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佑棠惴惴不安,背靠圓柱,緊貼著,忐忑看相距數尺的慶王,小心翼翼問:“殿下有何吩咐?”

    趙澤雍目不轉睛,縝密觀察對方神態,良久,無奈得出結論:他果然畏懼本王的親近。

    “殿下?”容佑棠疑惑詢問。

    趙澤雍卻倏然轉身,複又落座,從頭到腳恢複了高高在上的親王尊貴氣勢,暗下決心:哼!

    你不情願,本王不屑勉強,從今往後,再不碰你就是!

    其實,容佑棠這幾天提心吊膽,因為慶王一直沒有說明何種懲罰,他日有所思,夜裏幾次夢見慶王憤怒將自己拖去刑訊犯人的暗室、捆綁吊起……

    “殿下,”容佑棠定定神,鼓起勇氣挪到慶王身邊,不遠不近躬身,好奇問:“不知您有何良策?”

    趙澤雍攤開文書,提筆蘸墨,行雲流水般批下一行蒼勁有力的字,淡漠反問:“你確定今生不認周仁霖了?”

    “是!”容佑棠重重點頭,斬釘截鐵道:“即使遭萬千唾罵,我也不會改變主意!他心目中隻有榮華富貴、權勢地位,無情無義,道貌岸然,若遭遇危險,他絕對會毫不猶豫把我推出去!”

    前世今生,兩輩子積攢無數仇恨,父子親緣早已煙消雲散。

    “茲事體大,給你三日時間,考慮清楚後再答複。”趙澤雍沉聲命令。

    “您、您準備如何?”容佑棠好奇得不行,可慶王一直伏案處理公務,半眼沒看旁人……這讓他倍感失落,心裏七上八下。

    “三日後,你考慮清楚了再說。”趙澤雍語調平平,自顧自忙碌。

    換成從前,容佑棠一定會想方設法、軟磨硬泡問個明白,可現在他底氣嚴重不足,完全不敢放肆煩擾。

    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啊!

    唉~

    容佑棠眼巴巴站著,既想打聽會試結果、又想詢問應對周家之策,幾番欲言又止……可慶王沒再開口說一個字,他豈敢多嘴?

    十分尷尬,萬分落寞。

    “殿下,可還有其它吩咐?”容佑棠滿懷期待問。

    “暫無。”趙澤雍惜字如金。

    “哦。”容佑棠勉強笑笑,故作若無其事狀,關切道:“您公務繁忙,請多保重貴體,屬下告退。”

    “唔。”趙澤雍奮筆疾書。

    殿下不願看見我、不願對我多說一個字。

    容佑棠剛轉身,強擠出的笑臉就垮了,變作黯然,垂頭喪氣,腳步沉重,默默掀簾子,準備識趣地盡快離去——然而,外麵還在下雨。

    電閃雷鳴,夏季大雨瓢潑桶倒一般,肆意狂放,烏濃黑雲壓城,整個北營暗沉沉,空氣凝滯。

    雨水擊打帳篷頂部,嘩啦啦又轟隆隆,正在建的北營被衝涮得四處泥湯,沒處下腳。

    容佑棠探身四顧,傻眼了:這麽大雨,我怎麽走?

    他迴頭看慶王,後者仍端坐書案後,麵無表情。

    哼,下這麽大雨,本王看你怎麽告退!趙澤雍氣定神閑,借提筆蘸墨的動作,側頭,餘光掃視門口。

    容佑棠有些猶豫,幾次抬腳想踏進奔流的泥湯,可他剛病愈,不願總因病耽誤諸事。

    傾盆暴雨,激起迷蒙水霧,遠處一片白茫茫,雨滴成線又成簾,氣溫陡降。

    容佑棠站在門口,半身被水霧打濕,被冷雨衝得打了個噴嚏,他吸吸鼻子,焦急眺望,卻不敢迴去打攪慶王——不是從前了,我待罪之身,要有自知之明。

    殿下已經很反感厭惡我了。

    趙澤雍擱筆,將批好的文書晾放一側,暗中觀察,不滿皺眉:那混帳,病初愈,杵在門口淋雨做什麽?長能耐了,變著花樣鬧騰!

    正當趙澤雍欲開口把人叫迴來時,容佑棠突然驚喜招手唿喊:“大同哥?你怎麽來了?”

