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老太爺並陳老太太原不大喜歡小孫氏頂撞長輩,又覺著她跋扈善妒,毫無女子貞靜賢淑之德。此刻聽聞馮氏言及小孫氏有孕之事,卻轉口說道:“既是懷了身孕,終究子嗣為重。你母親怎麽說?”


    馮氏聞言,隻得說道:“母親自然是高興的。原還說要與嫂子的娘家理論理論,這會子也罷了。倒是嫂子的娘家,老太爺和老太太親自打點了表禮過來賠不是。母親也沒說甚麽。”


    陳老太太便笑道:“理論不理論,倒沒甚麽緊要。隻說你嫂子的老子娘明白事理,這才是讀書人家的規矩。”


    陳珪歪坐在太師椅上翹著二郎腿,一壁嗑瓜子兒一壁不以為然的搖了搖頭,冷笑道:“有甚麽好理論的?隻要她嫂子肚子爭氣,十月懷胎給馮家生個寶貝兒子出來。這事兒八成就揭過去了。倘若不爭氣,再生個丫頭片子,老太太不理論便罷,倘若追究起來,好戲且在後頭呢!”


    眾人聞言,不覺默然。


    二姐兒在旁怔怔地聽著,不覺想到陳氏早上賭氣說的那一番話。細細尋思了一迴,隻覺心下涼涼地。


    說笑之間,早已是掌燈時分。便有灶上伺候的婆娘來問何時擺飯。陳珪夫婦早在馮家吃過晚飯才家來的,此時倒也不餓。但見晚飯竟有一道野雞崽子燉的火腿湯,聞起來醇香撲鼻,不覺食指大動。陳珪便笑道:“好哇,趁著我們不在,你們倒吃好東西了。”


    陳老太太因笑道:“是張家送來的年貨。我瞧著新鮮,就吩咐灶上燉了一隻,用這野雞湯泡飯,倒是比稀粥香甜些。”


    陳珪接口笑道:“父親母親年事已高,合該好生補養身子。這些個野意兒是最滋補不過的。隻可惜兒子沒用,不能好生奉養高堂,還要偏著您二老的好東西吃。”


    陳老太爺便斥道:“休要說這些淡話。我不愛聽。”


    陳珪聞言,仍笑道:“既然父親不愛聽,我便不說了。吃一碗高湯堵嘴便是。”


    說罷,仍舊吩咐一旁伺候的小丫頭子,添了半碗飯泡著雞湯吃了。


    陳老太太又命馮氏並陳橈、陳婉再吃一點子。三人皆搖頭不用。馮氏因笑道:“我們沒有那個好胃口。隻吃一頓也還罷了。”


    欣然飯畢。二姐兒忙忙的吩咐灶上人送些石灰粉、茱萸粉、胡椒粉並一些辛辣刺鼻的調料和藥麵子至房中鼓搗起來。陳氏便知二姐兒要製甚麽“防狼藥劑”,當即在旁笑盈盈地看著。又問:“且管用麽?別白忙活了一日,甚麽用都沒有。”


    二姐兒便笑道:“有用沒用,且做出來瞧瞧。有備無患麽。”


    陳氏嗤笑道:“有你舅舅在,竟比甚麽藥劑都管用。你要不信,到日子你便知道了。”


    二姐兒仍笑說道:“我自是相信舅舅的。不過是白準備安安心罷了。”


    說罷,看著桌上配置好的粉末,尤歎息道:“可惜沒有小巧的噴壺,否則灌成水隨身帶著,倒比粉還強些。”


    陳氏捂著發癢的鼻子,十分不以為然。大姐兒亦皺眉說道:“這個味道太嗆了,我可不想上元節戴著它出門。竟成了灶上燒火的廚娘了。”


    二姐兒聞聽此言,因說道:“是性命安危重要?還是一點子嗆味重要?何況咱們用油紙包嚴實了,再放進荷包裏頭,能有多大點子味道?你也太嬌氣了。”


    大姐兒聞言,更是連連搖頭,敬謝不敏。


    陳氏在旁,越發笑的前仰後合的。


    二姐兒苦口婆心地勸了大姐兒好幾迴,眼見大姐兒一味搖頭並不打攏。隻得恨恨的說了句“不識貨”,自己將和的調料粉分了好幾個油紙包,分別裝進幾個小荷包裏。至次日又送馮氏並陳婉,那母女二人見了這所謂的“防狼藥劑”,自是好一番調、笑,任由二姐兒舌燦生花,亦不肯掛在身上的。倒是陳珪瞧著這東西新奇有趣,特向二姐兒討要了一包。


    喜得二姐兒無可不可。


    過兩日便是上元節。白日裏,陳府內外院兒的總管張羅著家下婆娘小子們登高爬梯地掛上了新糊的彩燈。各式花燈懸掛在廊簷下,枯枝上,門匾前,縱使未曾點燃,亦叫人覺出花團錦簇,耳目一新。


