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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毋生在說話時,隔壁的董仲舒,當然也沒有閑著。


    他在得知了未央宮裏發生的事情後,立即就叫來了自己的幾位得意子弟。


    董仲舒是趙人,所以,他說話的方式,有著趙國士大夫特有的慷慨之勢。


    很多人常常隻是聽了一遍他演講經義,就被其所折服,從而甘願追隨左右。


    與曆史上那位發明了天人感應的董仲舒的不同。


    現在的董仲舒,早已經放棄了天人感應這個不切實際還可能招人煩的玩意。


    道理很簡單。


    當今天子自證了自己受命於天。


    他既是天意的化身。


    你再天人感應,豈非是找打?


    做學問的人,那能不講政治?


    閉門造車,是會被點天燈的!


    所以,董仲舒現在,已然轉向了另外一個方向。


    師兄胡毋生提倡‘我注春秋’,曉瑜門人弟子們要將自己的言行與春秋所載的君子言行聯係起來。


    而董仲舒則反過來,要求門人弟子,用自己的行為來彰顯春秋之微言大義。


    這樣一個細微的差別,卻在實際情況裏,將兩者的行為區分得很明顯。


    相對而言,董仲舒屬於改革派,而胡毋生則是保守派。


    改革派當然比保守派要激進一些。


    尤其是對外政策。


    現在,鼓吹對匈奴全麵戰爭,要求積極備戰,教訓士民,聲音最高的就是董仲舒這一係的弟子門人們了。


    因而,董仲舒比胡毋生更恨穀梁派!


    在曾經的曆史上,董仲舒慫恿武帝‘罷黷百家獨尊儒術’,首先幹掉的,就是穀梁派。


    穀梁派幾乎被董仲舒趕盡殺絕。


    若非是穀梁派及時投靠了劉據,說不定早被董仲舒掃進了曆史垃圾堆。


    即使如此,整個武帝朝四十餘年,穀梁派的日子,比墨家都慘!


    正因為如此,石渠閣辯論後,得勢不饒人的穀梁派立刻狠狠的報複迴來。


    打的公羊派幾乎無立足之地!


    如今,仇敵有難,董仲舒已經是迫不及待的想要落井下石了。


    這無關道德與個人修養。


    這是大道之爭!是道統之爭!


    如孔子誅少正卯!


    異端邪說必須死!


    更何況,當今天子,特別特別不喜歡穀梁派和魯儒的某些言論。


    而在董仲舒眼裏,儒家今天這樣舉步維艱,處處被人打壓,也跟穀梁與魯儒們的放肆脫不開幹係!


    想當年,孔子過齊,景公問政。


    孔子獻上節用之策,景公大喜,欲封孔子為大夫。


    結果,大賢晏嬰對景公說:夫儒者滑稽而不可軌法;倨傲自順,不可以為下;崇喪遂哀,破產厚葬,不可為俗;遊說乞貸,不可以為國。


    於是景公立刻就不用孔子,齊國人甚至對儒家充滿敵視。


    此事,是每一位儒門子弟永遠的痛!


    董仲舒可一點都不希望,現在儒家的勢頭被穀梁派和魯儒拖累。


    一顆老鼠屎壞了一鍋湯這樣的事情,一次就夠了!


    再來第二次,董仲舒就要爆炸了!


    “夫穀梁之儒,號為儒而實為小人之說也!”董仲舒對著自己的弟子門人,火力全開,對準穀梁派狂噴不止:“其言荒繆,其說怪誕,其論不經!”


    “其雖自號‘尊王’,然拒絕攘夷,此一繆誤也!”董仲舒說道:“豈不聞,夫子曰:夷狄之有君,不若諸夏之無!尊王與攘夷,本是一體,不攘夷,尊何王?夷狄之王乎?”


