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營部後,吳玉蘭工作得很順利。

    營部院子的房東,是個能幹的寡婦大娘,五十歲左右。她的丈夫和大兒子,六零年多吃了白泥巴,脹死了,年邁的公婆不久前去世,姑娘去年出嫁,現在家中就隻剩下她和已長大了的幺兒。幺兒快要結婚,目前仍是母子二人守護著一個頗大的院子。

    吳玉蘭慶幸汪秀梅的調離。

    醫療室左隔壁是房東大娘的臥房,右隔壁就是營部辦公室。吳玉蘭沒事就到辦公室去玩。碰上打撲克的時候,在人群中,她常站到陳營長身後,幫著看牌和出主意,聞著大男人的誘人體息,努力克製著要用胸部去挨碰營長的願望,不過偶爾也悄悄地沒克製住,裝著無意地。

    陳營長佯裝不知。

    有一天,陳營長的舊黃挎包不見了。他四處沒找著,估計是連隊裏來營部的人要裝什麽東西,順手借走了,想那髒舊的挎包已有了小洞,幹脆不要了,不放心上。

    第三天,洗幹淨了的挎包疊放在他床頭上,散發著淡淡的清香,小洞已用黃線精致地織補好,包上掩放著他的軍用地圖冊。

    為了證實“田螺姑娘”是吳玉蘭,趁吳玉蘭一人在醫療室搓製棉簽時,他去大方地說:“謝謝了。”

    吳玉蘭也大方地迴答:“小事情,謝啥子。”不看他,專注地幹活,但臉上泛了點紅暈。

    見多識廣的陳營長什麽不懂?幾經思忖分析,他決定不當和尚了!

    讓懷春的幼稚姑娘“大膽衝破封建禮教”,情場老手他自有高招,詳細過程旁人肯定不知道,也用不著我們去杜撰或教唆,總之,沒花多久,陳營長就順當地還了俗。

    人們背地裏小聲議論,說“小姑娘不懂事老家夥該懂事”,陳營長這老色狼把吳玉蘭糟蹋了,驚訝其速度之快,氣憤其品質之實在惡劣,有人甚至認為,應收他的槍撤他的職。義憤中也不乏嫉妒。

    營教導員哀憐地暗示吳玉蘭,說處世要多個心眼,有啥子不好辦的事,可以找人幫忙,吳玉蘭沉默不語。

    兩個與吳玉蘭要好的女同學,受眾多男女同學的重托,從二營趕來找吳玉蘭,悄悄問她是不是被營長欺負或誘騙了,並說男同學們要打陳營長,已聯係好十多人了。

    吳玉蘭索性宣告:除了陳營長,這輩子誰也不嫁!

    她“感謝”男同學們¬;¬;¬;——他們老是暗中操心自己的婚姻。她不無氣憤地想:如果他們真是那麽無私偉大,這麽久了,咋個沒人去勸勸黃成?還大家都是老同學!

    兩個女同學目瞪口呆,覺得眼前的吳玉蘭,突然不是吳玉蘭了:

    那年,她為了不被爹媽當商品嫁出而堅決抗爭,成了同學們心中可憐又可敬的英雄,以至連從初中起就開始給女同學寫紙條的、最多情而著急的男同學,也尊敬地沒為她費過筆墨。

    而今天,她卻公然宣稱:一定要做營長的非法小老婆了!

    她倆沉默了一陣,歎了幾次意思不明的長氣,最後一致好象講了老實話,說其實陳營長這個人還是可以,主要是他的老婆搞錯了,不該當“轉轉左”,說是保護娃兒,其實把娃兒害了。不過二人的語調都有些沉思和無奈。

