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寶寶抱著枕頭推開楚淨房門。

    他穿著灰白色睡衣,卷卷的睫毛撲扇撲扇,烏溜溜的眼珠閃著光輝,小臉蛋白瓷一般純淨,楚淨被自家兒子帥到了,難怪小孫老師說幼兒園的老師見到寶寶就想親。

    “小東西,怎麽還不睡?”

    他不說話,徑自爬到床上,鑽進被窩,看著媽媽,眼睛瞪得圓圓。

    “想跟媽媽一起睡?”

    他點點小腦袋。

    楚淨露出喜悅的笑容,沒有哪個母親不享受孩子黏自己。

    關了台燈,旋開光線暗弱的床頭燈,把兒子摟進懷裏,開始講故事,講她小時候,講梅鎮的各種小吃。

    他專心致誌聽,眼珠一瞬不瞬,時不時還會笑笑。

    “媽媽講了這麽久,你一句話都沒說,很不公平誒!”楚淨佯裝歎息,循循善誘,“這樣吧,你給媽媽講講你在幼兒園的事情好不好?”

    寶寶轉轉眼珠,像是極認真地想了想,開口,聲音脆脆的:“妙妙。”

    妙妙?楚淨腦筋飛快動了動,“女孩子?你同學?”

    寶寶點點小腦袋。

    “她怎麽了?”

    寶寶擰著小眉毛,像在思索什麽重大難題,又似乎在尋找合適的詞匯,楚淨不急,耐心等待。她上網查過一些資料,孩子越是不懂如何表達,做家長的越要有耐心引導。

    “親我。”他認真地說。

    啊?楚淨愣了下,反應過來之後彎彎嘴角,忍俊不禁。

    “為什麽親你?”她側支起頭,一本正經問,“她說什麽沒有?”

    “嗯……”寶寶鄭重想了想,腦袋費力阻止語言,半天,“她說喜歡我。”

    ……

    楚淨再憋不住,笑倒。

    半夜,結束這一場安靜的對話,寶寶枕著媽媽臂彎,乖乖睡覺。

    楚淨緊緊抱住他,前所未有的踏實。

    二十七年的人生,她最不後悔的就是生下了他。

    第二天一早,把洛洛和寶寶送上迴梅鎮的汽車,楚淨才去上班。

    到辦公室,剛打開電腦,手機震了一下,瑩潤的手指劃開屏幕,“一窩瘋”qq群炸了鍋,都在討論衛冬陽的詞集。

    這事她知道,衛冬陽打算印製詞集。

    年初有人提議他將這些年寫的詞印成

    冊,留作紀念。他便在微博上征求粉絲意見,絕大部分粉絲都表示支持,一定會買。他當機立斷決定立刻去做。

    消息一出,二次元的夥伴們紛紛響應,大家常常圍在群裏熱烈討論,建言獻策。

    虛擬世界往往比現實帶給人們更多溫暖,楚淨覺得被王一和衛冬陽引上這條路是對的。當初,王一搞了一個原創大賽,她即興寫了首關於林逋的詞,格律嚴謹,用詞古雅。衛冬陽看了非常欣賞,親自作曲,又請來圈內一位大神演唱,歌曲迅速走紅。楚淨自此在古風圈嶄露頭角,後經愛才的王一和衛冬陽力勸,走上了業餘創作的道路。

    沒想到一個即興的舉動,為她打開了另一個世界的大門。那個世界裏,雲山渺渺,碧水浩浩。

    “扒皮,你這個畫的是什麽玩意,殺馬特還是洗剪吹?真印出去還不壞了我一世英名?還是山鬼給我的小樣靠譜。”

    群裏,衛處士突然扔出一行字。

    扒皮是一流畫手,被圈內好友和粉絲戲稱“鬼才”,這個“鬼”不光是他畫風善變,更重要的是他這個人“鬼”。

    “喲喲,老衛,我牙都酸了,追女人不是這麽個追法,你在這裏獻殷勤是沒有用的,你應該跑到人跟前兒大聲表白懂不懂?!”

    楚淨一激靈,險些扔了手機。

    很快有人跳出來吐槽。

    萌萌的掃把仙:“老扒,別嚎了!你丫的惡管管你那張破嘴,山鬼說不定在呢,讓人看見多不好啊!你這不把衛哥哥往死裏坑麽?!”

