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監秀氣的雙眉狠狠一蹙,嫌棄地翻了個白眼,怨聲怨氣道:“這是誰出了這麽個昏招,從民間弄些個難登大雅之堂的無知婦人來現眼,還辦得這樣倉促,簡直是瞎胡鬧,非要出亂子不可……這若是捧著壽禮倒在禦駕前,便是有十個腦袋也不夠掉的!”

    內監氣得不輕,白淨的麵皮憋得通紅。他翹了翹手指頭,“來人來人,把她拖下去,杖二十,掀出宮去。”

    兩名低階內監應聲而來,剛要動手,便又聽內監一聲尖喝,“住手!咱家真是氣昏了頭,險些犯了大忌。千秋節見不得血腥的……得了,先把她拉到暴室關個十天半月吧。”

    兩個低階內監一人提溜女官一隻胳膊,像是拖屍體一樣將女官在地上拖行。女官精致的妝容也掩不住一張灰敗的臉,她已然嚇得手腳麻痹,吭都吭不出聲,兩隻鞋一前一後掉落在楚壼之上。

    內監操著尖細高聲道:“你們倆仔細著點!見不得血腥啊!抬起來,抬起來點!真不讓人省心!”

    兩個低階內監年紀都不大,細胳膊細腿兒的,手無縛雞之力,饒是兩個人也抬不動一個高挑的女子,方才抬到離地一拃,便受不住力了,又把人重重跌到了青石板路上,摔得女官五官扭成了一個疙瘩,人都要摔散架了。

    內監氣得嬌滴滴地跺了一下地,又尖聲細氣地招唿道:“快,再來來幾個,把人給我抬起來!”

    剛剛年輕的女官被摔在地上發出的一聲“哐當”響聲,震得隱匿在人群中的葉隨風也跟著心驚膽戰地瑟縮了一下脖子。

    好險!幸好剛才及時的服用了烏金丹,要不方才倒在地上被拖走的人大概就是自己了。

    心裏一根弦繃得緊緊的,殺雞儆猴的警示作用明顯的很。

    忽然,葉隨風轉念一想,她又陰謀論了。莫非是因為魚片粥的關係?難道這個女官是替她受過?

    可是平白無故的,又會有什麽人要來害她呢?

    葉隨風目光偷偷掃向梁女官,見她亭亭直立在一旁,並沒有什麽異樣。

    她盡力將心頭的疑雲打散了,疑神疑鬼地實在不太像自己。也許是那個女官如自己這般身子不適,也許是那魚片粥不太新鮮?

    隻是這懷疑的心情就像是踽踽獨行於沙地之上,便是走過了,也會留有兩行腳印。這不好的念想便是消散了,也在葉隨風的心頭留下了一道黑影。

    內監翹著蘭花指揉搓著自己的太陽穴,“說到哪了來著?嗯……你們壽詞都記牢了嗎?一個字也不許差。一會兒你們就一個個地把各府各縣進獻給聖上的壽禮仔細著捧好了,隨咱家去殿外候著,千萬給托好了,別磕了碰了。”

    一眾女官怯懦地輪著上前領取進獻的賀禮,到了葉隨風這兒是懷南府進獻的純金打造一對壽桃。由於承恩帝跟懷南的淵源極深,葉隨風被安排到最後一個壓台。

    葉隨風嬌娥微蹙,心中一片憂愁。

    她雙手捧著托有金壽桃的托盤,沉甸甸的分量讓她犯了難。

    她悲婉地暗暗歎息,這長路漫漫,儀式冗長,到了她進獻的時候,她的雙臂豈不是要廢掉了?這倒還是次要,若是因為手臂酥麻,再把這給皇帝的壽禮給砸地上,她怕是好日子就到了頭了。

    在無人察覺之時,葉隨風見著梁女官對著她微微地眨了眨眼,眼中隱約帶著一絲喜色,葉隨風無奈地迴之一抹笑容。

    看來,這樣的安排是梁女官對她的“優待”,懷南對於承恩帝畢竟是不同的,也許會多看她一眼也說不定。

    這般人人歆羨的“優差”在葉隨風看來卻是苦差一件。除卻本身的勞苦不提,葉隨風還想著宇文述學千叮嚀萬囑咐讓她不得冒進,她也不想在這樣一個非凡的大日子裏太過招搖。

    葉隨風已然決定頭不抬眼不睜,夾著尾巴做人。

    漢白玉的長階,綿延直上,袤六百尺,共三百三十三級。在階下遙望,宛如直插雲霄。階梯之上,兩根盤龍棲鳳的華表柱傲然挺立。恢弘氣度,彰顯無遺。

    葉隨風仰望著陡長的台階,頭腦就禁不住地一陣陣發昏。心裏忍不住思道,這宮殿是修在半山嗎?

    這惹得葉隨風陣陣憂愁的大殿喚作正陽殿,平素甚少使用,隻是用於舉行大型的活動。

    葉隨風小心翼翼地捧著金桃,拾級而上。這下酸疼的不止是胳膊了,還有兩條腿。許是平素裏運動不足,才登了幾十階,葉隨風便覺得小腿像是灌了鉛,沉重得抬不動。

    今日是個大晴天,碧空如洗,驕陽高照。瑩潤亮澤的漢白玉階梯欄杆、色彩鮮麗的琉璃瓦,無不折射著晴日的光彩,增加自己的燦亮,似在競相逞嬌鬥媚一般。

    這可苦了葉隨風,她本就頭昏腦漲,再被這萬千光芒耀目,更覺雙眼昏花,眼前幢幢,幾欲踏空。

    她的喘息漸粗重起來,淋漓的汗水浸透了厚重的官服。

    就連她身前的薛碧雲也察覺到了她的異樣,邊緩步拾級,邊迴頭寬和問道:“你沒什麽事吧?”

    葉隨風心裏一暖,連忙說道:“我不要緊,你當心看路,謝謝。”

    在這長階上邊行走邊迴頭是很危險的,更何況手上還捧著金貴的壽禮。雖然隻是一句簡單的關心話語,卻是彌足珍貴,讓葉隨風心口熱燙。

    葉隨風咬著牙,靠著強大的毅力,步上了這三百三十三級台階,跪候在大殿之外。

    她的手已經木然了,她卻不能將壽禮放置到地上,她便學著其他人那般,將捧著托盤的雙臂擱置在跪坐在地的腿上,借此來稍微歇歇緊繃了近一個小時的胳膊。

    此時,無端刮起了一陣北風,撩亂了葉隨風額前的亂發,碎發騷動著,帶來陣陣酥癢。葉隨風垂下頭,微微左右搖晃了幾下,卻聽聞風中夾帶著些許呢喃細語,

    細微的言語聲如風撩亂發一樣,在葉隨風的耳畔嬉戲逗留,聲聲入耳。

    言語聲緲不真切,葉隨風大概聽出是一段祝壽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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