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皇子與陳珪此番奉命下江南賑災查案,包括永嘉帝在內,滿朝文武皆以為此去一行必得腥風血雨,貪官酷吏落馬無數,乃至兩江官場半壁江山皆得改頭換麵,甚至永嘉帝都已經做好了英名蒙塵的準備。


    哪裏想到陳珪剛到江南之後,便帶著太子殿下的親筆手書和錦衣軍統領趙弼和的家信分別拜訪了幾位江南大佬,幾次請酒吃席下來,便已經推杯換盞,化幹戈為玉帛,而後又借著“將功補過”之名,遊說兩江官員出財出力,在朝廷賑災錢糧並不寬裕的情況下,鼓動當地官員自掏腰包安置災民,購買土木糧種農具耕牛,著手張羅重建事宜;除此之外,更是舌燦生花,勸說兩江泰半犯事官員還清朝廷錢款,主動繳納貪墨髒銀,揭發主事者以減其罪……


    最終除真正罪大惡極赦無可赦的主事者不得開脫之外,其餘官員竟然各有各的推托之詞,雖然奏疏上達天聽之後,這些官員仍舊會因失察之過而受到責罰,但好歹身家性命是保住了。朝廷和永嘉帝的顏麵也就保住了。


    這麽一樁震驚朝野,牽扯兩江的大案,竟然被陳珪長袖善舞,四角俱全的做到了和光同塵,粉飾太平,且又圓滿解決了賑災之事的大團圓結局。直叫長安城內擔憂不已的永嘉帝並太子殿下,以及那些想看陳珪笑話兒的朝臣們摔碎了眼珠子。


    在永嘉帝並滿朝老臣眼中看來,六皇子與陳珪的這一樁差事著實辦的幹淨漂亮,毫無後顧之憂。這樣的局麵也讓永嘉帝和滿朝文武頗為好奇,不知道陳珪究竟做了什麽。


    然條陳奏疏之上隻能將此事前因後果大略寫明,終究不能事無巨細的交待明白。所以此番迴京麵聖奏對,永嘉帝著重詢問了當中細節——或者說是陳珪的手段。畢竟以六皇子剛直不阿,寧折不彎的脾性,這種和光同塵的漂亮事兒不像他的手筆。


    陳珪眼見聖人垂問,心中早已擬好腹稿,當即侃侃而談。忽悠的永嘉帝與諸位朝臣連連點頭稱讚。唯有身處其中的六皇子似笑非笑的看了陳珪一眼,暗暗罵了一句“騙死人不償命”,不過出於種種考慮,倒是並未拆穿陳珪的謊言。


    一時陳珪稟明經過,永嘉帝又向六皇子詢問了各種細節部分。方才滿意的點了點頭。


    而後又沉吟片刻,開口說道:“此番言官禦史彈劾兩江官員勾結河道總督盧煥章貪墨修河工款一案,雖然經過欽差查明,證明涉獵其中的官員五不足一,但終久也暴露了兩江官場有官官相護之弊。爾等須得引以為戒。如今河道總督、蘭台寺大夫與兩江官位多有空缺,諸位愛卿可有賢能舉薦?”


    太子殿下與諸位大臣聞言,登時麵麵相覷。沉吟半日,皆無人說話。永嘉帝見此情形,不覺輕笑,隨手指了指太子說道:“太子為國之儲君,監理國事。由你來舉薦賢能乃分內之事。你先說說罷。”


    太子殿下聞聽聖人之言,忙躬身說道:“迴稟陛下,兒臣前番舉薦盧煥章擔任河道總督,豈料盧煥章不思忠君報國,反而勾結兩江官員貪墨修河工款,致使河堤崩潰百姓遭難。兒臣識人不清,著實慚愧。豈敢——”


    “好了。”永嘉帝擺了擺手,打斷太子殿下的自咎之言,因說道:“常言道畫虎畫皮難畫骨,知人知麵不知心。身為人君,需要有識人之明,斷人之才。然偶有失措,也是情理之中。太子……”


    永安帝說到這裏,若有所思的停了停,方才說道:“說說你心中的人選。”


    太子殿下見狀,隻得小心翼翼的報出了自己的人選。這迴他倒是吸取了陳珪當年之勸諫,並未舉薦自己的門人。而是考慮到其才幹性情,推舉了一位中立大臣——或者換句話說,乃是永嘉帝的心腹大臣。


    永嘉帝聞聽太子所言,也在意料之中。旋即又問三皇子、六皇子、七皇子並殿中大臣們的意見。


    眾人因立場不同,所舉薦之人自然各有不同。也有窺測聖意而舉薦賢才的。永嘉帝心如明鏡,皆不以為意。


    吏部尚書眼見眾位皇子的目光都落在河道總督的位子上,況且聖人也已成竹在胸,便不再多言置喙。反而上前舉薦道:“啟稟陛下,微臣以為前科探花林如海為人清正,才幹優長,且遇事機敏,可堪蘭台寺大夫之任。”


    所謂蘭台寺大夫,其職責跟禦史言官差不多。不過同禦史聞風而奏的純嘴炮不同,蘭台寺大夫更有檢察之權,所以權柄要更重一些。吏部尚書之所以舉薦林如海為蘭台寺大夫,一則是考慮到林如海乃翰林探花,身份清貴;二則也是考慮到林家乃五世列侯,在江南一帶名望甚高,況且林如海又娶了榮國府長房嫡女賈氏為妻,與兩江官員更是同出一脈……在江南暴出貪墨大案,兩江官員紛紛落馬的敏感關頭,倘若聖人派這麽一位仕宦子弟擔任蘭台寺大夫,應該能夠安撫一下人心罷?