    替天行道的老扒:“仙仙,你牙都沒長齊你懂個錘子!我這是在幫你衛哥哥,追女孩要主動主動再主動!”

    楚淨逃也似退出了qq.

    上次演唱會之後,幾乎所有人都在開兩人玩笑,楚淨起初覺得搞笑,不以為意,可是漸漸的,衛冬陽讓她不安。

    敏感如她,對待這種事情,隻有一個辦法——躲。

    卻常常,躲不過。

    衛冬陽的電話短信幾乎每天都照時照點,一次兩次拒接可以謊稱沒聽見、沒帶手機雲雲,一天如此,兩天如此,時間長了,如何都搪塞不過去的。

    心裏有點憋屈,楚淨幼稚地想,我又沒做錯事,憑什麽躲?於是,手機第二次響起時,毫不猶豫接了。

    “呃,剛到辦公室,路上吵,沒聽見。”

    每次他都不厭其煩地問一句剛怎麽沒接電話,每

    一次,她都閉著眼睛撫著額頭將想好的借口說囫圇。

    “老扒給我那個封麵被我拍死了,實在太非主流了,太不符合我的風格。還是你畫的陽光,明淨,溫暖人心。”

    日前,衛冬陽說看了好幾個畫手的樣稿都感覺都不大對,他認真詳細說了他要的感覺,楚淨揣摩著他的意思隨手畫了一個給他看,獲得大讚。同樣按照他說的感覺,扒皮卻畫成了殺馬特。

    “你可別這麽說,讓他聽見,又該挖苦我了。他那張嘴,我可受不了。”

    想起扒皮的油腔滑調,楚淨不覺帶了點情緒。

    衛冬陽靜了靜,低笑,“你剛看到了,對不對?”

    臉發燙,楚淨懊惱。衛冬陽總是能在正經八百討論工作的同時不著痕跡將話題推向尷尬。

    “看到什麽?我不知道啊。”她急急給自己找台階下,“不說了,我要工作了。”

    下午,去總部處理事情。

    朱萸給她泡了杯咖啡,咖啡冒著白煙,杯沿浮著一圈密密的小泡泡,窗子漏著一條縫,陽光墊著腳尖跑進來。

    多日陰雨,今天終於放晴,楚淨近乎貪婪地頻頻望向窗外,和暖湛藍的天空令人迷醉。她幾乎克製不住想打斷朱萸一板一眼的匯報,這麽美的天氣,實在不想聽新款無紡布袋的加工商想加價,某批貨某某出版社的某某書脫銷了,某某作家暢銷書被人舉報抄襲……

    好在,一陳述完畢,朱萸就撕開那具枯燥的殼跳出來,嘰嘰喳喳向她探討怎樣畫眉才自然,粉餅如何挑選,bb和隔離到底哪個好……

    楚淨恢複了一點點精氣神。

    “呀!楚姐,我忘了,上個月的讀者意見調查落小東車上了,等著,我給你拿去!”

    楚淨還沒來得及阻止,那丫頭已火箭一樣“嗖”地消失了。

    辦公室在28層,等電梯的功夫都夠煮碗麵了。楚淨才不會讓自己幹耗著,她果斷從這張和枷鎖鐐銬一個本質的轉椅上起身,抱著杯子來到距離窗子最近的沙發。

    午後暖陽晴和,窗台的白茶花幽幽送著香氣,這陽光,這花香,簡直就是催眠藥。

    無知無覺,楚淨坐著就睡著了,頭輕輕靠著沙發背,手裏還捧著喝剩的勉強能蓋住杯底的咖啡。

    這一覺睡得很安穩,陽光很暖,暖到身上都發燒了。中間朱萸進來,有隱隱的開門聲。大約看她著實睡得甜,動了惻隱心,沒咋咋唿唿叫

    醒她看意見調查。

    聲音很小,隻一下,鋪天蓋地的困意卷土重來,楚淨又沉沉睡著了。朦朦朧朧中,似乎嗅到了薄荷的味道。

    這個午覺,睡得有點長,隱約似做了個夢,眼皮微微睜開,白光一照,夢中的情形全然忘卻。

    重又合上眼,耳朵覓到沙沙的寫字聲,朱萸還在。

    “幾點了?”做夢比幹活還累,說話的力氣都沒了。

    沒有迴音,辦公室很安靜,安靜到隻有楚淨柔和均勻的鼻息。腦袋昏沉沉,又想睡過去了。

    “四點。”