    “其又曰:親親上恩,看似有禮,實則無禮至極!恩自上出,天子受命於皇天以治九州萬民,執萬民之命而宰天下;昔者湯武網開三麵,澤及鳥獸,文王畫像而民不犯,聖王之德,豈需親親?聖王用政,雨露澤及天下鳥獸,潤及草木……”


    今天大噴子董仲舒一次噴了個飽。


    而且,因為趙人素來聲高。


    講演起來,常常手舞足蹈,聲勢浩大。


    所以,很快,董仲舒的講演,就吸引到了許多太學中遊蕩的學生。


    這些人基本都是還沒有選定老師的學生,正處於迷茫期。


    一看這邊熱鬧,就圍了過來。


    再一聽董仲舒的話,紛紛點了個讚。


    當今,公羊派為何能成為儒家內部第一大派係,其聲勢號稱一家就能打遍整個儒門?


    原因就在於,公羊派的論述和思想核心,契合了當下民眾和貴族的唿聲。


    君子報仇別說十年!


    一萬年也不晚!


    而董仲舒噴起人來,又是格外帶感。


    很快,就有許多年輕被董仲舒所說的話所折服。


    紛紛來到董仲舒身前,恭身一拜,道:“董子在上,後學末進某某,敬拜之!”


    這在太學裏,等於是要求隨同旁聽。


    這就跟後世點娘的讀者看到一本書不錯,順手收藏了一樣。


    繼續聽講,聽的好,聽的爽的話,那就付費訂閱(拜師了。


    董仲舒自然是喜不自勝。


    太學學生,不是有錢有勢的狗大戶子弟,就是功臣貴族之後和地方上千挑萬選的精英。


    每一個,都可以在未來成為一個學派的中堅。


    狗大戶有錢,功臣貴族有錢,而精英們有未來。


    當年孔子七十二門徒,不也要有子路子貢和顏迴之分?


    而在其他地方,幾位穀梁派的學者,隻能咬牙切齒的看著這一切,卻不敢有所動作。


    天子的板子,已經結結實實的打了下來。


    楊奉被調離了太學,甚至還被言辭指責‘不當為人師’!


    這樣的激烈指責,是高帝之後所未有的。


    在這個瞬間,穀梁派可謂是戰戰兢兢,不能自已。


    許多人都迴想起了高帝時期的恐怖。


    劉氏天子,素來就對儒生沒有太多好感。


    高帝拿著儒生當笑話和小醜,太宗相對好些,但也沒有好到哪裏去,先帝也對儒生不感冒,更喜歡商韓之學。


    至於今上……


    墨家就是今上扶持起來的。


    以儒墨的矛盾和分歧……


    今上對儒門的態度可想而知!


    而坊間不止有傳聞說,當今天子極度極度不喜歡穀梁派所宣揚的某些學問。


    “自荀子以來,我等穀梁之學,漸漸沒於塵埃……”一位穀梁派的巨頭說道:“時至今日,已然衰敗不成體統,又遭此大難,吾學多艱矣!”


    對任何一個儒家派係而言,離開了天子的支持,都可能是災難。


    而若得到天子的惡意,那簡直是要滅亡!


    當年高皇帝在儒生帽子裏撒尿,使得天下儒生,幾乎凋零。


    由是黃老大興!


    當年,儒生們不是隻能縮在家裏,就是隻能跟隨叔孫通,拚命拍馬。


    勉勉強強,才保住了一絲元氣。


    而當今天子,與乃祖又不同了。


    這是一個證實了天命的君王。


    隻差鳳鳥來儀,河洛出圖,就可以上追三王而下比五帝。


    這樣的一位帝王,對諸子百家的影響力和威懾力,都是無限大的。


    因為,諸子百家,都必須遵循他的意誌。


    不然就會成為天下士民眼中‘天厭之,天棄之’的過街老鼠。


    而現在,這個影響已經凸顯出來了。


    在天子放風不過半日。


    就已經有十幾位本來已經準備拜入穀梁學派的貴族子弟紛紛來信絕交了。


    就是門中弟子們也是惶恐不安。


    若非害怕被人安上一個欺師滅祖的帽子,恐怕穀梁學派,已然土崩瓦解。


    麵對這個情況,穀梁派諸博士們,都是心裏無比苦澀。


    儒家的特征之一,就是列君臣父子之禮,序夫婦長幼之別。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尤其是穀梁派,鼓吹的就是天子至高。


