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氏吩咐心腹陪嫁打聽寧榮兩府內宅私密之事並未隱瞞尤氏母子,所以何旺升這廂才登門迴話兒,那廂尤老太太便得知了消息,忙命貼身大丫鬟如意過來哨探。陳氏見狀,索性帶著三個姐兒到了尤母上房,隔窗向何旺升一長一短的詢問些兒話,又命何旺升將打探來的消息原原本本迴說明白。


    那何旺升見主母如此吩咐,先答應了一聲是,旋即將從冷子興口中打探來的消息娓娓道來。不過是又一版的“何旺升演說寧榮府”。隻因時間早了幾年,榮國府尚且沒有賈璉迎娶王熙鳳,賈珠病逝李紈守寡之事;不過寧國府的局勢同書中相比,卻無太大變化。此時倒不必一一記敘。


    尤老太太、陳氏並幾個姐兒聽了何旺升這一席話,不覺微微沉吟,心下各自盤算開來。尤老太太十分滿意寧府的人際關係——雖是侯門公府,相比榮府而言,上頭既無公婆要孝敬,中間也沒有一家子的妯娌需要攀比,下頭隻有一個十二三歲的哥兒,因著年歲大了要進學讀書的緣故,大抵也不會在內幃廝混。所以大姑娘一嫁過去便能接手管家之事,且無人約束監管,更能恣意的幫襯娘家。


    思及此處,尤老太太麵上笑容更甚。拉著大姑娘的手兒不斷邀功買好兒。隻說若不是她這個當祖母的百般惦記斡旋,大姑娘哪裏能說上這麽好的親事。因此大姑娘嫁過去後,務必要飲水思源,時刻想著幫襯娘家外家才是。


    “……你是咱們尤家的女兒,倘或你父親你外家過的寥落不堪,你臉上也沒有光。在榮府妯娌麵前也抬不起頭來,唯有你父親你外家在京中站住了腳兒,才能更好的幫襯你,替你撐腰。你在妯娌親戚麵前也更加硬氣不是?”


    “……我跟你父親含辛茹苦養了你十來年,如今又給你定了一門好親事,送你去公府侯門當誥命夫人……你也不瞧瞧滿京城有誰家的姑娘能有這樣的命。你要惜福,要知道感恩,今後飛黃騰達了可不要忘了娘家外家……也該是你好生迴報家裏的時候了……”


    這一席話車軲轆似的翻來倒去,打從婚事初定到如今,尤老太太已經拉著大姑娘嘮叨了不下千百遍,大姑娘早已聽得耳朵裏生了繭子。又有陳氏私底下的那一番噓寒問暖籠絡人心珠玉在前,愈發顯得尤老太太這一番勸說自私自利。因而大姑娘麵上兒雖不顯,心下卻有了抵觸情緒。隻是礙於自己是晚輩的身份——況且素來和軟靦腆,不好當麵反駁罷了。


    陳氏也厭煩了尤老太太這些話,忙的出聲向何旺升問道:“你方才那些話言之範範,不過是將兩府的主子們略略提了一句,哪裏稱得上是內宅私密?正所謂驢糞蛋子表麵光,家醜不可外揚!誰家私底下沒有些狗皮倒灶的事兒,麵兒上不還是一片祥和的處著?你這幾日又是請客又是吃酒的陪著,難道就打聽出這些虛虛客套來?”


    何旺升聽了這話,不免跪在廊下叩頭喊冤,口內百般的叫屈。


    尤三姐兒見狀,便開口說道:“好了,你也不要做出這麽委屈的樣子來。我且問你,寧府裏那位珍大爺同先頭兒那位珍大奶奶可好不好?那位珍大奶奶又是個怎麽樣的脾性,怎麽年紀輕輕地,說去就去了?”


    眾人一聽,便知這話問的實在。陳氏忙開口吩咐道:“快說。你可打聽出什麽消息來了?”


    那何旺升見問,因開口說道:“小的隻聽那冷子興說過,寧府的珍大老爺原就是個不惜讀書的性子。以前有他父親敬老爺管束時還好些,自打敬老爺迷上了修道煉丹,將那世襲的官位與了珍大爺做,自己跑到城外和道士們胡羼,珍大老爺便也在寧國府裏稱王稱霸起來。先頭兒那位珍大奶奶是個賢惠慈善的玻璃人兒,且又是書香門第大家閨秀,原還勸諫一些。豈料珍大老爺非但不肯聽從,反而變本加厲,一味的關起門兒來同姨娘侍妾們胡鬧。在外頭也是吃酒買醉,無所不為。珍大奶奶看不過眼,同珍大爺爭執了幾迴,反遭珍大老爺好一頓搶白。後來那位珍大奶奶的娘家在任上犯了事兒,想求珍大老爺援手些兒個,珍大老爺也不曾理會。珍大奶奶急氣怒之下一病不起,勉強紮掙了大半年,就、就撒手去了……”


    眾人聽了這話,不覺嚇了一跳。陳氏忙開口問道:“你說什麽?你說先頭兒那位珍大奶奶是被珍大爺氣死的?”


