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幼薇躲到千裏之外,這個時候也會不自覺的抬起頭,去瞧瞧他的未婚妻,他的那個女人是什麽三頭六臂。她樣貌普通,五官雖然平凡,可是塗上了胭脂水粉,亮晶晶的嘴巴瞬間充滿了誘惑,配上時尚潮流的衣裝,渾身上下滿是貴氣,加上大方又不失可愛的談吐,贏得了相當多的笑聲和掌聲。

    他的未婚妻?

    他要結婚了?

    如果說周五的晚上,她還心存一絲僥幸,欺騙自己老眼昏花,意識不清,那不是她牽掛的之謙,現在,比高清晰的電視劇還戲劇三分,他的確是薔薇花園的設計者,他更是別人的未婚夫,帶著他的未婚妻高傲地站在她麵前,俯視芸芸眾生,享受鮮花和掌聲的榮耀。

    “誰是你老婆?”

    “我發誓隻有你,沒有其他人”

    她突然覺得自己記住了一個很好笑的笑話,她應該講給思嘉聽,講給每一個認識的人聽,讓全世界都來嘲笑她的無知和愚蠢。

    她的腦子混亂如麻,頭沉重地再也抬不起來,發言人的每一個字都入不了她的耳,她的眼,她愣愣地盯著計劃書,書上密密麻麻的幾個字橫看豎看都是那幾句話:

    “張幼薇,你是不是不愛我了?”

    “我老婆是一支粉紅色的薔薇”

    “我要建一棟用你的名字命名的房子”

    “薇薇,我對不起你,不要想我”

    手機震動了兩下,是思嘉的短信,“你是不是見過之謙?”

    她望了一眼思嘉,假裝高枕無憂,說:你不是比我早一步?

    思嘉迴信:我在上海遇到他時可什麽都沒說,我隻告訴他,幼薇在江城,如果你心裏有她,就去江城找她。

    她說:不用安慰我,我的心比那長城的石頭還能抗腐蝕。

    思嘉又說:要不要跟你的渝民哥哥打聲招唿?以後抬頭不見低頭見的,我怕石頭扛得住風吹雨打,抵不過水滴石穿。

    她咧起嘴角,輕輕一笑:不過是遇上初戀情人跟他的老婆罷了,以後指不定會撞上老公跟他的小老婆呢?

    思嘉罵她:烏鴉嘴。

    會議終於趟過悠長的時間河流結束了,她重重地靠在椅背上,天花板雕刻的牡丹像是天堂仙境的大門,既然都說天堂好,為什麽有更多的人願意停留在人間地獄?既然都說戀愛是一場野蠻的零和遊戲,注定有一方或兩方傷痕累累,為什麽還有那麽多人情願苦中作樂,樂不思蜀?

    她盡量將一條線的工作拓展成一條寬布,平日裏兩分鍾完成的稿子,故意耗到半個小時,她竭力勸慰自己,張幼薇工作忙,沒空閑理會世人眼裏的情愛。可那眼角仍時不時瞥瞥手機,它是不是趁自己離開位置的時候響過?它是不是收到了短信沒有反應?

    果然不出所料,手機終於震動了,她驚喜交集,心裏大罵了兩句,他就是個混蛋,戀著她的混蛋。看到消息的內容“下班迴家吃飯?”時,她比那泄了氣的氣球還偃旗息鼓,她想問思嘉,那混蛋知不知道我的電話號碼?轉念一想,他是這案子的設計師,即使不知道她的電話,可知道公司的,從總機轉過來隻要一句話,難道很難嗎?他若是有心,若是心裏確實有她,她的座機電話早響爆了。

    於是,她的視線又從手機轉到了座機上。

    下午,它響過兩次,都是思嘉的,說:“如果再不迴信,我們可當你已經死在外麵了”

    她被郭之謙已經折磨得近乎香消玉損,隻差最後清風徐來,徹底消失在這個人世,她張幼薇敗了,敗得想逃離這個有他存在的世界。

    歐陽渝民把她招進了總經理辦公室。

    他親自泡了杯午子綠茶,端到她麵前,握了握她的手,“怎麽那麽冰?”

    許是他的溫柔與謙和再次觸及了她心底最柔軟的脆弱,在會議室裏堆積如山的抑鬱寡歡和在辦公桌前的十萬個“為什麽”一股腦跟著眼淚淌了出來,她像隻被人拋棄找不到家的迷途小貓,躲進他的懷裏,嗚咽地哀唿。

    “薇薇,怎麽了?”他憐惜地撫著她的背。

    她仿佛是受了委屈無助的孩子,哽咽地對大人傾訴:“渝民哥哥,我的心像被一根根針紮著,好痛,好痛,我從來沒感到會有那麽痛”

    他揉揉她的頭發,輕柔地捧起那張白瓷臉闊,抹掉汪汪大眼睛裏的婆娑,湊近她的嘴角,微微吮吸,連同她鹹鹹的淚一起。那溫潤沿著她的唇滑到她的嗓子,溜進了她的胃,暖著她的心,炸裂了她的心。她身子不自覺地往後躲,卻被他強硬的手臂擋迴來,她緊張地止了哭聲,慌亂推開他,剛才那一陣陣刺心的痛瞬間散得不知所蹤。

    “我必須下去了”她低下了頭,臉像火燒似的滾燙。

    他笑了笑,說:“下了班,等我”

    “思嘉今天約了我吃飯”

