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長歌和曲思揚迴到他們位於矮山上的落腳處時,已是午後。這裏是玉汝山莊的一處據點,幾間茅屋被籬笆圍著,院裏種著些蔬果,養著些雞鴨,還有幾籠鴿子,現在由一男一女分別偽裝成獵戶和農婦的人守著。他們是一對夫妻,職責主要是觀察和記錄從這座山的山道進入瓏城地界的人。平日走山道的人本就少,他們一般幾個月都不必向山莊匯報一次,每半年會有人來換崗。


    這會兒此地可熱鬧得很,百生帶來了霍真,婉若帶來了龍川,曲思揚帶來了白獨耳。這三位“師父”要說起來都與李七娘有很深的淵源,他們的武功也是郭長歌所認識的人中最強的幾個,所以當然要找他們幫忙。另外可算作戰力的除了郭長歌,也就隻有百生、婉若和蘇素染。倒不是說完全要靠這些人的武力去解決問題,隻是參與此事的人至少也要能自保才行。


    蘇素染是自己跑來幫忙的。在郭長歌、溫晴他們離開江州後,她料理了家族中一些緊要的事務,便獨自上路趕來。走之前隻知會了蘇善君,而並未讓蘇霽月知曉,不然她肯定會吵著要跟來。婉如留在江州陪蘇霽月,古雲兒也被人送去,不過是在厲家暫住。


    蘇素染到瓏城地界後被玉汝山莊的眼線發現,郭長歌便知道了。他聽說時還有些驚訝,見麵後問道:


    “你怎麽來了?”


    “我來幫忙啊。”


    “可……可我們這次是要救成峙滔,你……我們不是和你說過……”


    “所以你覺得我是來搗亂的麽?你不信任我的話,我可以走。”


    人家大老遠來了,而且話都說到了這種份上,郭長歌自是連聲道歉,叫她不要誤會,而且就像缺她不可一樣地請她留下。然後她笑了,似乎想表示之前的話隻是玩笑。郭長歌也隻好陪她笑。


    在郭長歌所認識的女子當中,他最怕的就是蘇素染。因為蘇素染實在很聰明,而且幾乎從不暴露內心的真實想法,你永遠無法知道她真正想要的是什麽。


    雖然要說聰明,郭長歌從來都覺得溫晴是最聰明的,但溫晴可不會對朋友有所保留,或者說,她自己好像從不覺得自己比任何人聰明。任誰與她相處都不會有壓力,而是會很舒服。她給人的感覺就像她的名字,是萬裏無雲的晴天,秋日溫暖的晴天。


    而與蘇素染相處,即便郭長歌真心拿她當朋友,可仍感覺就像頭上有雲,絕不是烏雲密布,不過是六月稍厚的雲層遮著太陽,這天好像永遠都會這樣,倒還挺舒服,可你總感覺那雲隨時會消失,太陽將炙烤大地,又感覺那雲隨時會變作陰雲,隨時暴雨雷鳴。


    “你們指望那群烏合之眾攻上玉汝山莊去?”


    屋子裏,溫晴給郭長歌和曲思揚熱好了中午吃剩的飯菜。桌旁坐著的,除了吃飯的兩人和剛才過來的溫晴外,還有龍川和蘇素染。白獨耳和霍真在院裏切磋,百生和婉若去看了。剛才說話的是龍川。


    蘇素染坐在郭長歌對麵。他吃著飯,不時瞟她一眼。曲思揚注意到了他飄忽的視線,筷子在碗沿一砸,“叮”的一聲脆響。


    “問你話呢!”


    郭長歌迴過神。


    “啊?”


    曲思揚抱起雙臂別過了臉不理他。龍川再次開口:


    “你費了好一番周折把那群武林人士召集起來,到底是為了什麽?”


    “多少能分散些敵人的注意吧。”


    郭長歌放下了手裏端著的碗,續道:


    “還有,我想讓玉汝山莊更多地暴露在世人麵前,失去神秘感,以後才有機會拔除整個組織。然後就是為了給囚魔島添點‘居民’,召集在一起篩查,然後一網打盡,省得我一個個去抓。”


    說完,他又瞟了眼蘇素染。蘇素染不應該沒注意到他的視線,但從頭到尾都沒有絲毫反應。她實在比誰都能沉得住氣。


    龍川聽著點了點頭。


    “這我明白了,那你真正的計劃是什麽啊,我們該做什麽?”


    “我們悄悄潛入山莊,找機會救人。”


    “就……就這麽簡單?”


    兩人大眼瞪小眼,郭長歌點了點頭。溫晴卻說:


    “可一點都不簡單。要知道我們的敵人之中,就有山莊內部的人。”


    “從淳於千那裏得知的?”


    龍川還記得這個名字,於是問起。


    “嗯。”


    “淳於千不是被幻心術控製了麽,我們還不知道山莊內部那些人的名字嗎?”