    最重要的一點,則是林如海本身的才幹機敏,足以應付這個差事。


    果然,吏部尚書話音剛落,永嘉帝饒有興味的挑了挑眉,旋即沉吟片刻,竟是允了吏部尚書的舉薦。乃命人草擬旨意,頒發六部。至於河道總督的任命,永嘉帝最後也選擇了自己的心腹之人——恰好就是太子殿下方才舉薦之人。諸位皇子看在眼中,不覺各自思量。


    至於六皇子與陳珪則因辦差有功,皆官升一級。六皇子更是從郡王升為親王一爵。至於兩個人迴京之後是否還有重任加身……永嘉帝目前倒是沒有什麽表示,隻以長途乏累為由,且叫眾人各自散了不提。


    眾人見狀,隻得躬身告退。魚貫退出勤政殿。


    三皇子偷雞不成蝕把米,為了捅出兩江官場一事折損了不少眼線人脈,結果雖然將盧煥章拉下馬來,卻並未撼動太子之位,又不敢同永嘉帝計較。心下正憋了滿心的火氣,眼見六皇子與陳珪跟在太子身後亦步亦趨,少不得百般譏諷的道:“陳大人長袖善舞,八麵玲瓏,果然好本事。六弟跟著陳大人耳濡目染,當差辦事也愈發老練了。可見太子殿下調、教有功,也叫我等知道知道,什麽叫會咬人的狗不叫!”


    一句話落,陳珪仍舊滿麵春風,看不出什麽來。六皇子卻是麵色鐵青,目光冷冷的盯著三皇子。


    太子殿下見了,不怒反笑,且意味深長的從頭到腳的打量了三皇子幾個來迴,口內慢悠悠的說道:“三皇弟如此氣急敗壞,口不擇言,才叫孤誤以為有惡犬撲麵而來,幾欲擇我而噬。”


    “你——”三皇子聞言大怒,尚且未能開口反駁,一旁圍觀的七皇子等人早已掌不住的噴笑出聲。


    三皇子礙於太子乃是儲君,且不好跟他爭執什麽。眼見七皇子等人如此,便衝著眾人發火撒氣的道:“爾等笑什麽?”


    “哎,三哥你說不過太子殿下,就想拿我們兄弟幾個撒氣,什麽意思?”十一皇子不以為然的嗤笑一聲,攔在七皇子的麵前說道:“三哥你可別想欺負我們,惹惱了弟弟,到時候不管不顧的跑到父皇跟前兒告你一狀,你也得想想你受不受得起。”


    三皇子被十一皇子一句話噎的險些上不來氣兒,不過他到底避諱此事,並不敢叫父皇知道。聞聽十一皇子所言,隻得恨恨的冷哼一聲,甩袖子走了。


    十一皇子當著太子殿下和諸位皇子的麵,朝地下啐了一口,不以為然的嗤笑道:“什麽東西。”


    而七皇子則衝著太子殿下和六皇子笑眯眯的拱了拱手,開口說道:“六哥奉父皇之命去江南辦差,一路辛苦。弟弟早已備好薄酒為六哥洗塵。隻不知六哥是否賞麵。”


    六皇子聞言,則遲疑的看了眼太子。太子因笑道:“實不相瞞,得知六弟與子璋今日迴京,孤也在東宮預備了一席薄酒為六弟洗塵。既然七弟也有此意,不妨一道過來。咱們多些人吃酒,也好熱鬧熱鬧。”


    七皇子聞言,少不得應允。其餘幾位皇子皆為七皇子馬首是瞻,自然也都笑應了。


    唯有十二皇子皺了皺眉,向六皇子說道:“六哥還是先去後宮拜見母妃罷。母妃得知六哥今日迴京,一早兒就準備開來了。不但親自下廚做了六哥最愛吃的東坡肉,還將六嫂和小侄子都接到宮裏了。就想咱們一家人好好兒的團圓團圓。”


    太子殿下聞聽十二皇子所以,隻得笑言道:“這倒是我的疏忽了。竟然忘了淑妃娘娘思子心切。既然如此,六弟還是同十二弟一道兒去給淑妃娘娘請安罷。等明日再來東宮,哥哥給你接風洗塵。”


    六皇子聞聽此言,少不得躬身道謝,拜別過太子殿下與諸位皇子,這才同十二皇子返迴後宮。七皇子見狀,也隻得告辭了。


    唯有陳珪同太子殿下一道兒迴了東宮。君臣之間行過大禮,各自落座,太子殿下命人獻茶。這才笑問江南之事究竟如何。


    陳珪眼見外書房內並無外人,便也不再推脫,登時毫不遮掩的稟明經過。


    話說陳珪身負太子殿下的器重和庇佑,又有錦衣軍統領趙弼和為其背書,更因其八麵玲瓏善於遊說人心之故,剛剛抵達江南不久,便於酒戲傾談之下博得了兩江官員的信任和親近。再不複遠在長安時的喊打喊殺。


    既解了自己萬人咒罵的困境,陳珪接下來便開始遊說甄應嘉等幾位江南大員,央其出麵向兩江官員拉攏作保,不但打消了兩江官員對於太子殿下壯士斷腕的怨懟之情,更是把自己美言成了仗義執言,且又心係眾臣,所以自告奮勇下江南,替眾人善後彌補的好人兒。


    這廂陳珪打著奉太子私命替眾人善後的名義安撫遊說兩江官員,那廂六皇子則秉持著鐵麵無私的公正嚴明,以朝廷欽差之名嚴查貪墨諸事,兩個人一個□□臉兒,一個唱白臉兒,配合的倒是頗為默契。就這麽拿捏住了兩江官員,順風順水的辦好了賑濟災民的差事。


    且叫江南百姓對永嘉帝感恩戴德,兩江官員對太子殿下再無嫌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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