    音沉如洪泉拍石。

    楚淨猛然睜眼。

    窗幔遮得嚴嚴實實,吊燈也關著,光線黯淡,像特意營造出來的虛幻的夢境。而窗前那個偉岸的男人,卻是真真實實存在的。

    所有困意倦懶悉數剝落,楚淨猛地坐直了,腦袋瞬間清醒,愕然發現自己是躺在沙發上的,身上披著一件男士大衣,掃一眼便知是法國某經典牌子的經典款,那個男人,從來隻認這一個牌子的大衣。

    驚慌失措掀了大衣跳起來,驚覺腳上未穿鞋子。血液上湧,腦袋嗡嗡響成一片。兩頰的溫度已然可以煮咖啡了,趁那個高大的影子走向窗邊,她迅速、淡然穿好鞋。

    窗幔“哧啦”一聲被拉開,漫天白光無聲躍入,內中渾然漂浮著千千萬萬絮絲。

    楚淨下意識遮了遮眼,浮光中,陸行簡的輪廓終於一點點清晰起來。清雋的五官一如當年,裹著濃濃的寒意令她無法直視。

    狹長的眸子眯了眯,是慣有的上位者俯視一切的眼神,如隱形的箭鏃,“嗖嗖”射向她全身。目光悠悠在她身上逡巡,定位在她白皙透著絲絲紅暈的臉上,挑挑眉,嘴角扯開一抹戲謔的弧度。

    楚淨半握拳頭,全神戒備。

    “速溶的。”嘲弄的目光落在茶幾的馬克杯上。

    速溶的,嗬,好想笑。

    剛剛在一起的時候,看到她喝速溶麥斯威爾,他眉頭立刻皺了皺,端起杯子“嘩”倒掉。

    她滿麵訝然,觀他一臉憎惡,渾然不知自己做錯了什麽,心裏“突突”跳,低眉垂目,像個做錯事的孩子。

    他突然低低笑起來,長臂一伸,把她扯進懷裏,重重吻她,“我不想被人說,我讓我女人喝速溶咖啡。”伸手打開儲物櫃,滿滿的,幾盒咖啡豆。

    那天喝到了他親手

    煮的咖啡,苦得她喝了一大杯水都沒能蓋過那股苦味,心頭卻甜得像吃了蜂蜜。

    而今說這話,她真想笑。不過今時不同往日,她自知分寸。

    “既然陸總迴來,我的工作就算完成了,告辭。”她彎彎柳眉,拿起杯子,大大方方開門出去。

    陸行簡眉峰打了折,表情冷漠。他僵直站著,約莫有一分鍾的時間,才緩緩邁開長腿,走到沙發邊。

    拎起那件深灰色大衣,略一低頭,清淡的茉莉香悠悠竄進鼻孔,眉峰倏然舒展開,薄唇翹起,一臉陶醉。

    電梯下到一樓,楚淨急不可耐向外衝,卻與朱萸撞了個滿懷。

    “哎呦!”捂捂腦袋,“楚姐?”

    楚淨沒好氣的,“你去火星了?”

    “我……嗨,別提了!”她拍拍意見簿,“小東那個沒腦子的給忘家裏了,又開車迴去拿,路上堵車,呶,剛到!楚姐,你帶迴去看,還是……”

    “都不用了,你親自拿給陸總看吧!”

    坐出租車到達城西汽車客運站,楚淨勉強使自己接受了陸行簡迴來並且往後的日子裏會經常出現在她生活裏這個事實。

    還差幾分鍾車才到站,她在候車室挑了塊人少的地方坐下等,日暮的光懶洋洋照在身上。

    寶寶突然戴著氈帽蹦到她麵前,嚇了她一跳,那眉眼,那鼻梁,活脫就是另一個陸行簡。揉揉眼,才確定是自己的兒子。現在尚小,再長幾年,真不知該以何心態麵對他。

    “媽媽!”

