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從天空俯視,京都東郊的紫金山便形如一條盤曲的長龍,因此它有著“鍾阜龍盤”之稱。不過經曆了這個雪冬,它就變成了一條盤曲的雪龍了。

    大宋分寺最多,也許也是最著名的萬佛寺的總寺便是設在這紫金山上。

    萬佛寺於宋曆十三年由道知和尚所創。道知就是葉遁,他本是紹興人,出身醫家。十二歲時出家為僧,法名道知。十五歲那年,拜得唐遊為師,與武宗、公孫策同門學藝,習道家、方術、醫學及兵家之學。後武宗於鄉裏舉義兵五百反元,他還俗,與公孫策隨武宗從軍,一路南征北戰。大宋複國之後,以從龍定鼎之功封侯爵。

    四十七歲那年,他做了件令天下震驚之事,便是辭去朝廷一切職務,再次出家為僧,法號仍為道知,並創立萬佛寺。五十一歲,武宗分封群臣,令他還俗,封其為越侯,封國位於交趾西貢一帶。他三度推辭不受,武宗隻好將爵位轉封給他的長子,自己卻仍是在萬佛寺裏為僧。

    道知有渡世之心,曾遣弟子十八人雲遊天下,遍訪列國,宣揚佛法。其中四位弟子在北疆或南洋創建分寺,開創萬佛寺遍及四海的基業。如今這萬佛寺在大宋本土、諸侯國、南洋、美洲共設有萬佛分寺一百四十餘處,規模乃大宋第一。

    京都萬佛寺坐落在紫金山東麓,總體結構分為東院、中院、西院三座院落。中院是全寺的主體,院內中軸線上依次排列為山門殿、天王殿、大雄寶殿、藏經閣、萬佛殿、祖師殿、首座寮、維那寮。東院有戒壇、齋堂、學戒堂、引禮寮等建築。西院由大悲壇、祖堂、法堂、方丈院、退居寮等建築組成。整個萬佛寺占六百畝,樓台殿閣五千餘間,依山勢層層上升,格局嚴整,規模宏大。

    此時,就在這萬佛寺山後的一所禪房內,二人分坐於禪床上木幾兩側,正在對弈。右手之人是名中年黃衣僧人,長眼濃眉,方頤闊口,麵色森嚴。對麵之人高冠華服,手執折扇,風度不凡,正是名人公孫休。

    僧人審視盤麵,少頃便推枰認輸:“此局乃是貧僧輸了。”

    公孫休一抬眉,折扇搖搖,微笑道:“局麵尚是細微,雪齋或還可一搏。”

    雖然他還占著些微弱的優勢,但盤上的大官子還有不少,雪齋未必沒有機會。這名與他對弈的僧人就是萬佛寺掌門鬆明禪師的弟子、塵來的師叔雪齋。

    “貧僧點過了。半目到一目半的差距無可動搖。”

    “我算路終是遜你一籌,可算不到如此精準的地步。”說完這句,公孫休背手於腦後,舒服地伸了個懶腰,接著歎了口氣說:“你不來與我搶這個名人,你說是我的運氣還是不幸呢?”

    “總體而言,於棋道貧僧終是遜了一籌。二十幾年前師傅就說過,我等這輩人中無人是施主的敵手。再說,貧僧自幼出家,與任何的棋家、棋院都是再無瓜葛了。”雪齋道。

    “未必,你如果不做這個和尚,迴去你們葉家潛心棋藝。以你的棋才,定不比我差。”

    雪齋並不反駁,隻是默默地收拾棋子。

    公孫休看著他收棋,自己卻端起了茶杯喝茶。喝了幾口,道:“二十年前,你我俱是年輕之時,我覺得你棋藝雖強,卻也隻算得上是一流。而為何近幾年來,你倒是越來越厲害了呢?你原來的算路可沒有現在這麽快,難道人老了,腦子反而更靈活了?”

    他邊說邊搖頭,連連歎氣,反正他自己是覺得比以前笨多了,精力也已經有了衰退的跡象,棋力也會在不久以後慢慢地衰退下來,這是所有棋手年長後的悲哀。

    雪齋聽聞此言,抬頭灑笑:“阿彌陀佛。可能佛念多了,佛祖開恩賜了點小聰明給予貧僧。”

    公孫休哈哈大笑,一抬腿起了身,然後下床穿上了鞋子。他手持折扇背在身後,走到房內一側的窗前,伸手推開了窗戶。一陣寒風入來,霎時將他吹了個激靈,而原本是擺了火盆暖洋洋的禪房也是立刻侵進來了一股寒意。

    雪齋側臉瞧來,見公孫休的脖子已然縮到了衣領中,笑道:“名人身子看來還是不行,這點風寒都經受不了,那吐納之術想必也未堅持練習吧。”

    “本名人太忙,一打坐就要睡覺,吐納之術也就慢慢生疏了。”公孫休邊自我解嘲著說著邊伸出頭去看那窗外的雪景。

    他立在窗口,窗外乃是一處懸崖,從這裏望向西南,壯觀的京城盡收眼中,真是此處風景獨好。風景好倒也罷了,奇的是不知哪年,有人在這懸崖邊上種了幾棵梅樹。隆冬時節,梅花盛開,斜插插地將幾簇枝頭伸到了窗邊,讓人開窗即見紅梅,配以窗外的雪景,真有幾分出塵的韻味。

