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未入門,迎麵一股藥味撲鼻而來,傅兗不禁皺起了眉頭。入得房中,但見室內陳設文雅,牆上掛著好幾幅字畫,立櫃與桌案上則書籍卷軸擺了不少。

    屋子盡頭便是一張大床,帷帳半放,一名五十多歲醫師模樣的人立在床前,見到他進來便躬身行禮。

    見了如此情形,傅兗不禁一呆,心道:“莫非世孫病了?”

    於是快步走到床前,往帳內一看,但見謝瑨半張半合著眼睛,麵露癡笑,隻如一個傻子一般。

    “啊!”傅兗倒退半步,這模樣真是令人有些頭皮發麻。

    再仔細看他,卻是頭上蒙著一圈白巾,形銷骨立,眼窩兩個大黑圈,臉上不見一絲血色,與去年在頓別見他時的那種儒雅風流之態相比就完是兩個人了。

    “傅兗拜見世孫。”傅兗於床前行揖,半晌也不見他有所反應。

    身旁的那名醫師歎息道:“頓別守勿要多禮,世孫理會不得。”

    傅兗正準備轉身詢問醫師病情,忽然眼光掃到床腳,但見床腳那頭的床架之上,謝瑨目光一直呆呆瞧著的地方掛著一副人像。再細辨畫上之人,腳下便是一軟,飄飄乎幾欲摔倒。

    畫上是一名騎著紅馬的銀甲女子,麵帶春花秋月般笑容,手持長鞭欲揮。這幅畫作得十分地精細,馬匹的鬃發細微如絲,女子身上的銀甲、紅衣等裝束與兵器無不細致入微,連麵上一絲譏諷的嘲笑也隱隱浮現在嘴角眉梢,惟妙惟肖。不是傅蓴,又能是誰?

    世孫害了相思病!傅兗渾身冰涼,隻覺得一顆心正在沉落,直墜向無盡的深淵。

    醫師上前一步,湊近他身旁悄聲說:“世孫自年前就有些恍惚,雖無痛無熱,但寢食無常,說話也是時時沒有頭緒。。。”

    “年前?”傅兗記了起來,那正是傅蓴拒絕了長野望前來的提親。

    隻聽得醫師繼續道:“本來世孫也隻是偶爾失魂落魄,身體尚好。但自上個月以來,世孫病症日益沉重,茶飯不思,湯藥不進,憂忿滯中,正氣壅閉。如此下去,恐怕也拖不得幾個月了。”

    便在此時,忽聽得謝瑨嗚嗚地哭了兩聲,傅兗趕緊去看,隻見他正張著嘴巴嗚咽地哭著,麵部顫動得十分的厲害,但因臉上無肉,隻有一層皮在那裏不停地抽動。他哭了一陣後,逐漸地收住,轉而哈哈地傻笑了起來,像是憶起了什麽舊事,喊一句:“鞭子,鞭子!傅蓴,麵具!。。。”

    麵對著這麽一個瘋傻的世孫,聽著他口中的癡言妄語,傅兗隻覺得滿腦驚乍,滿頭嗡嗡作響,想要對他說點什麽,卻張著嘴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就在此時,從門外傳來一陣金鐵刮地之聲,似乎是有人戴著腳鐐快步而走。

    門開了,進來一名侍衛。

    進來後,這名侍衛便對著那名帶他前來的內侍說了幾句耳語。內侍聽了,便上前對傅兗做了個請的手勢:“監國請頓別守出門向來人問話。”

    “問話?”這是什麽意思。監國捉了人犯,幹嘛讓自己問話?

    傅兗壓下心中疑團,隨著內侍走出門,便見到院中站著名穿著囚衣的男子。

    “你是?”傅兗打眼望去,見這囚犯身體強健,似乎有些眼熟,卻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

    囚犯慌忙道:“小人胡仰,是世孫以前的侍衛,去年曾隨著世孫去過頓別,不知頓別守可記得小人?”