    直到她倆注意到吳玉蘭光滑的短發,抱怨這附近連洗發香波都沒有賣、連裏又好久沒發肥皂了時,氣氛才開始同往日一樣親熱起來。

    她倆說,吳玉蘭的頭那麽幹淨,肯定是營長的肥皂隨便用,要“營長太太”馬上繳點出來“共產主義”。

    吳玉蘭不承認,迴敬她倆是亂搶人的“地主小姐”,於是立刻挨了刑罰,二人將她按在床上胳肢。但兩個勁小的“地主小姐”,轉眼遭到了“勞動人民”的反擊,反哇哇大叫起來。

    吳玉蘭鬆了手,掠理著被弄亂了的頭發說:是房東大媽教她用皂莢砸碎煮水洗的,房後竹林邊有棵大皂莢樹,地上和竹枝上就掉了好多,一會兒帶她倆去揀,效果不比肥皂和香波差。

    她倆親昵地摸她的頭,果然清爽細滑,怪她不早說,便企圖要報複迴剛才的失敗,又互使眉眼。吳玉蘭連忙笑著躲閃申辯:是大媽不久前才教給她的。

    分手時,吳玉蘭把兩個好同學送了好遠。

    當天晚上,她把指導員的電鍍小折刀,親手掛在了陳營長腰間,當然沒告訴小刀的來曆。不是陳營長需要,而是她要幸福地與過去告別。

    在旁人麵前,吳玉蘭有些羞愧,繼續維持著適當的矜持,艱難而尷尬地掩耳盜著鈴。

    她沒汪秀梅那麽膽大,不敢囂張。別說公開地住在一起過日子,自從有了關係後,連右隔壁的辦公室她也少有去了,閑暇時,就到左隔壁去幫房東大娘幹活,做針線,幫她準備幺兒的結婚用品等等。

    有一次,陳營長奉命悄悄去合江某地開會,會後還要去瀘州辦點什麽事,來迴大約要一個禮拜。

    陳營長走後,吳玉蘭感到從未有過的寂寞。她真是度日如年,心中突然有了好多話要同陳營長述說,比如自己上山下鄉的事,如何繼續深造學醫的事,以及將來結婚後,住處要離他原來的老婆遠一點的事等等。她奇怪:平時他在身邊時,怎麽就沒想到這些?

    寂寞到第四天下午,一個戰士腰上患了帶狀皰疹,幾個戰友陪著齜牙咧嘴的他到醫療室來了。吳玉蘭一麵輕柔地給那戰士塗抹用水調的雄黃粉,一麵安撫說:這病雖然很痛、但會自愈而不必太擔心,可以吃點病毒靈和止痛藥……

    大約是心靈感應,專心致誌的她,突然發現陳營長已意外地迴來了,正站在圍觀者後聆聽她的耐心講解。高興和羞澀使她的臉立即發了燒,她驚慌地越不準它變紅,它卻越厲害地燙得一塌糊塗。

    甩搖到耳前的短發,遮不住臉的緋紅,終於,她裝著找東西,狼狽地逃進了裏屋。

    陳營長裝著沒事地走了。大家無語,仿佛什麽也沒看見,陸續談起了其它。

    從此,在有人的時候,陳營長再也不到醫療室來了。

    隻要他泡在醫療室裏,人們也輕易不來了。

    陳營長有點夢幻的感覺:沒料到驕傲的冷公主,原來如此善良多情,不嫌自己在婚姻上的曲折多舛。他很感激吳玉蘭,一切都由著她。

    吳玉蘭也夢幻起來,看著叱吒風雲、有錢有勢的男人對自己俯首帖耳,女性的成就感,使她感到了驕傲和甜蜜。

    不過甜蜜立即有了煩惱,吳玉蘭轉眼就停月經了。

    吳玉蘭焦急,在目前這漂泊異鄉戎馬倥傯的情況下,生什麽孩子!況且陳營長還沒與法定的老婆離婚,非婚生孩子是不能上戶口、沒口糧的!媽和孩子都要遺臭萬年,絕對不敢要。

    陳營長卻正中下懷。隻要有了孩子,仙女一樣的吳玉蘭,肯定就永遠是自己的了,愛管閑事的人們,就沒任何理由來勸自己不與原來的老婆離婚了。至於孩子戶口麽,今後再想辦法補辦就是。

    暗地裏,吳玉蘭給自己搞起了人工流產。

    她吃麝香、喝益母草湯、自己注射麥角新鹼等,弄得自己心甘情願地死去活來,那孽種竟打定了主意要呆在肚子裏,將肚子一天天地變得可憎,吸引著好事者們敏銳的目光,向世界宣告著吳玉蘭對它種種陰謀手段的破產。

    在這場喪氣的戰鬥中,吳玉蘭恨不得給自己肚子上來一刀。

    陳營長發覺了,一再要她別把事情看得太嚴重,也別把事情搞嚴重了。

    那天晚飯後,在醫療室裏間的小臥室裏,吳玉蘭低著頭懨懨地坐在床沿,發愁地對陳營長說:“生下來是個傻子就更倒黴了。”後悔不該吃了那麽多的藥。

    陳營長坐在門邊的小凳上,借著外間透映進的日光,用指甲刀精心修剪打磨著自己的手指甲,不抬頭地說:

    “生啥子我就要啥子。”

    吳玉蘭笑了:“怪胎你也要?”

