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麵上的炮聲早就吸引了陸上的村民。在灣內大岩村的一座小山頭上,一群莊稼漢正對著海麵上指指點點。

    站在最前麵的是名上了年紀的老人,他正通過一副破舊的千裏鏡,用唯一的一隻右眼嘹望著這條正在接近著的船。

    “不好!”老人忽然喊了出來。身旁眾人一聽,都是一陣莫名的緊張。

    “是阿水的船,後麵發炮的是大宋的戰艦。”老人接著說。

    老人放下了千裏鏡,隻見他左眼上戴了個黑布罩,左眼角到下巴上還畫著一條長長的疤痕,這是他年輕時在海上討生活所負的傷。雖然他現在老了,十幾年前就已經不出海了,但輝煌過往與傷疤使得他在此地備受年輕人的敬仰,人人都要喊他一聲“海公”,並且全村的事物都由得他作主。

    梁金水二十年前,於他十五歲的時候就離開了村子,然後在外麵混出了名堂。從六年前開始,他每年都至少要駕著船迴到這裏一次,每次都要給村裏挨家每戶地送去諸如銅錢、布麻、稻米之類的禮物,每次走的時候也會或多或少地帶走幾名後生去闖世界,這使得他贏得了全村人的極大尊敬。

    聽說遠方那條即將遭遇大難的是金山號,身邊全體的莊稼漢都齊齊地發出一陣驚唿:“啊!”

    “海公,怎麽辦?”一名漢字急忙問道。

    海公略作思索,沉聲說:“不急。阿水還有大半個小時才衝得上岸。你們去敲鍾,讓全村的人都到碼頭邊集合。”

    “都帶上家夥。”他隨即又補充道。

    那名問話的漢子被海公的命令嚇得一驚,失聲道:“那怎麽行,後麵是朝廷的官兵。”

    “啪!”,海公一個大耳刮子狠狠地扇在了他的臉上,一句罵人的土話怒喝出來:“藍爬!阿水有難你都不救,狗吃了你的良心啊!”

    那漢子被他一耳光扇轉了身,隨即屁股上又再吃了他一腳,跌了個狗吃屎。真看不出來這六十幾歲的海公,打起人來身手還如此地靈活。

    “去跟村上說,誰不去,就鏟他全家!”海公對著所有的漢子喝道,目光森冷得讓人看著恐懼。

    轟隆隆,炮聲連續地傳來,前麵的三桅船四周頓時掀起了數條水柱,而且船上還冒起了黑乎乎的煙霧。

    海公一頓足,怒罵道:“混帳!還不趕快去。”

    眾漢子見他發怒,便立馬拔腿向山下飛奔而去。

    ※※※

    海麵上,後麵的那兩條船逐漸地追近了。它們的船名分別是紅杉號與紅雲號。

    紅鸛輕巡洋艦是海盜船的克星,它有著極高的航速與靈活的船體,十二斤的精鑄炮比海盜的私鑄炮能多裝三成的發射藥,兇猛的火力使得普通的海盜船根本就無法跟它較量。

    此時,紅杉號的船長、南洋海軍都尉葉銳就站在船尾的舵輪區,用著千裏鏡在注視著正在前方逃竄的海盜船金山號。

    葉銳今年二十八歲,身材修挺,穿著一身白色的海軍艦長服,帽簷下露出了寬闊的前額,挺直的鼻梁與分明的麵部輪廓。久在南洋上航船的人都是膚色黑黝,皮膚粗糙,他也不例外,不過這卻使得他帶上了一股久經磨礪的男子漢本色,讓英俊的外表上更添了一層成熟與堅毅的氣質。

    金山號是梁金水的船。梁金水雖然在南洋作了不少的案子,但也算不得是大海盜,因為他主要是單幹,如此則實力有限。不過他生性狡猾,航海技術高超,這麽多年來,搶過的船隻共有五十幾艘,因此海軍開給他的人頭懸紅是三千貫。

    三日前,金山號在棉蘭老島以東的海域打劫過往的商船,被葉銳的紅杉號與吳淮的紅雲號所組成的小艦隊逮了正著。經過三天的海上追逐,金山號已經被它們兩艘船一東一西地堵在了東唐海峽內,留給它的便隻有滅亡的命運了。

    兩艦平行地追擊著金山號,不住地開炮,而後者一直都在奮力地向著海灣內開去。看來,梁金水是準備在那裏棄船登陸逃命了。

    金山號船身猛然一抖,它借著風力衝上了海岸,滑行了一段距離後便擱淺在沙灘上。十幾條纜繩自船上拋了下來,數十名海盜順著繩子猴子般靈活地溜下船落到淺水裏,然後船上又用繩索將一些受傷了的海盜垂放下來。

    待得傷者都被先下船的海盜接住後,船上之人再溜下纜繩,每兩人抬著名傷者向著陸地狂奔逃命。

    按大宋律法,凡海盜被抓住了都要梟首,落到官軍手裏便隻有死路一條。

    紅杉與紅雲號雖然距金山號不遠,但卻是不能象他這樣將船擱淺在海灘上,便各自放下了兩艘小艇,一共四隻,載著四十名水兵準備登陸上岸追擊。

    岸上,數百名婦孺老幼的村民已等候在沙灘上,每個人手上都拿著獵弓、鐵刀、柴刀、竹槍、糞叉、鋤頭、木棍之類家夥,連女人與孩子們也不例外,即便是菜刀一把,石塊一兜,也多多少少地拿著點東西。

    眼見著梁金水在兩名漢子的扶持下踉蹌走來,海公迎上去問:“阿水,怎麽樣?”

    梁金水是個四十來歲的黑壯漢子,身材不高且腿短,赤著的上身鼓起著一塊塊結實的肌肉,唇下還留了撇黑胡子。他的腿上與腰上都受了傷,行走不便,隻能在兩名嘍羅的攙扶下勉強走得。

    “海公。全完了。”梁金水喘著粗氣,帶著哭腔,沮喪無比地答道。

    上岸後可以進山,北麵群山連綿,一旦躲進去,再多的官兵都抓他不到。隻是這群海盜中多有傷者,行走太慢,而且大家逃命的同時要兼顧傷者,也沒怎麽帶武器。官軍卻是人人全副武裝,最多再有一刻鍾就可以上岸,逃不逃得掉還真是個問題。

    擱淺在海灘上的船就算是完了。他從海盜船上的跳幫幹起,逐漸擁有了自己的一條單桅小船,然後是雙桅船,最後換到了這艘三桅浪嶼船,手下百來個弟兄,前後花了十幾年的時間。

    海盜並非如想象中的那般富裕,收入來源不過是搶一些商船的貨物變賣後換些錢財,其中還得受到黑市商人的盤剝。

    當然,海盜中也有財力雄厚者,但那都是些大海盜或海盜中的大首領。象梁金水這種單幫且出手闊綽的海盜,手裏是沒有什麽餘財的,想再購置一條這樣的船無疑是癡心妄想。失去船的海盜要麽上岸種田,要麽再去別的海盜船上幹,以他四十幾歲的年紀想東山再起是不可能的了。

    海公一捏胡須,沉聲問道:“船上有貨沒有?”

    “有半船的砂糖和棉布。”

    “好,你帶著弟兄們進山,海公幫你擋住官兵,盡量地把船給保住。”

    聽了此話,梁金水不知哪裏來的力氣,隻把身邊兩人一推,往沙灘上一跪,口中哭道:“多謝海公”,隨即就連拜三拜。

    “行了,快走!”

    海公對著梁金水身後兩個嘍羅一揮手,兩人就扶起他跌跌撞撞地向岸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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