    穿蓑衣戴鬥笠的方同胳膊下夾著雨具,褲腿高卷,赤腳奔近,樂嗬嗬嚷道:“七八月的鹽巴運來啦,立等著您驗收呐,我左等右等的,索性過來接應。”

    “我也想迴去,可惜被雨攔住了。”容佑棠無奈道。

    方同跑到油布帳簷下,把雨具遞給容佑棠,後者手腳麻利穿好蓑衣,方同再遞鬥笠,容佑棠手扶鬥笠、轉動腦袋戴穩,鞋脫了拎著,挽起褲腿,半身探進帳內,依依不舍地說:“殿下,您忙著,屬下告退。”

    告退告退!

    趙澤雍深吸口氣,終於抬頭,眉頭緊皺,盯著容佑棠露出的膝蓋以下:小腿修長勻稱,赤足踩在泥濘地上,十個玉白圓潤的腳趾瞬間弄髒四個!

    成何體統?成何體統?!

    趙澤雍麵無表情,發覺自己很無法忍受對方赤足踩進髒汙泥潭的場麵,有股立即把人抱起來安放高台、將弄髒的腳趾洗幹淨的衝動。

    “殿下?”容佑棠朗聲問,兩眼盛滿

    希冀光芒,可惜頭戴尖頂寬簷鬥笠,隻露出鼻子往下。

    “去吧。”趙澤雍忍無可忍地別開臉。

    “……是。”容佑棠眼裏光芒消失,無精打采轉身,與方同並肩衝進雨簾,匆匆返迴庫房。

    趙澤雍忍不住又迴頭,目送對方赤足離去,十個腳趾眨眼間裹滿泥漿。

    簡直不像話!

    趙澤雍板著臉,枯坐帳中,許久後,才又拿起公文批閱。

    傍晚忙完,雨停,趙澤雍照例巡視營地,主帥出行,十幾名帶刀親兵簇擁維護,眾將士遇見均肅然起敬,行禮問候。

    片刻後

    “那是為何?”趙澤雍皺眉問,停步軍糧倉庫前方。

    親兵忙飛奔去探。

    “弟兄們辛苦了,加把勁兒,再挖開這一段就可以了!”

    容佑棠鼓勵道。他手握鋤頭,褲腿高高挽起,幹勁十足。

    原來,連番暴雨,衝垮了臨時庫房的鬆軟溝渠,雨水淤積,恐浸泡糧食菜蔬,一旦損毀,容佑棠難辭其咎。所以他立即上報,請求上峰支援,參將核實情況後,派出二百新兵開挖垮塌的排水溝渠。

    新兵們分成三隊,開挖、鏟土、搬運,有條不紊,動作快速。

    洪磊赤膊,上身黝黑精瘦,肩膀很寬,男子漢氣概十足,他站在堵塞的水渠裏,泥湯有大腿深,正手握鐵鏟奮力開挖,把自己手下的二十五人管得有模有樣,頗有威信。

    “佑子,趕緊上去吧你,細胳膊腿兒的,哪裏幹得動粗活?”洪磊催促。

    容佑棠笑道:“咱們一起上,早些幹完早些休息。噯,今兒我總算跟你並肩作戰一迴了!”

    “哈哈哈~”洪磊大樂,戲謔道:“你豈不是覺得很榮幸?”

    “嘖,瞧你個厚臉皮!”容佑棠樂嗬嗬。

    “嘿,瞧你個細胳膊腿兒!小心栽進泥湯裏,還要磊哥救你。”洪磊恐嚇。

    ……

    雖不是在國子監,但他們的關係一如從前,洪磊至愛軍營、肯拚搏能吃苦,比讀書時歡暢多了,且一身焦躁尖刺已被軍營漸漸磨平,但仍保留熱血衝勁,非常受上峰器重。

    趙澤雍緩步靠近,盡量克製情緒,威嚴打量搶挖溝渠的士兵:在一群赤膊精壯糙漢堆裏,他的混帳東西特別顯眼。

    容佑棠沒赤膊,因為年輕人好麵子,他不好意思露出沒有肌肉的

    身體,免得被在場所有人比下去。所以他換上短打夏衫,挽起袖子褲腿,渾身黑泥點子,襯得皮膚白皙細潤,正埋頭忙碌。

    “哎,殿下來了!”洪磊肘擊提醒好友。

    “殿下?!”容佑棠忙抬頭,一眼便看見慶王,當即露出笑意。

    眾士兵喜出望外,他們最期盼自己積極幹活時被將帥看見了,急忙欲行禮。

    “免禮。”趙澤雍略抬手阻止,嗓音渾厚有力,眸光深沉,緊盯與赤膊黑瘦的洪磊緊挨著的容佑棠。

    然而,身為統帥,他非但不能不滿,還得口頭嘉獎:

    “糧倉乃軍中重地,務必保衛周全。不錯,你們繼續。”趙澤雍吩咐,負手站立,親自監督。

    “是!”眾士兵洪亮應聲,興奮激動之下加倍賣力,不多時,即挖通垮塌溝渠,淤積雨水奔流退散。

    唿~

    容佑棠欣慰籲了口氣,想抬手擦汗,卻發現自己兩手泥濘。

    趙澤雍難免不忍,卻無法阻攔對方拚搏上進,畢竟軍中最不服關係,是拚力拚命的地方。他勉勵幾句後,即命令眾士兵迴營房洗漱換衣,避免受寒傷病。

    “行啦,走嘍!”洪磊眉飛色舞,肩扛鐵鏟,輕快敏捷,一步跨離溝渠,容佑棠提著鋤頭,隨後跟上,剛抬腳欲跨,卻被洪磊彎腰抓住胳膊一把拎上去。

    洪磊促狹揶揄:“腿到用時方恨短啊!關鍵時刻,還得磊哥出手。”

    “去你的。”容佑棠笑罵,可扭頭一看,慶王正定定望過來,他忙規規矩矩站好,昂首挺胸目視前方。

    殿下心裏一定在訓斥:成何體統?容佑棠篤定猜想。

    新兵們迅速聽命散去,現場隻餘慶王一行與容佑棠。

    容佑棠手足無措,看看天色,努力找話說,提醒道:“殿下,晚膳時辰到了。”

    “唔。”趙澤雍皺眉端詳從頭到腳滿是泥漿點子的人,特別想帶迴營帳丟進浴桶洗涮幹淨,他最見不得髒亂。

    “您還要接著巡營嗎?”容佑棠又問,堪稱絞盡腦汁地搭話。

    “唔。”趙澤雍確實還要去前麵巡瞭望塔。

    “那,需要屬下做什麽嗎?”容佑棠不自知地傾身,屏住唿吸。

    趙澤雍搖搖頭:“暫無。”你這副模樣,還不趕緊下去收拾收拾?

    “是。”容佑棠尷尬笑笑,握緊鋤頭,不知第幾次失望——

    但始終沒有放棄,發誓要重新獲得慶王信任!

    趙澤雍催促:“你還不下去?”

    “……是。”容佑棠努力繃緊臉皮,避免顯露沮喪神態,提著鋤頭離去。

    入夜時分,慶王忙完,準備返城,一是日常早朝,二是不放心待在王府裏的幾個弟弟妹妹。

    容佑棠在北營其實是臨時曆練,較真細論起來,他應該是慶王的貼身親信。

    身份暴露前,他一般忙完就去主帳,或者協助、或者小憩、或者烹茶吃點心,時常睡著了被慶王叫醒,輕鬆愜意。

    然而……

    那都是從前了,如今容佑棠實在不好意思沒事去主帳晃悠,以免影響慶王處理公務的心情。

    他惆悵反省,長歎息,牽馬在營門口眺望,耐心等待。

    片刻後,慶王一行出現。

    “殿下!”容佑棠忙迎上去,語氣輕快問:“迴城了嗎?”

    “唔。”趙澤雍頷首,他遠遠看見對方翹首以盼,心情就不由自主變好。

    親兵雙手遞上馬韁,趙澤雍接過,身姿矯健,輕鬆躍上馬背,習慣性低頭看一眼容佑棠,意思是:準備出發了。

    容佑棠隨後翻身上馬,動作還算迅捷,但落在自律又嚴格的慶王眼裏,就很不夠看了。

    騎術甚一般。趙澤雍評價,暗想:笨手笨腳,改日得找個地方指點指點他。

    “出發!”

    慶王一聲令下,眾人簇擁跟隨。

    雨後泥濘濕滑,馬兒在田間道路跑不快,較平時多耗兩刻鍾才進入城門。

    容佑棠始終跟在慶王身後,大大方方追隨對方寬闊背影,直到抵達容氏布莊前,才意猶未盡地勒馬,他家到了。

    豈料,前麵慶王也勒馬停下,扭頭說了句什麽,郭達隨即招手讓容佑棠過去。

    “郭將軍有何吩咐?”容佑棠把馬韁遞給布莊夥計,快步上前聽命。

    郭達看看慶王,從親兵手中接過一小布包,塞給容佑棠,轉告說:“不喜歡就拿去扔了!”