    “其實隻有一個人,名字也是知道的。我們雖還沒動他,但他也應該知道自己暴露了。這個人本身的威脅不大,但這些年他可能在莊中發展了人手,如果我們潛入時被這些人發現,那就不妙。”


    龍川想了想問道:


    “能確定現在已經接觸過的人沒問題嗎?”


    “在坐的各位誰都不會輕易被人跟蹤……”


    郭長歌重新拿起碗筷:


    “所以至少應該沒人知道我們在這裏。玉汝山莊的入口不隻一個,其中有些十分隱秘,連大多數山莊的人都不知道。而且機關在外部,我們靠自己就能進去。”


    龍川像是忽然想到了什麽,笑了笑。


    “怪不得你要把守在這兒的那倆人綁在柴房裏。”


    郭長歌笑著扒了幾口飯,道:


    “不能冒險嘛,這兒畢竟算咱們臨時的大本營。對了,給他們送飯沒。咱們是寧可錯殺一千,但也別真虧待了人家。”


    “送過了。”


    有溫晴在,這種事郭長歌從來都不用操太多心。


    “長歌,那我們什麽時候動身?”龍川問。


    “那得看對麵什麽時候沉不住氣。”


    “什麽意思?”


    “現在七前輩一個人在瓏城……”


    “她在幹什麽?”


    “她在等她的敵人找過去。”


    “你是說,七前輩她的任務是……調虎離山?”


    郭長歌點頭。


    “這次的事很棘手,如果真到了正麵對抗的時候,我不希望我們完全沒有勝算。”


    “可七前輩不會落入敵手嗎,敵人真正的目標不就是她嗎?”


    “我就指著這點呢,七前輩完全暴露在敵人視線中,而且是孤身一人,這樣的機會,他們不會放過。”


    “我的意思是,七前輩不會有危險嗎?”


    “我相信她有辦法保全自己。”


    “這不是你相不相信的問題啊!”


    龍川自從知道李七娘與他母親是朋友,就生了一份親切之感,這時是真心為她擔憂。


    “這計劃是七前輩同意的,能直麵敵人,或許也是她一直以來希望的。”


    “再怎麽說,一個人也太勉強了。”


    郭長歌看向溫晴。


    “小晴姐,你來說吧。”


    溫晴心領神會,簡單明了地為在場幾人解釋了一番,當年李七娘逃離仙山的真相。最初李七娘當然認為李壬棠的那些門人信徒是要追殺她的,但幾十年中,她逐漸想明白了許多事。尤其在與成峙滔相識,從他口中聽了一遍當年的事後,她有了一個猜想:李壬棠的那些門人信徒也在懼怕著她,在這場恩怨中,或許她才是複仇者,是獵人。在前不久與上官辰見過後,她完全證實了這個猜想。


    郭長歌並不覺得這樣的心態轉變,就能讓李七娘以一敵眾。他讓溫晴解釋,隻是想讓龍川能稍微安心些。郭長歌很喜歡他龍叔這個長輩,他覺得他們有點像。不過他有時候會想,如果自己經曆了龍川小時候經曆的那些事,自己未必能如他現在一般赤誠善良。郭長歌從小雖浪跡天涯,但畢竟受到了白獨耳很好的保護,從不必為活下去發愁,也不必做自己不願做的事。所以他也很佩服龍川。


    溫晴已經解釋完了。龍川感歎往事的同時還是有些不放心,但也隻能接受現狀。他還好奇一件事:


    “七前輩一個人在瓏城,若是敵人現身,她怎麽通知我們?”


    郭長歌搖了搖頭。龍川怔住:


    “不知道?”


    “我本來也在頭疼這件事。但七前輩說,她會想辦法。”


    龍川忍不住在想這個辦法會是什麽。郭長歌放下剛吃完的空碗,微笑道:


    “七前輩既然說有辦法,那我們安心等著就是了。她可是李壬棠認準了的徒弟,辦法肯定比我們多,不必過於為她擔心了。”


    吃過飯,郭長歌又跑了一趟,去察看由姬虎帶領的那些武林人士的情況。其實在龍川、百生他們來之前,郭長歌和溫晴已經冒險上過一次山莊,而且見到了重荊。重荊獨自一人藏身在山莊錯綜複雜但他自己無比熟悉的密道之中,沒人可以抓到他,而他卻可以隨時出現在山莊各處窺探情況。同時他也掌握著山莊幾處大型入口通道的秘密機關,郭長歌和他說好了時間,讓他到時便放開通道。


    雖說重荊也並非完全沒有嫌疑,但他畢竟作為成峙滔的左右手多年……必要的風險還是值得一冒的。而據他所說,山莊被入侵後,他也不知道該相信誰,才獨自一人行動,郭長歌和溫晴的出現讓他很是驚喜。