    “當然。”

    “再怪也是你的種,你喪的德,跟姓吳的沒關係。”

    笑完了,吳玉蘭又思索著說:

    “你已經有兩個好的了,當然沒關係。我呢?”

    接著,她竟然焦躁起來:

    “生下來姓啥子?戶口都沒得?跟你姓還是跟我姓?我不要臉,娃兒還要臉不?糧食關係呢?”

    陳營長不反駁她,用憂愁的沉默相,裝著同意了她的擔憂。

    吳玉蘭又陷入了沉思:

    對陳營長本人,她信得過,相信自己的爹媽也會信得過。這個有較好工作(有錢)、有權勢又魁梧英俊的男子漢,能給人安全感。爸媽老早就講過,年齡大的男人更懂得將就愛護老婆,辦事老朗可靠,何況薄伽丘的世界名著《十日談》也講,年齡大的丈夫更好。

    她從小就朦朧地覺得,自己應嫁個不一般的人。努力學習要考大學,既是為了有個好前途,也是為了提高嫁人的身價,以此改變自己和全家的命運。碰上這個“大革命”後,眼看憧憬將成泡影,不料又有了轉機,調到陳營長身邊來了。

    想當初,指導員在連部自己在後勤組,就那麽一點的距離就咫尺天涯,自己癡迷得要死,人家卻是個書呆子。如今,可能是天意,大體上算是找到了一個更好的小小大人物吧,唉,大人物哪有年輕的。

    但對肚子裏的孩子,她確實信不過,她不相信它會帶來好運……

    陳營長見吳玉蘭又陷入了深深的遐想,也沉思著站起來走了。

    一會兒,他重新進來,決斷地說:“明天我們去重慶。”

    “哪個?”吳玉蘭抬起頭,不知“我們”是指陳營長和她,還是陳營長和別人要去辦公事。

    “我們兩個。”

    “去幹啥子?”吳玉蘭驚疑。

    “去找醫院檢查,如果沒問題就把它保住,有問題就在那兒做了。瀘州熟人太多,不方便。”

    吳玉蘭覺得他在說夢話,兩人一道去重慶,啥子理由和借口?人們會咋個說!

    更何況,沒完備的手續和證明(可能還要結婚證),去醫院作婦科檢查或墮胎,別說是人地兩生疏的重慶,連附近有關係的地方都萬不可去撞的。

    憑著年青女性本能的警覺,她早已從不少傳聞中,知道了天下婦產科的厲害:把守著法律和道德大門的白衣女神們,對偷食禁果的同性給予嚴懲,是她們的天職。

    妄圖蒙混過關者一旦被她們察覺,她們不僅會讓違法者依舊挺著大肚子、蹣跚著滾出醫院來,而且要通過行政組織和政府輿論,將墮落者一查到底、搞個水落石出永世不得翻身。還有部分倒黴鬼,可能是被耽誤等原因,莫名其妙地死在了醫院裏。去醫院無異是自投羅網、自取滅亡。

    經曆了幾年“大革命”洗禮的她,早已看到了政府輿論的厲害:

    有的人,有了劣跡,隻要不被輿論光顧,就什麽事也沒有,在世上依舊冠冕堂皇;而有的人,哪怕就丁點小事,甚至沒有的事,隻要被造一下輿論,轉眼就身敗名裂了!因此,哪怕厚臉把孩子公然生下來,也比去醫院當政府的新聞人物強。

    再就是,哪來那麽多錢跑重慶?上頭暗中給當官的發的那點錢,哪夠這種大開銷?

    “不去!” 吳玉蘭堅定地說。

    “去瀘州?”

    “哪兒也不去。”

    陳營長按捏著自己的雙手,思索著在屋中走了幾個來迴,最後兩手叉腰,停下來同意道:“好,您想好了就行。”他看了看吳玉蘭已明顯變大的腰肚,寬慰地說,“問題可能不大,不能再吃藥了。”

    他知道,有的人家孩子多了,不想再要,國家又在提倡“人多熱氣高,幹勁大”,沒特殊情況不許墮胎,自己吃藥打胎沒成功,孩子生下來,好象也沒啥子毛病。至於養私生子的問題,他更不在乎,已風風雨雨地撞到今天了,還有啥子可怕的?子孫多是福!