    小孩子永遠不懂大人的心思,迴到母親身邊,他隻顧高興,伸著胖乎乎的小手,要抱抱。

    心頭一熱,楚淨一把抱起他,親親他肉嘟嘟的小臉。每次從梅鎮迴來,小東西情緒總是很好。她禁不住想,要不要幹脆搬迴梅鎮?

    “累死我了!”洛洛氣喘喘籲籲提著倆大包跑過來,重重往地上一扔,“小東西,跑那麽快幹嘛?害我追得氣都沒了!哼!”皺皺鼻子,“小沒良心的,看見媽媽就不要小姨了,白疼你了!”

    楚淨擠擠眼,寶寶立刻朝洛洛攤開手。

    洛洛擰開運動水壺喝了一大口水,吐吐舌頭,“不抱!”

    吃過晚飯,洛洛獻寶似的把帶迴來的特產一樣一樣從包裏掏出來。

    “梅姑身體怎麽樣?”

    楚淨收拾了碗筷,係著圍裙擦桌子。

    洛

    洛剪開一包醬牛肉,撕了一大塊兒塞她嘴裏,“我媽身體好著呢,每天都跟鎮上的一幫大媽跳舞,早晚準時準點,一天都不落下,還帶著寶寶和丫丫去跳。要是再過幾天,一準給你帶迴來個廣場舞王子!”

    楚淨笑笑,“那小嫂子呢?藥還有沒,你走的急,忘了跟你說再去藥房抓點。”

    “好著呢,藥還有。”砸吧砸吧嘴,翹著二郎腿,“要說我這嫂子真是命不好,生個孩子差點丟了命,孩子生下來倒健健康康能吃能喝的,你是沒見,丫丫都快成團子了,我嫂子臉上還是一點肉都揪不起來。”

    “所以說,女人生孩子是拿命來生啊。”

    “姐,”洛洛端坐好,一本正經的,“我媽說,你該給孩子找個父親了。”

    抹布掉進水盆,髒水濺到圍裙上,楚淨麻溜解開,嗔怪:“不是說了這個問題以後不做討論嗎?怎麽又忘了!”

    “我思來想去,覺得我媽是對的,女人是少不了男人的!”她賊賊一笑,“姐,說真的,我覺得那個宋先生就挺好的,人好,關鍵對你好,要不……改天請他來家裏吃頓飯?”

    她見過宋之宜,印象很不錯。

    一聽就知道是梅姑教她的,這倆人,真是……楚淨撇撇眉,“我倒是想請他來著,不過嘛……”

    “不過什麽?”一聽有戲,洛洛趕緊追問。

    “人家出國了。”楚淨笑得桃花燦爛,“出國定居了,再不迴來了。”端著水盆進了衛生間。

    愣了片刻,洛洛追過去,雙手扒著門,“什麽時候的事啊,那他走了你們書店怎麽辦?”

    “賣了唄!”汙水嘩嘩倒掉,“賣給一個新老板,也就是說,我們換老板了。”

    “怎麽會這樣。”洛洛懊惱地騷騷腦袋,還想說話,寶寶揉著眼睛從房裏出來。

    “小東西,困了?”

    寶寶點點頭。

    “過來洗澡!”

    沒洗完他就睡著了,洛洛給他裹上浴袍抱到床上,嘀咕:“又重了,我媽每天雞呀魚呀真沒白喂。你是沒見著,他還跟丫丫搶著吃!哼,誰再說咱孩子有毛病,我宰了他!”

    楚淨扶額,關於這個問題,她已經放棄跟她溝通了。除了丫丫,他和幼兒園的小朋友幾乎完全不說話,幾乎排斥接觸任何人。所以,這些年,家裏從沒來過一個生人。

    “姐,問你句話,你老實迴答我。”從寶寶房間

    出來,洛洛拉住她,態度非常認真。

    “問吧。”楚淨費好大勁才忍住笑。

    “你是不是還沒忘記那個男人?”

    “一天到晚亂想什麽呢?”楚淨鑿鑿她腦殼,睇她一眼,“說八百遍了,我早忘記那個人了,你倒好,一天到晚提起。還想不想我好了?”

    她想得很清楚,她和陸行簡,今後,他是老板,她隻是一名普普通通的店長。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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