    她丟了拒絕的話,臨陣脫逃跑出了辦公室。

    頭枕著電梯冰涼的牆壁,似乎未從剛才的驚恐中蘇醒過來,她怎麽不記得渝民哥哥強吻過她?她怎麽忘記了渝民哥哥說愛她?被“車禍”折騰,被“周一”的期待,被之謙的出場,這一係列事件鬧心,整個人都傻了。她像是被困懸崖峭壁的獨木橋,前有巨蛇猛獸,後有孤魂野鬼,纏著她不離不棄。晚餐時,她食不滋味,愁雲慘霧,一顆米粒不停在嘴裏咀嚼,不知道是該把它吞下去,還是吐出來。

    思嘉夾了她愛吃的小炒肉,“幼薇,如果你心裏有疑問,找他問個明白吧!讓自己痛快地活著”

    她怏怏地說:“算了,他早不記得我了”

    思嘉翻出手機,撥了電話,她反應過來時,已是遲了一步。

    “之謙,我是思嘉,晚上有時間嗎?我想跟你談談”

    她清清楚楚聽到了之謙的聲音,“好,八點月山居見”

    “樂思嘉,你還是不是我姐妹?不經我允許給他電話。”她臉氣唿唿鼓了起來。

    思嘉反駁她:“我就是你姐妹,才不想看到你稀裏糊塗地等死”

    七點半不到,思嘉拖著她去了月山居茶樓。

    牡丹屏風將兩個小間隔擋起來,她老老實實地呆在其中一間,忐忑不安地等待著。片刻的功夫,他的聲音響起在另一間,如此清晰,如此熟悉。

    “之謙,怎麽來江城也不打聲招唿?”思嘉笑著責備他。

    他迴答:“我也是臨時決定來的”

    兩人客套後,思嘉不想再繞彎子,直奔主題,說:“你來江城是因為幼薇嗎?”

    他笑了笑,半天說出了一句話:“因為我要結婚了”

    真是語不驚人死不休!

    這一句已經迴答了思嘉所有的問題,是不是因為她不是重點,重點是他要結婚了,他跟她張幼薇已經沒有一絲關係了。

    她手中的杯子“啪”掉在地上,她慌亂去拾,卻眼睜睜地看著杯子滾到牆邊,像她的心一樣,完好無缺地裂了。

    思嘉認真地說:“如果你心裏沒她,我請你以後不要去打擾她的生活,還有工作的時候,不要跟她說話,不要給她暗示。你知道她這個人喜歡幻想,隻要稍微有個人對她好,她心裏心存十二分感激,拿他當親人。她已經被你傷了一次,我是她姐姐,不想看到有下一次,不想看到她傻傻地盼你迴來。”

    他愣了愣,又是半柱香的時間,坦誠說:“我知道了”

    思嘉起身禮貌地告辭,獨剩他一個人空留在隔間,屏風上的花一簇簇簇擁著,大朵大朵,隻見其形,不聞其香,死一般的沉寂。

    幼薇早已離開了月山居,蹣跚地漫步在江岸。

    他來江城,因為他要結婚了。

    秋風瑟瑟,似帶著江水,帶著泥沙,一浪一浪地拍在她的身上,潮水退去,那泥沙堆積在身上,越壘越高,她困在其中,皮膚被寒水冰著,唿吸被泥沙堵著,眼睛被重物積壓著,她幾乎昏了過去。烈酒的味道吸引著她的味覺。

    不是說一醉解千愁嗎?隻要醉了,什麽都會忘記,什麽都會記不得,她要忘記之謙,忘記跟他的一切。

    忍受著酒吧的吵鬧,她趴在吧台上,癡迷地望著酒保推薦的“藍色妖姬”,藍色的光亮像一隻迷幻憂傷的火焰,她抿了一口,甜甜地,酸酸地。她笑了笑,不顧一切,一飲而盡,胃裏頓時火辣辣地燒痛,嗓子嗆得咳嗽不止。李白是個謊話精,說什麽酒好喝?跟白開水一樣的純淨,不如白開水好喝……可是男人都喜歡……那個古妍打扮得花枝招展,可是之謙喜歡,之謙喜歡發過酵的酒,不要她這種清澈見底的白開水。

    “小姐,一個人?”旁邊有男人過來搭話,對酒保說:“給小姐一杯”千杯不醉“,我請客”

    她嘟起嘴角,卻把酒抱在手裏,“我自己有錢,不需要”

    “請美女喝酒是男士的榮幸”

    美女?她撲哧一聲笑了,腦袋昏昏脹脹很是享用,“不想長大”鬧得她心煩意亂,她想破口大罵,才想起是自己的手機鈴聲。

    是歐陽渝民的電話,他聲音急切,似找了她很久“薇薇,你在哪兒?”

    她咯咯地笑了:“不告訴你”

    “薇薇,你喝酒了”他擔心地說。

    她點了點頭,“嗯,喝了兩杯,一杯叫”藍色妖姬“,酒保說,把鬼魅喝下去,人就變得鬼魅……一杯是千杯不醉,那個人說,這酒喝一千杯跟一杯結果是一樣的……好神奇”

    “你在哪兒,我去接你”

    “我自己能迴家,我不需要人……”

    她倦得閉上眼睛,不知過了多久,又被耳邊的吵雜給鬧得睜了開,眼前像是晃動的武打電影,四周圍滿了人,看到碎裂的玻璃瓷片,看到橫七豎八倒塌的桌椅,她仿佛又聽到了震耳欲潰的吵架聲,心一陣陣被寒氣侵襲,她嚇得抽搐,眼淚刷刷地直掉,喊著:“渝民哥哥”

    “別怕,渝民哥哥在這兒”

    終於安心地靠在熟悉的肩上,她哭著說:“我要去你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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