    他隻期盼著能早日打迴縣裏去,與老婆把婚離掉,然後立即和吳玉蘭結婚。他不信這個娃兒會永遠搞不上戶口!

    他認為,搞了幾年文化大革命,得了這個電影演員般漂亮的黃花閨女,就算不當官也值得了。沒想到能搞到個秀色可餐的“妙齡女郎”,一定要氣死自己的老婆,他想。

    出醫療室後,他豪邁地深唿了一口氣。

    幾天後的一個下午,陳營長正在團部開會。瘦猴子大嗓門的團政委,在上麵拿著筆記本,對全團的營、連級幹部和政工人員,精神抖擻地傳達“成立各級人民防空領導小組,普遍開展群眾性的挖防空洞和防空壕活動”的中央文件精神。

    他慣例地十分亢奮,很有心得地強調:任何符合條件的人都必須參加挖防空洞,拖延、拒絕、阻擾或破壞挖防空洞的行為,一律以裏通外國和叛國罪論處。繼續堅持武鬥再不上繳武器的,無論哪一派,也按這一破壞國防罪處理。

    兩派都徹底上繳武器,當然對本縣武裝劣勢但人氣優勢的紅派有利,大家就可以安全地擁迴去,和聯派平等地大聯合,瓜分文化大革命勝利成果,掌權的掌權,當官的當官,甚至有機會就利用人多勢眾、清他狗日聯派的階級隊伍,搞他雜種的“鬥、批、改”了。因此,政委在台上興奮得兩眼放光。

    大家當然願意跟他迴去,在家鄉小城裏領導全縣人民挖防空洞,準備打美帝蘇修、參加“亞非拉人民要解放”的世界革命鬥爭去,可惜他帶不迴去。

    這兩年,各種有關禁止武鬥的中央文件太多了,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多半如清泉流進了泥沙,不被漏光也被攪渾了,瘦猴子想帶大家迴去挖防空洞,簡直是做夢。在這兒掏兩個沒用的洞洞應付麽,那肯定是發了瘋。其它則沒什麽正經玩藝兒好挖的,戰壕早就挖好了,因此,不少與會者聽得沒精打采,還有人低聲聊天。

    也有人冷靜地預感到:這次與往常不一樣,不是隻將武鬥定為暴亂,而是牢掛上了叛國罪,可能迴家真有希望了,便急切地和鄰座小聲展開了研討。

    一個團部的男衛生員,突然推門進來,不顧團政委正將重要內容嚷嚷得激昂,飛速地指了一下陳營長,迴手往外一揮:“快!”又跑了。

    陳營長疑惑而惱怒地站起來,慢慢往外走。有人研究地看著他,有人站起身探望窗外。政委閉了嘴,不耐煩地等著他,希望他快點滾出去。

    失去了知覺的吳玉蘭,已連擔架一塊兒,被抬上了一輛有蓬的解放牌汽車,擔架已用小凳墊得使她頭低腳高。她略側著頭,靜靜地仰躺在擔架上,膚色雪白,頭發早被汗水濕透,睡著了似的閉著眼,等待著被送往附近的地方醫院去。因團裏沒婦科醫生和相應的必須設施(沒法輸血和清宮),已有人找司機去了。

    她穿的是那套寬鬆的帶補丁舊軍衣,白短襪,褲子和鞋襪上浸了好多血,黑色的北京布鞋被脫下放在一旁,染了鮮血的白襪很觸目。

    車廂上,一個女衛生員舉著輸液的吊瓶,發愁地看著吳玉蘭。汪秀梅蹲在擔架旁,監測著吳玉蘭手腕上的脈搏,用自己的手絹撫擦著吳玉蘭的白額頭。她尋思:老天爺太亂七八糟。

    中年女大夫楊醫生,蹲在擔架另一側。她原是解放軍軍醫,多年前隨丈夫轉業到本縣,丈夫當縣農業局書記,她在縣醫院當醫生。六二年丈夫因刹“單幹風”不得力下了台,她還是醫生。文化大革命中“十六條”下達,老造反派得到了徹底平反,運動深入發展,丈夫想乘機翻案,寫上訪信、貼大字報,“二月鎮反”便當了反革命,被又打又捆地進了牢房。她作為“反革命同夥”,因拒絕交代和檢舉揭發,被單位關押並遊了街,幸好後來平了反。