    及至到了晚間掌燈時分,便有粗使的管家媳婦和小子們提著燈油將花燈一一點燃。但見形形□□的彩燈將整座院子映照的恍如白晝,又有月色爭輝,燈光月華兩相應,人隻站在遊廊上向外看,隻覺得連心胸都透亮起來。


    待到月上樹梢之時,陳家眾人也都穿戴好了準備出門。一色的翠幄清油車被小子們拉至二門外的小偏院兒,老太爺老太太自是一輛車,馮氏與陳氏並大姐兒二姐兒一輛車,陳珪陳橈並陳婉一輛車。又有各人貼身伺候的丫鬟齊坐一輛車,下剩跟隨的丫鬟婆子並小廝們皆圍隨在側。


    四輛套著馴騾的翠幄清油車魚貫出了陳府大門,順著僻靜的羅巷一路駛向大街。但見短暫的黑暗僻靜之後,便是人語喧闐的吵雜聲響,絡繹不絕的小商販並走貨郎的張羅叫賣聲,煙花綻放的哨音和爆音,甚至是遊街的才子文人們朗朗猜燈謎的聲音。還有許許多多或辨得出或辨別不出的小攤吃食,順著車簾縫隙飄進來的香甜氣息。


    那外頭也是愈來愈亮。隔著馬車簾子,二姐兒都能看到那些琉璃五才的花燈散發出耀眼的光輝。這叫她忍不住偷偷掀開了車簾向外望。


    霎時間,便看到滿眼的花燈,各式各樣的,各種顏色的,紗羅堆的千重蓮瓣燈,牡丹芍藥燈,彩紙糊的錦鯉鳳凰燈,玻璃製的剔透繡球燈,乃至令人目不暇接的走馬燈……小的也不過是巴掌大,拿在手中欣賞把玩,大的卻比人還高,足的仰望還看不到頂端。還有河中飄飄蕩蕩的許願燈和光耀奪目爭奇鬥豔的花船……


    二姐兒上輩子所處的環境那樣舒適安逸,卻從來沒有見過這麽熱鬧的燈會。她呆呆的趴在車窗上往外看,但見寶馬雕車,火花銀樹,行人簇簇,魚龍飛舞。真真是說不出的繁華盛世,道不盡的太平風流。


    正愣愣的發呆時,陳府的翠幄清油車陡然停了下來。眾人慣性的往前傾了傾身子,便見後頭的陳珪並陳橈父子跳下馬車,上前說道:“前頭人太多了,馬車也過不去。就停在這罷,下剩的我們自己走。”


    陳珪說著,仍叫跟車的小子們從馬車裏抱出十來個粉瓣蓮花的河燈,指著前頭的青石板橋笑說道:“前麵有橋,我們在橋下先放了河燈,再去逛花燈會罷?”


    這主意自然是極好的,陳府眾人紛紛應和。二姐兒從未在上元節時放過河燈,一時更覺新奇。又見上元佳節闔家團圓,自己卻孤魂野鬼似的不知今夕何夕,也不知後世的家人如今何在,更不知眼前所經曆的一切究竟是真是幻,種種思緒鬱結在胸,不免平添了幾分愁緒。


    暗暗發怔時,早已被家人簇擁著到了青石橋下的河水邊。隻見石橋兩旁仍有許多遊人在放河燈,一盞盞點著小蠟的河燈承載著主人的心願,飄飄蕩蕩至水中間,又順著河水蜿蜒向下,沉沉浮浮,飄忽不定。遠遠看去,便如點點繁星匯聚的一條銀河一般。


    陳氏手捧著自己的荷花燈,半蹲在青石橋前閉目虔心地嘀咕了一會子,方將河燈放入水中。雙手合十如信女一般又嘀咕了一會子,方才了了心願一般睜開雙眼。再迴頭時卻見二姐兒仍捧著河燈呆愣愣地站在一旁,也不知在想什麽。陳氏不覺好氣又好笑。因罵道:“原以為你是個機靈通透的人兒,誰成想出門了卻是這麽一副沒見過世麵的窩囊樣子,真給老娘我丟人。”


    說罷,又催著二姐兒放河燈。“大家都完了,隻等你一個。”


    二姐兒迴過神來,不覺莞爾一笑。忙蹲在河水旁悄悄放了河燈。陳氏尤在身後念叨著“你忘了許心願了,真是個蠢材。”


    陳老太太看不過眼,忙開口勸阻道:“她小孩子家家的,在家拘得緊了,自然有些怯生。多經曆幾次便好了。你又何苦說她。”


    正說話時,陡然聞聽身後傳來一道清朗聲音,含笑問道:“前麵的,可是如璋賢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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