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陽光的照射下,馬蹄與車轍卷起的塵埃在空中顆顆可見,禦雄殿前排列著的百官得了禮官的示意,紛紛向兩側退去,辟出一條寬宏的大道來。

    遠處秦將軍立與駿馬之上,器宇軒昂,而跟在他身後的籠獄之中,困著大梁最負盛名的少年將軍。

    樓音側身看了一眼他的父皇,憔悴而滄桑的男人此時閉著雙眼,大抵也是願看到這樣的景象。樓音和他一樣,做夢也沒想過會與尤錚在這一的情景下見麵。

    秦將軍在大殿之外下了馬,命人驅趕著困住犯人的籠獄邁向禦雄殿。空曠的大殿之中樓音幾乎聽不清秦將軍說了什麽,隻見他憤慨地念完了手中的訴罪文書才退到了一邊去。

    樓音頂著沉重的冕冠,在太監的攙扶下一步步走下台階,來到了籠獄麵前。

    裏麵的少年抬起頭來,麵如冠玉,儀表堂堂。即便身著囚服,頭發蓬亂,也掩蓋不了他一世英雄的氣宇。

    他的目光平和而溫柔,完全不似一個敗寇,甚至看向樓音時,還有小時候一起玩鬧時的寵溺眼神,“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樓音這幾日夜夜不得安眠,想過見到尤錚時如何開口,卻不曾想到他第一句話竟是這個。

    群臣皆注視著樓音,看她登基第一天會如何處置這個犯了謀逆大罪的表親,是對樓音的監視也是一種審判。

    而尤錚坐在囚籠裏巋然不動,盤著雙腿甚至眉眼帶笑,他看了周圍一圈,問道:“暇兒呢?”

    語氣輕柔,像一個遠遊的男子歸家後尋找家人的感覺,反而堵住了樓音想要說出口的任何言語。

    但樓音理智尚未被迷惑,她又走近兩步,冷著臉與尤錚對視,說道:“押入天牢,交與大理寺與刑部審查。”

    天黑之時,換下了一身冕服的樓音第一時間便去了天牢。為她引路的是大理寺卿與嶽承誌,這昏暗漆黑散發著黴臭味兒的天牢樓音再熟悉不過,走到最深處的牢房,門框上掛著一層又一層的鎖,磨得鋥亮如同侍衛腰間的佩刀一般。

    嶽承誌與大理寺卿對視一眼,低著頭退了出去。尤錚坐在牢房正中間,站起來時高大的身軀幾乎與牢獄頂部齊平,他慢慢走向樓音,等著樓音開口。

    饒是有千萬句斥責的話,樓音最想說的,還是纏繞於心中的疑問,她看著麵前偉岸的男子,問道:“為什麽謀反?”

    尤錚在樓音麵前踱了兩步,不答反問,“皇上,如今南

    境情況如何了?若是周國選擇此時趁虛而入,秦家那些個愣頭青抵擋得住嗎?”

    樓音抓著鐵索,音調拔高了些,“朕問你為何謀反!”

    尤錚依然不慌不忙,說道:“父親呢?還沒被皇上抓迴來嗎?皇上不是該株連整個尤家嗎?”

    樓音死死抓住鐵索,幾乎聽到了自己骨節磨動的聲音,她繃緊了全身神經,再一次重複道:“朕問你,為何謀反!”

    “唉,皇上還不懂嗎?”尤錚臉上的和氣隨著他的話語漸漸隱退,隨之浮動上了一層戾氣,那是京都裏的紈絝子弟沒有的狠勁,是修羅場裏曆練過的人才有的殺伐之氣,“皇上你捫心自問,沒了我們尤家人,大梁的江山你坐得穩嗎?”

    他根本不給樓音再說話的機會,雙手扯住鐐銬,仿佛他一用力就能輕易扯斷這些困住他的枷鎖,“所以即便我謀反了,你也不敢把父親從北疆抓迴來,因為你知道沒了我父親,烏孫此時一定迴進攻,南邊周國亦蠢蠢欲動,兩國若同時來犯,皇上你能保住這大梁江山嗎?你不能!你心裏知道,尤家父子在,則大梁在;尤家父子亡,則大梁亡!”