    丈夫從此不關心政治了,她卻想不通,反而參加了“文化大革命”,現在是團部醫療隊隊長、吳玉蘭學醫的老師。剛才她已給吳玉蘭注射完了“止血敏”,並作了力所能及的處理。現在她正跪著一隻腿,左手扶定吳玉蘭的頭頂,右手握著一小團氨水棉球、掐著吳玉蘭鼻孔下的人中穴。

    她側眼察看吳玉蘭的血褲,潔白鮮紅的短襪太刺眼,便焦躁地叫兩個有點驚慌忙亂、正跑進跑出地忙著的女衛生員拿床被子出來,不僅遮蓋血汙,主要是為大失血的吳玉蘭保暖。她生氣部屬們怎麽沒想到,但一個年輕男醫生已抱著被子跑來了。

    營部的房東大娘,也跟著一路滴血的擔架跑來了團部。吳玉蘭支撐不住了時,最先想到的是向她求救,但她救不了吳玉蘭,趕緊叫了人,大家才連忙用擔架把吳玉蘭抬來團部的,營部到這兒走小路僅四、五裏路。現在她滿頭大汗地站在不遠處,被攆開的人們在向她打聽詳情,她一麵不停地扭頭探望車廂上,想看清被醫生們圍著的吳玉蘭,一麵斷續地低聲講述當時的可怕情形。

    她非常後悔——中午後,兒子去生產隊出工去了,她去稻田邊的水井裏挑水,小吳姑娘(吳玉蘭)碰見了,就搶過擔子定要幫她挑,那時她就覺得姑娘好象有點病的樣子,萬沒料到,等她去小睡一會兒午覺時,姑娘就流產了。她疑心姑娘是帶病幫她擔水傷了胎。

    姑娘是流著血、捂著肚子、掙紮著來打她的房門把她驚醒的。等她連忙穿衣出來時,姑娘已昏死在門口地上了。

    “血太多了……”大娘說著抹起了眼淚。

    這丁點信息,哪滿足得了大家的好奇心,連同情心也滿足不了。幾個熱心人把大娘拉到一旁,不許別的沒什麽身份的人跟著,找來凳子請她坐下,象搞秘密調查似的,要她悄悄地再說點什麽,有人去端來了一杯熱茶。

    大娘執意不坐,為難地接過茶杯雙手端著,掛著笑容不再多開口,已活了半輩子的她,那會隨便瞎說。但她不敢得罪武鬥隊的任何人,隻好無奈地站在他們中間,用很多的“不曉得。”“沒聽說。”迴答他們。

    最後,終於有明白人中肯地打斷大家:“這些事情,隻有問吳玉蘭自己才曉得,不要問了。”

    此時的司機,正在一山丘後的水田裏跟農民學捉黃鱔,人們找到他後,他顧不上洗泥腳,提著解放鞋光腳飛奔而來。吳玉蘭的老師和兩個女衛生員在車上,同去的還有幾個抬擔架的男戰士和陳營長。一路上,司機見行人就老遠大鳴喇叭,風馳電掣地往二十多裏外的一個大鎮駛去。

    把擔架抬進鎮醫院時,吳玉蘭已停止了唿吸。在大家的要求下,醫院“死馬當作活馬醫”,立即展開了搶救。

    楊醫生要醫院立即給同來的所有人驗血型,並跟著醫院的人急急忙忙跑去藥房,從小冰箱裏取來了不需驗血型的血漿,立即挽袖洗手親自操作。她臉上淌汗,咬著牙關,一定要留住吳玉蘭,軍醫出身的她不放棄希望。

    但是,她無力迴天,好學生確實走了,帶著從小對人生的辛勤向往,永遠地走了。

    死亡證明書上,死因是“流產大出血。”出於對武鬥隊的敬畏,醫院沒在上麵注明“非法人流”等字。

    見多識廣的婦產科醫生說,她服了奎寧。

    楊醫生久坐在吳玉蘭身旁,細細地理著她汗濕的頭發,強忍著抽泣看著她,好象在詢問什麽,眼淚成線地往下淌,她直覺得好象死了個不曉事的女兒。

    把吳玉蘭暫且送進醫院的太平間時,一個女衛生員脫下自己的白罩衣,仔細地給吳姐穿上,想起穿一輩子白大褂是吳姐的理想,她突然放聲大哭起來。

    平常人﹙屈邦華﹚

    2008年 12月11日、西安航天城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關心國家大事的人們>>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平常人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平常人並收藏<<關心國家大事的人們>>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