    現在,至高的天子,對著穀梁派舉起屠刀。


    穀梁派似乎唯有引頸待戮。


    但,就如同所有的學派一般。


    在危機來臨時,有人頹廢,有人沮喪。


    然而必定有人發憤圖強,發誓要扭轉乾坤。


    這樣的人,在穀梁派中有著許多許多。


    這是因為穀梁派有著荀子的基因和思想在其中,當年,穀梁傳,是經過荀子的手的,現存的許多穀梁學說,都有著荀子的影子在背後。


    譬如‘民者,君之本也’‘民如釋重負’等言論,都是荀子思想在其中發揮作用。


    但是,與公羊派一樣,穀梁派在漢興之後,漸漸的轉為地主豪強的代言人。


    他們自然而然要偏向豪強地主的立場。


    於是,刪刪改改,甚至出現了有人在穀梁傳裏加入自己的說法的事情。


    發展到現在,就成為了目前這個樣子。


    “吾等必須改變了……”幾位憂心忡忡,但不甘心失敗的穀梁學者相互看了看:“必須迴到荀子和孟子的時代……”


    “吾準備前往臨淄,探尋孟子當年在稷下學宮的遺跡……”有人說道。


    “吾準備前往南陵,查荀子之遺……”也有人說道。


    “吾準備南遊江淮,上會稽而探禹穴,窺九疑,浮於沅湘,北涉汶泗,東遊齊魯,觀孔子之遺風,再泛海東渡,至安東之地,探邊塞之風,望江海之廣……”一位身配冠帶的士大夫昂首道:“唯有上溯三王之業,下探當今之施政,中和人得,以我為本,去陳出新,方有生機!”


    當前的局勢發展,每一位有識之士都很明白。


    跟不上形勢的,就會被世界拋棄。


    更可怕的是當今天子自證了自己的天命。


    這使得一切學派,都必須圍繞他的意誌來調整,或者說,最起碼,也要拿出一個能邏輯自洽,與附和現實的思想體係。


    再想像過去那樣坐在家裏,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能忽悠公侯貴戚的日子已經一去不複返了。


    “現在,當今天下,究竟鹿死誰手,還未可知!”此人望著董仲舒的背影說道:“易雲:天行健,君子自強以不息!”


    “當今如今對我穀梁已然先入為主,以為吾輩皆阿貴之輩,吾等必須用事實告訴陛下:吾等非亂國之人,吾等所學也非亂政之學!”


    ……………………………………


    在公羊派舉起了餐刀,準備吃一頓名為‘穀梁’的美餐。


    而穀梁派則在危機中,開始醞釀變革之際。


    南方的齊魯,依舊歌舞升平。


    真真可謂是往來無白丁,談笑皆鴻儒!


    但這種日子,似乎已經即將日暮西山。


    幾雙眼睛,在某些角落裏,盯著那些酒池肉林,大腹便便的地主豪強以及名流鴻儒。


    “真是不知死活……”


    “堂而皇之的當眾議論自己的謀劃……”


    一支支毛筆奮筆疾書,一項項隻要帶個耳朵,就能聽到的議論被記錄。


    然後,幾隻信鴿撲哧著翅膀,飛向北方。


    一頭名為‘繡衣衛’的怪獸,漸漸浮出了水麵。


    一日後,這些信鴿飛到了滎陽,落到了在此督辦齊魯諸王一案的執金吾郅都的肩膀上。


    “這季心所獻的信鴿,還真好用……”郅都將信鴿腿上所綁的信件取下來,然後看了一遍,他嘴角露出一絲冷笑:“獲罪於天,無可禱也!”(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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