    樓音腳底退了兩步,她昂著下頜卻垂著眼簾,額角跳動,臉色發白。接下來的話,不用尤錚說她也知道,可尤錚卻還是講餘下的話說了出來,“所以為什麽在沙場上出生入死的我卻要向你俯首稱臣?阿音你上過戰場嗎?你見過成堆的屍骨和血流成河的場麵嗎?為什麽在皇宮裏養尊處優的樓氏一族要坐享我們尤家拿命換來的大好河山?因為你們樓氏比尤氏血統高貴?簡直是天大的笑話,天下誰人不知,樓氏出身僅僅是草寇,而我尤氏,曆代就是王侯將相!”

    尤錚雙拳一握,果然掙脫了手上的鐐銬,逼近樓音。樓音受了驚嚇,往後退了一大步,隔著籠獄凝視著裏麵的尤錚。

    “你問我為何謀逆?”尤錚咧出了一個猙獰的笑,看得樓音心底發涼,“我是拿迴我自己該得的東西。可惜,怪我沉不住氣草率出兵,不過阿音你記住,你們樓氏永遠欠我們尤家!”

    樓音心裏頭如擂鼓一般,她看著尤錚,輕啟櫻唇,“錚哥哥,如果今日登基的是樓辛而不是我,日後你若把持住了朝政,你會殺了我嗎?”

    這一次輪到尤錚不說話了,在他一雙龍眉鳳眼的注視下,樓音反而長了氣勢,“你會殺了我。因為隻要我活著,就永遠比你更有資格坐上龍椅,所以,如今局勢與你設想的相反,但我也會同你一樣大義滅親。你與尤暇會死,舅舅也

    會被流放,趙國公府所有人將時代為奴。”

    尤錚緩緩低下頭,沉默了半晌,樓音不知他在想什麽,欲離開大牢之時,卻見尤錚突然跪了下來,“皇上,罪、罪臣罪該萬死,但求你看在父親母親他們從小對你嗬護有加的情誼上,放他們一馬。”他抬起頭,眼睛發紅,“父親他戎馬一身,若是因為我而遺臭萬年,我……”

    “你會比死更難受?”樓音不去看他,怕自己下一秒就心軟,“但你在收了第一筆錢開始斂財屯兵之時,就該設想到最壞的下場。”

    說完,再也不去聽尤錚的祈求,徑直走出了大牢。

    大牢外明月當空,齊鈺在外麵候著她,說道:“皇上既然已經出來了,那臣這便進去審問席大人的下落。”

    樓音點點頭,手腕見傳來一陣暖意,是款冬姑姑扶上了她的手,頓時全身都鬆懈了下來,樓音長唿一口子,感覺喉嚨裏一陣腥甜翻湧而出,她迅速用袖子捂住了嘴,待大腦裏的眩暈之感褪去後,她放下捂著嘴的手,看見暗紅色的袖口被染黑了一片。

    “皇……”款冬姑姑真是經不起驚嚇了,她看見樓音口齒都被血染紅了,差點比樓音還先暈過去,“傳太醫!”

    而樓音注視著袖口上的血跡,咧著滿是汙血的嘴笑開了,“看來我真是命中沒有福分坐著龍椅。”

    她望望漆黑的天,沉吟半晌,說道:“隻能對不起父皇的願望了。”

    夜半的皇宮,飛速駛出一隊人馬,朝著前東宮奔去。暗夜無聲,沒有知道這群人帶著什麽,也沒人知道前東宮裏發生了什麽,隻是第二日一早,當第一縷陽光照進大梁京都時,一道消息如平地驚雷一般劃破了京都的平靜。

    當這道消息傳遍皇宮時,長春宮內亦發出一聲慘烈的哀嚎,隨即歸於平靜。

    而樓音此時跪在太上皇床前,胸口上是被太上皇揮落的藥碗中撒出來的藥汁。太上皇背對著她,不發一言,但起伏的身體明顯昭示著他的怒氣。

    “父皇。”樓音低著聲音說道,“樓辛他意圖弑君,卻得父皇垂憐不僅沒有被誅殺,反而得一親王爵位,這讓世人如何看待父皇?阿音知道父皇對樓辛他心有愧疚,但君就是君,謀逆就是謀逆,阿音來替父皇擔上這心狠手辣的名聲就是了,但樓辛他必須死!”