    “方丈也真是大方,舍得將這麽好的房間讓給你住。”公孫休嘖嘖稱奇道。他來過這禪房多次,但每次都會發類似的感概,羨慕雪齋的居所。

    雪齋收拾完了棋子,不知何時也來到了窗邊,道:“名人想住並無不可,隻需在本寺出家,貧僧自當將此禪房相讓。”

    他坐著的時侯尚不太覺得,這一站起來便顯示了他幾乎要高出常人一頭的身材,配上他那副身板相貌,這間小小的禪房立即湧現出一股壓迫感來。

    不過,隨即他又裝模作樣地撫掌驚道:“哦,貧僧忘了。若是施主出了家,長公主曉得乃是貧僧鼓噪的,定會饒不了和尚吧。”

    公孫休除了順意伯、名人之外,還有個身份,就是大宋駙馬、長公主趙栩的夫君。而雪齋除了萬佛寺僧人的身份外,還是理藩院的一名七品僧錄。

    因大宋與諸侯,甚至一些屬國與南洋外邦都倡重佛法,如佛舍利、佛像、佛經、佛圖、佛書等宗教物品常含於貢品之中,往來使臣也有不少僧人,所以大宋的理藩院與鴻臚寺都設置了僧官,目地就是為了方便於接待這些外來的僧人並彼此交流佛法。理藩院中設有一僧司,名義上的主管便是雪齋的師傅鬆明禪師,官職是五品僧主,雪齋的師兄雪舟是僧司的六品僧都。

    “葉看,你何時也變得如此會說笑了?”公孫休笑道。

    旁人多不知雪齋曾有“葉看”這個個俗名,也不知他原本是世家大族葉家的人。若非二人自八歲就開始相識,相交三十餘年,公孫休也定是不知他的來曆的。雪齋是世家大族葉家的人,葉家則是葉遁的後人,並在葉遁之後分為了兩枝。

    葉家的其中一枝分封去了交趾,目前不僅領有交趾南端的一塊封地,還據有馬來半島的南半部並掌控了馬來海峽,雖然地域不大,但人口眾多兼經濟發達,因為被封為大宋的越公國;另一枝卻是一直留在了京都,其家族族領葉陀本是前吏部尚書,現已致休在家,其子葉彧則是目前的吏部右侍郎。

    葉家曆來有一種傳統,就是在宗族裏選擇子弟出家為僧。雪齋是葉陀的第七子,也是庶子,因此八歲那年就被送到了京都萬佛寺來,當了一名和尚。

    雪齋收起笑容,唱了個佛號,正色道:“阿彌陀佛,此處隻有雪齋,並無葉看。”

    公孫休並沒在意他說什麽,眼望著窗外道:“前幾日,我與你葉家旁枝的那個小女娃兒又下過一盤。這次讓她二子,卻是我輸了。”

    他說的就是葉夢竹。葉夢竹都二十好幾歲了,可在他口中卻是小女娃兒。

    “哦。”雪齋應了一聲,但麵上並無任何驚訝之色,仿佛他認為這是個正常的結果。

    “這女娃兒可真不錯,隻是嫁人太早,所曆坎坷,倒是可惜了。”公孫休不覺皺了皺眉頭,“我和她的對局中出現了一處變化,這個變化隻在和你的對局裏曾出現過,是你的研究之得。她如今下了出來,是不是你一直都在教她?”

    “是。”雪齋並不忌諱此事,坦然承認。

    “她是有棋才,否則棋院以前也不會將她從上海招來京都。不過說實話,她年紀已大,又是女子,多半終身都無法達到你我的境界。”

    公孫休將手裏的折扇“啪”的打開,接著又合上,如此數次。這是他習慣性的動作,下棋時若逢難局,他都會如此。而目前他不理解的是:雪齋為什麽要在葉夢竹身上浪費時間。

    雪齋聞言轉頭對他微微一笑,輕描淡寫地說:“貧僧教她棋藝,又不是為了挑戰施主。她能不能成為強國手,又有何關係。”

    “這個。。。”公孫休聽了,一臉的錯愕。

    這時,牆角火爐上的鐵壺蓋發出了嘭嘭之聲,白色的水汽打鐵壺嘴噴出衝向空中,發出嗚嗚的聲響。

    雪齋離開窗口,走去沏茶。

    茶衝好了,雪齋將一個托盤放到禪床的小幾上,托盤裏有一個褐色的陶土茶壺與兩個同種質地的茶杯。隨後他上了禪床,端起茶壺倒滿了兩個茶杯:“施主請用茶。”

    公孫休也迴到了禪床,端起一杯茶,放在鼻頭一聞,搖頭道:“茶葉倒是還可以,就是被你糟蹋了,沏茶的用具、次序與手法你都是亂來的。”

    雪齋不以為然地道:“名人喝茶有名人的規矩,僧人也自有僧人的規矩。”

    公孫休不但精於棋道,亦是精於茶道,他的茶會在京都可是大大的有名,達官貴人都以能受邀參加他的茶會為榮。

    “僧人是什麽規矩?”公孫休一愣。

    “就是有茶喝就可以了。”說完,雪齋便將杯中茶一飲而盡。

    公孫休大笑,然後也將杯中茶一口喝完,說道:“行,那我就陪你牛飲一迴。”

    喝罷這杯,雪齋又將兩個茶杯滿上。

    “我想你教那女娃子圍棋定是另有目的,你才不會做那種徒勞無功之事。”

    “那你說是什麽目的?”雪齋聽了,麵不改色。

    公孫休盯著他麵皮看了半晌,方才歎了口氣道:“你是鬼穀門人。你們這種和尚的心思,我哪能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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