    龍川口中的那群烏合之眾已在山腳下集結了,姬虎也已按郭長歌告訴他的,轉告了發動總攻的時間。這些武林人士信了蘇素染的說辭,以為玉汝山莊正遭逢外敵入侵,此時上山他們便可趁火打劫,得到珍藏於玉汝山莊數不清的財寶和武功秘籍。財寶和秘籍的部分是廣鳴院的二公子百生所說,他描述得繪聲繪色,對習慣了刀尖舔血以逐名利的武林中人來說,那實是不可抵擋的誘惑。當然他們大多人並非沒有顧慮,隻不過人一旦多起來,膽子就壯了,想著最壞不過是大家一起退下山來。


    他們此刻正摩拳擦掌,就等著到時上山得到自己夢寐以求之物,財寶、武學,當然,還有少數人也想要手刃成峙滔,以得到那位武林第一美人的青睞。


    矮山上那落腳處離這裏並不很遠,郭長歌帶著姬虎和他手下幾人到山腰時,日盤還沒全落下去。夕陽下,他們遠遠瞧見了一個人影。姬虎吃了一驚忙把手下攔住,就要隱蔽。


    “沒事……”


    雖是向光而行,但郭長歌還是一眼認出了那身影。


    “是蘇小姐。”


    姬虎鬆了口氣,幾人走過去。蘇素染向姬虎微微躬身致意,然後便盯著郭長歌。姬虎見狀道:


    “我……我們先迴去了。”


    “走慢些……”


    郭長歌忙說道:


    “我和蘇小姐聊聊,馬上就趕上去。”


    姬虎明白他的意思,點頭走了。


    郭長歌和蘇素染對視著,直到姬虎和他手下走遠了,誰也還沒開口。蘇素染微笑著,夕陽在她身上投下柔和唯美的光邊,小而薄的耳朵透著亮紅。郭長歌有些睜不開眼,看起來愁眉苦臉的。又過了會兒,天都變黑了些,終於他先沉不住氣了:


    “什麽事啊?”


    “什麽什麽事,你不是要和我聊聊嗎?”


    郭長歌怔了怔。


    “你不是在等我?”


    蘇素染臉上笑意更多了。


    “我隻是出來散散步。”


    “那……那迴去吧。”


    “你迴吧。”


    郭長歌邁開步,經過她身邊時又停住。


    “你真的隻是來散散步?”


    他想起柳如風,還有曲思揚的話。蘇素染笑著轉向他。


    “其實我有一件事很好奇。”


    “什麽事?”


    “我想看看那邊那片林子裏有什麽古怪,怎麽會把你和你夫人困那麽久的。”


    “我們多聊了會兒……”


    “原來隻是這樣啊。我還以為碰上什麽野獸了呢,記得郭夫人剛迴去時,還衣衫不整的呢。”


    郭長歌知道她這話是什麽意思,可這實在不是她平日的風格。蘇家大小姐,也是實際上的一家之主,威嚴,莊重,就算和朋友開玩笑也從來都點到為止,絕不會讓朋友難堪,更不會開啟一些奇怪的話題。


    他不知道該怎麽迴應。蘇素染突然靠了過來,在很近的距離麵對麵看著他。


    “你畢竟也是個男人,很正常的男人。”


    郭長歌向後躲開了些。


    “我……我……你究竟想說什麽?”


    “你還記得那場雨嗎,在那條河邊。”(ch467)


    郭長歌沒有說話。蘇素染邁開步,繞著他緩緩而行。


    “那時我真懷疑你是不是有些不正常。”


    “你說那是個考驗。”


    “那種時候,我還能怎麽說?難道承認我豁出全部,卻還是對你不夠有吸引力不成?”


    郭長歌越聽她的話,越有一種不祥的預感。但他此時還是實話實說:


    “其實是因為那場突然的冷雨……”


    “是啊……”


    蘇素染停步,在他的麵前。


    “那場該死的雨。”


    “該死……麽。”


    郭長歌看著她高瘦的背影。


    “你現在又提起這件事,是為了什麽?”


    蘇素染轉過身來。


    “我想把話說清楚。”


    “什麽話?”


    蘇素染沉吟片刻,看向他的眼睛。


    “我先問你,如果再有一次機會,你還會拒絕我嗎?”


    郭長歌很快點了點頭,似乎根本都不用思考。蘇素染轉開視線,嘴角浮起一絲苦笑:


    “是不是因為你已足夠了解我,而你根本不喜歡我這樣的女人?”


    壞了——郭長歌心裏想。他一直知道蘇素染並不討厭他,甚至願意主動接近他;他也想過蘇素染對他或許真的有些許男女之間的感情。可他從沒想過她竟會主動說起,這實在不符她平日的作風,即便這作風隻是外在。郭長歌一直知道蘇素染是個情感豐富的人。


    該怎麽辦?他飛速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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