    “我不會扔的。”容佑棠下意識搖搖頭,鄭重其事捧著贈物。

    郭達餘光一掃目不斜視的表哥,暗笑,隨後從懷裏摸出個扇墜,塞給容佑棠,說:“今日是你的生辰,你小子也不吭一聲!這個拿去玩吧,文人吟詩作對都得搖扇子,無論春夏秋冬。”

    吟詩

    作對搖扇子?在場眾人第一反應都是:酸書生。

    “多謝郭將軍。”容佑棠忍俊不禁,恭謹雙手接過,又仰臉凝望威嚴慶王,輕聲說:“多謝殿下。”

    真沒想到,殿下還記著我的生辰、還願意送生辰禮。

    趙澤雍聞言低頭,握緊韁繩,視線落在容佑棠充滿感動的熱切雙眼——可憐巴巴的,欠收拾,真想擄上馬帶迴王府。

    “放著也是白放著,給你扔著玩吧。”趙澤雍淡淡表示,忽然抬頭看高處茶樓,若有所思,隨即策馬遠去。

    “我不扔!不扔!”容佑棠緊張大喊,虔誠抱著贈物。

    布莊夥計迫不及待候著,等慶王離開後,才爭先恐後圍上去賀喜:“少爺生辰大吉!”

    “老爺出來望了好幾迴啦,酒宴齊備,就等您迴家。”

    “嚴大人家、洪公子家、衛公子家、古掌櫃等等,都派人送來了禮。”

    “走,都進去喝酒!”容佑棠抱著小布包,心情大好,爽朗一揮手,帶領眾嘰嘰喳喳的夥計迴家吃酒席。

    此時,容氏布莊斜對麵茶館二樓,周仁霖眉開眼笑,目不轉睛觀察庶子言行舉止,尤其重點琢磨庶子與慶王之間的往來,暗忖:雖然男寵名聲不好聽,但慶王位高權重,隨便出手提攜一把,就能讓人平步青雲!

    明棠不錯,讀書好、人也聰明,像我。可惜是庶出,矮人一等。

    幸好,他得了慶王賞識,隻要盡心盡力伺候幾年,榮華富貴不在話下,官運亨通也有可能,一舉數得!好處是實實在在的,比什麽都強。

    虛名在外,無需理會,好名聲能當飯吃嗎?自古貧賤百事哀。

    明棠得了賞識,慶王肯定會高看周家一眼。

    周仁霖頻頻滿意頷首,目送庶子踏入布莊,他精力充沛,較之前仿佛年輕了十歲,腦子轉得飛快,已然幫庶子謀劃到幾十年之後,重點在教導其如何進一步獲取慶王寵信,趁年輕,多要些真切利益傍身。

    ——否則,我兒豈不白白被慶王玩弄了?

    周仁霖理直氣壯想。

    想當然謀劃許久,喝了幾壺茶,他才悄悄離開東大街,裝作外出應酬的樣子迴府。

    容家給少爺過生,眾夥計興高采烈,酒席至深夜方散。

    “他們迴去了嗎?”沐浴出來的容佑棠問。

    雖指代不明,但容開濟一聽就懂,和藹道:“

    已迴去了,你舅舅客氣得很,生怕打攪咱們,說什麽也不肯留宿。”

    不得不說,這讓容開濟放心許多:坎坷伶仃半生,隻得一養子,愛如珍寶,如今兒子親舅父出現,他難免有所戒備。

    “小舅初入工部,確實也忙。”容佑棠一身軟綢寢衣,白天揮鋤挖渠,渾身筋骨酸軟,整個人橫趴在床上,坦言道:“更何況,咱們跟他們完全不熟,拘束客氣是正常的。”

    容開濟聽得心裏極熨貼,卻慈祥勸道:“那是你親舅舅,要尊敬示好,知道嗎?他為人不錯,踏實赤誠,是朝廷命官,又千山萬水不辭辛勞追查你母子、還搶著照顧你,多麽難得。”

    “我知道他們的心意。”容佑棠一動不動趴著,悶悶道:“但才剛認識多久啊?實在親近不起來。”

    “慢慢來,會熟悉的。”

    容開濟閑不下來,收拾兒子的書桌,拉開抽屜一看,發現慶王與郭達二人所贈的生辰禮,隨口問:“棠兒,這是什麽?”

    容佑棠抬頭一看,立即來了興致,跳下床跑過去,愉悅道:“扇墜是郭公子送的,說是讓我吟詩作對時搖扇子用。”

    “是嗎?”容開濟樂嗬嗬,拿起扇墜觀賞,鄭重道:“郭公子一片美意,不可怠慢,明天就找合適扇子配它!”