    何旺升聞言,遲疑了片刻,猶猶豫豫的道:“這話小的不敢亂說。隻是小的聽人提起那位珍大老爺,都說那是個說一不二的霸道人。更何況如今既是一家之主,又是一族之長,愈發無人敢違拗了。珍大爺如此,那位珍大奶奶也是個有氣性的,兩個人針尖對麥芒……”


    陳氏聽了這一席話,忙轉頭看向大姑娘。大姑娘也是一臉的忐忑不安。尤老太太卻不大在意,擺手笑道:“爺兒們們氣性剛強些,不愛聽夫人嘮叨也是有的。何況那些個大戶人家出來的千金小姐們,明仗著自己娘家得用,在夫君跟前兒半點兒也不相讓的大有人在。想必珍大爺便是因此不喜歡珍大奶奶。不過咱們家大姑娘卻是最溫柔靦腆不過的,即便是將來……也必然不會同珍大爺有什麽爭執便是了。”


    陳氏不大讚同老太太的話,皺眉說道:“話雖如此。可人非草木,世上有幾人能眼睜睜看著老丈人家落了難反而袖手旁觀幸災樂禍的?更犯不著落井下石將自己的發妻活活氣死。可見這位珍大老爺不光是無情無義,亦且薄幸糊塗……還有寧國府的那些個姨娘侍妾們,行事如此輕狂霸道,可見平日裏也不是些省油的燈。”


    尤老太太聽了這話,不覺輕笑一聲,看著陳氏笑道:“你也太肯動怒了。說什麽珍大老爺薄幸糊塗,我倒是覺著先頭兒那位珍大奶奶不懂得什麽叫三從四德。須知女兒出嫁從夫,自然是要以夫為天的。那位珍大奶奶不思相夫教子,反而仗著自己的家世好就對相公橫眉怒目的,相公自然煩心。時日長久,便是夫妻情分也都沒了。我瞧著倒是那位珍大奶奶咎由自取。倘或她在娘家繁盛時懂得做事情留些後路,好好兒的服侍相公教養兒子,也就不會有後日之憂了。”


    陳氏聽出尤老太太的一語雙關,不怒反笑。因說道:“這話好沒意思。倘或珍大老爺是嫌棄先頭兒那位珍大奶奶家世好脾氣大,當初為什麽求娶?難道就為著攀附嶽丈家的勢利不成?倘或真是如此,便該有伺候大家千金的準備。而不是端起碗來吃飯,放下碗就罵娘。等著嶽丈家敗落了就幸災樂禍隔岸觀火!我說那位珍大爺若果真是這樣的人,咱們家大姑娘還是別嫁過去的好。別到時候羊肉沒撈著,反惹得一身騷!”


    尤老太太聞言大怒,待要開口訓斥陳氏,又曉得自己的言語沒有陳氏犀利。何況陳氏如今還懷著尤家的骨肉,眼瞅著便要臨盆了。尤老太太不看僧麵看佛麵,不看著兒媳婦還得看著大孫子,隻得勉強笑道:“這話倒是不必。咱們家大姑娘的性子我比誰都知道,最是溫柔和順的,斷然做不出那等依仗家世狐媚子霸道給相公沒臉兒的事兒。”


    陳氏冷笑,隻用手扶著肚子,並不接話兒。


    在座三個姐兒見此形狀,少不得相視苦笑。尤三姐兒忙輕咳了一聲,開口岔話,向窗外廊下的何旺升揚聲問道:“這兩府的主子們如何,我們是知道了。你再說說這兩府得臉兒的奴才們都是個甚麽德行。須知閻王好見小鬼難搪,大姐姐嫁過去是要當家理事的,親戚妯娌們再不好,麵兒上情分總是有的。隻怕那起子下人拿大搗鬼,仗著自己在那府裏呆了三四輩子,又欺負大姐姐是個剛進門的靦腆媳婦,且家世門第又比不得國公府……”


    那何旺升站在窗外廊下,聽了滿耳朵的婆媳機鋒,心下也是一陣苦笑。此刻聞聽三姐兒所言,忙開口將寧榮二府得臉奴才們的勢力背景一一說明。


    尤三姐兒見狀,索性吩咐老太太房裏的如意取筆墨來,將這人脈關係一一記下。又悄悄提點著大姑娘還想問些什麽,倘或不好意思明問出聲,可向她耳語說明,尤三姐兒再揚聲追問。


    大姑娘聽了這話,起先還有些不好意思。待過了一會子,也有些忍不住便向尤三姐兒咬了幾次耳朵,尤三姐果然一一的問明白記妥當了。


    那時天色已近掌燈時分。尤老太太與陳氏也將心中狐疑之事事無巨細的打探明白,直問的口幹舌燥接連吃了好幾杯茶,這才心滿意足。


    陳氏眼見天色不早,便命廚房預備一桌豐盛客饌賞給何旺升。又命貼身丫鬟春蘭迴房取了十兩銀子賞給何旺升。尤老太太見狀,少不得也賞了十兩。這廂何旺升感恩戴德的謝過,又去下頭吃過了晚飯,這才告辭出府。


    是晚,尤子玉迴府時,陳氏便將白日之事一一告訴。尤子玉且摟著陳氏長籲短歎了一迴,終究也沒提出兩家婚事作罷之議。陳氏見狀,也就無可奈何了。因勸著尤子玉去蘭姨娘屋裏睡,自己也好安然睡下。


    豈料到了半夜的時候,陳氏突然發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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