    他這麽一說,傅兗就想了起來。這名胡仰還在頓別的校場上騎了兩趟馬,射了數輪箭,表揚過騎術與箭術,身手了得。於是點頭道:“原來胡侍衛,不知你今日為何這般模樣?”

    胡仰聽了,麵上帶著局促,向身邊的那名侍衛和內侍各看一眼。內侍喝道:“監國說了,讓你原原本本地說出來,不得隱瞞絲毫。”

    胡仰這才低著頭說:“這是因為小人上月曾陪著世孫去了趟頓別。”

    “什麽?”傅兗大驚,自己怎麽不知道世孫去過頓別,難道是在出征鬆音的那段時日?隨即一擺手道:“你詳細說來”

    “是。”胡仰應了聲,然後說:“五月一日那天一大早,世孫就喊上了小的,說要去城外走走。於是小的就陪著他一直向東而行,不想這一走就到了紋別。小的心下懷疑,就問世孫是不是該迴轉頭了,世孫卻忽然說蓴小姐受了重傷,要去頓別昇陽城探視於她。小的聽了大驚,再三勸阻。但世孫執意不從,說若小的不隨著他,他便一個人去了。小的不放心世孫獨身前往,便隻好跟著他去了頓別。”

    這個胡仰的說話甚條理,把事情的起因交待得很清楚,也隱隱地給自己有脫罪的意思。傅兗仔細地聽著,點頭道:“嗯。你繼續講。”

    “五月四日,小人陪著世孫來到了頓別。當時已是傍晚,世孫不好貿然登門,便喚了小人先去求見千夫人。。。”

    聽到此處,傅兗心中驚疑,千葉可從來沒提過世孫去過昇陽城,也沒說過這個胡仰曾經求見過他。

    胡仰說:“城衛初時不肯放小的入城,小的情急之下就出示了世子府的腰牌,然後就見到了夫人,道明了世孫的來意。夫人聽了小的言語甚為吃驚,本來說是要請世孫入城,可後來又改了主意,帶了名叫小清的婢女與兩名軍士出城在鎮上見了世孫。”

    傅兗聽他說著,手中的拳頭不由越捏越緊。看來,這裏麵還有不少隱秘是自己所不知道的。

    隻聽得胡仰繼續說:“世孫懇求夫人讓他見蓴小姐一麵,夫人初時不肯,但後來還是應承了,但隻許世孫遠觀一眼。。。”

    ”

    “胡說!”傅兗大怒,怫然作色。千葉怎麽會在野地裏見世孫,又怎麽會讓世孫去偷看當時還處於癱瘓的傅蓴,這實在令人難以相信。

    胡仰見他發怒,立即跪倒於地,對天指誓:“小的不敢騙頓別守。發誓句句屬實,事情經過的確如此,若有半句虛言,讓小的萬箭穿心而死。”

    傅兗穩了穩心神,想到他能說出“小清”這個名字,又聽他發誓,鼻子裏冷哼了一聲:“下麵呢?”

    “第二日正午,小人領著世孫進了城,在內院後門見到了小清。小清帶著我們進了內院,然後就在花園裏等著。過了約麽一個小時,夫人帶著名婢女推著輪椅打遠處經過。椅子上坐著蓴小姐,看上去似乎是睡著了。世孫見了就要上去近看,卻被小清給拉住了,說按約定隻能在遠處看。。。”

    “世孫情急,硬是衝了過去,卻有兩名持刀的軍士攔住了去路。後來蓴小姐被婢女推走了,夫人走過來責怪了世孫幾句,然後就讓那兩名軍士將我們帶出了城外。”

    “迴來的路上,世孫便開始時哭時笑的,還沒走出頓別就從馬上摔了下來。於是,小人隻好雇了輛馬車,讓世孫躺臥於車中。迴到北見城之後,監國惱怒於我,便將小人下了牢房。”

    說完這番話,胡仰拜伏於地,愴地唿天地哭道:“請頓別守垂憐,救救世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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