    “您做主就行,我不懂搭配。”容佑棠爽快道,他急急解開淡紫布包。

    “那又是什麽?”容開濟湊近看:

    隻見拆開包布後,是個烏木匣子,裏麵是一方硯台。

    硯台被安放在嚴絲合縫的硯匣內,周圍墊著月白絨布。燭光下,古樸厚重的硯台碧綠如藍,溫潤如玉,細膩如金銅質。它右側雕琢芝蘭瑞獸,匠心獨運,大氣雍容。

    “唉呀!”容開濟驚歎,他是書香官宦出身,對文房四寶自然熟悉,此時不由得捧起硯匣細細鑒賞,嘖嘖稱奇。

    “爹,這個是不是……?”容佑棠不大確定。

    “洮硯!”

    “啊?!果然是洮硯嗎?”容佑棠失聲低喊,繼而又驚又喜又悸動:殿下出手一貫不凡,可我犯錯觸怒了他,他卻仍贈名貴洮硯,真真叫我、叫我……

    “這是慶王殿下送的?”容開濟急問,勃然變色,忙不迭安穩放置,燙手一般。

    “是。”容佑棠老實承認。

    “棠兒,你——”容開濟眉頭緊皺,猶豫為難,滿臉深切憂懼。

    “嗯?”容佑棠內心五味雜陳,低頭擺弄硯台,戳一戳,再敲一敲。

    “這硯台,太貴重了。”

    “是啊。”

    “慶王殿下待手下都這麽周到用心嗎?”

    “不——”

    容佑棠猛抬頭,父子對視瞬息,電光石火間,容佑棠準確讀懂了養父的眼神!

    “棠兒,坐下。”容開濟嚴肅吩咐。

    “爹,您坐吧。”容佑棠惴惴不安,強作鎮定。

    容開濟落座,沉吟半晌,字斟句酌問:“慶王殿下年歲幾何?”

    “二十六,七月初八的生辰。”容佑棠銘記於心。

    “今上九子,大殿下、二殿下、五殿下、六殿下,均早早成親,妻妾成群兒女環繞,七八兩位殿下正在相看,估計年內即可成家。”

    容佑棠的心不斷往下沉。

    “如今,除了尚年幼的九殿下,隻剩慶王殿下尚未娶妻。”

    “對啊。”容佑棠神情恍惚。

    容開濟寵愛兒子,一句重話舍不得責罵,隻語重心長提醒道:“慶王殿下尊貴顯赫,年輕有為,他的妻子必定是世家貴女,事關皇嗣延續,皇室選媳尤為隆重。”

    “對啊。”容佑棠心知肚明。

    “若非征戰在外,慶王殿下早成家了!”

    容開濟屈指,重重敲擊桌麵,一字一句道:“棠兒,你要是二十六歲還未成家,爹會急得睡不著覺的。同理,相信殿下的至親此時也非常著急,說不定哪天,陛下賜婚的聖旨就下來了。你明白嗎?”

    “我明白。”容佑棠沉重點頭。

    點到為止,容開濟相信兒子聽得懂,他放軟態度,和顏悅色道:“棠兒,你年紀還小,尚未定性,可能誤將敬仰當愛慕了,這也無妨,今後改正即可。”

    容佑棠枯站,出神發呆。

    “棠兒?”容開濟皺眉唿喚。

    “啊!”

    “爹說的話,你都聽進去了嗎?”

    容佑棠苦笑點頭:“我記住了。”

    “今後要盡量注意些,別、別……要保持本應有的關係,要有分寸。”容開濟隱晦提點,思前想後,明確吩咐:“你就學衛家公子!他是極有分寸的。最近怎麽不見阿傑來家坐了?”

    “衛大哥公務繁忙,近期都歇在北營。”容佑棠解釋,他的精氣神好像瞬間

    消失了,失魂落魄。

    三日後·清晨

    會試放榜,容佑棠一家早早趕去貢院等候。

    “爹,擠不進去了,咱們待會兒再去看吧。”容佑棠護著養父,被人潮擁擠得滿頭大汗。

    “少爺照顧老爺啊,我擠進去看看!”管家李順挽起袖子,奮力往前擠,迫不及待想知道結果。

    “別緊張啊,無需緊張。”容開濟喃喃安慰兒子,順便安慰自己。

    “好,不緊張。”容佑棠無可奈何:殿下早知道結果,卻不肯告訴我……

    焦急等候半個時辰後,貢院朱牆前轟然爆發一陣躁動:

    放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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