遙自得,她再也不會是一隻掉了隊流落異鄉的大雁。

    何秘書見到她的身影,躡手躡腳地衝到她麵前,先是手指豎在唇間“噓”了一聲,沒有過多的解釋和手勢,強硬地推著她藏在了曾經駐留過的辦公桌下,繼而熄了外間的燈,小心翼翼敲了敲辦公室的門。光線衝破黑暗的霎那間,她聽到了裏麵的談話聲是認真含著嚴肅。

    “歐陽先生,我先下班了。”

    “嗯,路上小心。”他的關心是生硬的客套。

    何秘書故意在門邊留下細如針縫的距離,像一片懸浮的落葉,拎著隨身行裝,飄出了黑漆漆的辦公室。

    想趁機離開,房間裏椅子滑動的響聲告知她,一切來不及了。

    “12月31日的新聞發布會,我已經安排好了,幾家廣播電台的編導和報社雜誌的編輯,我也打過招唿,他們想要的就是新聞報料。”邵美雪的自信儼然勝利在望。

    “那今天先到這裏吧!具體的細則,明天談。”完全信任的答話。

    “嗯,我下去了。” 高跟鞋踏踏地響了五六聲忽然又停了住:“渝民,新房子住得習慣嗎?”

    “還好。”他沉著應道。

    “快半年了,才問你這個問題,是不是很傻?”美雪苦澀地說。

    他笑了:“你知道我的品味。”

    “是,我以前都是按照你的喜好準備布置的,可是現在,我很懷疑我的了解。”“美雪,我們不是說好……”

    “我沒別的意思,隻是想告訴你,我忘不掉曾經跟你一起走過的六年,我也不想去忘掉。認識你的那一刻,我就知道,這輩子,我再也無法愛上別人。即使你結了婚成了別人的丈夫,我也會默默守在你身邊,不遺餘力地幫你。如果你心情鬱悶或者心煩意亂,不要像學校時那樣,一個人喝悶酒吸煙排解,可以隨時來找我,我沒有搬家,沒有換房門鑰匙。”

    “美雪!”

    “渝民,我很想你,真的。”

    是不是不帶任何修飾語的表白在空洞的夜裏格外打動心扉?是不是眾人眼裏的驕傲花枝在感情麵前不堪一擊時格外引人同情?躲在角落裏的幼薇慚愧地耷拉著腦袋,鼻子像灌進了老年陳醋,酸得厲害。

    高跟鞋由遠及近由近及遠漸漸消失在耳際,房間裏隨之傳來電話接通後無人接聽的嘟嘟聲,聲音結束後的四秒,熟悉的手機鈴聲宛如風馳電掣的導彈炸響了整個辦公室,更是震暈了她的腦袋。她手忙腳亂翻出口袋的手機,是他的專線號碼?!當她撩起眼簾正好撞上他不知是勃然變色還是惱羞成怒還是暴跳如雷的麵孔時,隻能尷尬地招手,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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