    過了半晌,床上的人才有了一絲動靜,他的聲音喑啞無力,聽起來疲憊極了,他揮揮手,說道:“罷了,昨夜人已經死了,你走吧,朕想歇一會兒。

    ”

    樓音嗯了一聲,重重磕了一個響頭,這才緩緩走出去。

    大殿外,陽光明媚,鶯飛燕長,宮女們都脫下了臃腫的襖子,換上了嬌俏的錦裙,唯有樓音,她看著自己身上的冕服,華麗卻沉悶。

    她伸手按住自己的腹部,由款冬攙扶著坐上了軟轎。

    轎子四平八穩地,容太醫跟在樓音身旁,一路上說了許多這幾日太醫院幾位老太醫秘密鑽研的成果,“昨日臣與劉太醫親自去西山請教了歸田的盧老先生,他倒是對這個連心蠱有所耳聞,隻是從未聽說過有解法。”

    樓音盯著前方的路,許久不出聲,待轎子停了下來才說道:“你們繼續找方法,朕就不信天下沒有解不開的東西。”

    她下了軟轎,腹部又傳來一陣鑽心的痛,頓時一股寒顫從胸腔蔓延到了全身。她弓著腰扶住款冬的手,待疼痛減輕了些才抬起頭來,眼神絕望卻堅毅。

    她不想和季翊一塊兒死,她想活下去。

    “容太醫。”樓音放低了聲音,在他耳邊說道,“解鈴還須係鈴人,你說會用這個蠱的人,是不是也知道解法?”

    “這個臣不敢肯定,隻是有人會用此蠱,說不定比臣等更了解這些淵源。”

    樓音頓了頓,她也在思考此事的可能性究竟有多大,“好。”

    “皇上,咱們還是先迴去歇著吧。”款冬姑姑望了一眼身旁那陰森的地方,連聲音都在顫抖,“這地方陰寒得很,你身上餘毒未清,還有那勞什子連心蠱,暫時不要進去了吧。”

    樓音也扭頭看著這地牢的入口,仿佛守著地牢的士兵都像黑白雙煞一般,她點點頭,“迴去吧。”

    若不是體內疼痛實在難耐,她此時一定要下去看一看酷刑之下的樓辛是什麽樣的表情。

    摘月宮內,齊鈺已經將席沉的情況簡潔明了地說完了,就等著樓音的定奪。

    從尤錚口中得知,席沉確實是在去南境打探情況時被他扣下,但短短三日之內席沉便逃了出去,至此下落不明,尤錚也不知他去了哪裏。

    樓音心底的擔憂越來越盛,以席沉的能力,即便還活著,那也一定是受了重傷,否則他無論如何都會遞消息迴來的。

    “繼續找。”樓音吩咐道,“加大人馬去找,不管是死是活,都要給朕找到他!”

    齊鈺說是,即刻便要去辦此時,樓音卻又叫住了他,“等等,季翊到了周國了嗎?”

    “昨日便到了。”

    樓音點點頭,“那周國丞相那天可有迴信?”

    “這個倒是奇怪。”齊鈺說道,“東西是送了過去,怎麽著那邊也該有點表示,可那位丞相卻毫無動靜,難不成是打算否認此事?”

    樓音沉默著,她也不知這是什麽意思,莫非非要她正式修書一封向周國討個說法?

    齊鈺走後,款冬姑姑再次提到,枝枝哭著求著想出來見見樓音,樓音此時倒也不想刻意關著她了,“席沉如今幸存的可能性極小,若席沉真的遭遇不幸,難不成還關她一輩子?罷了,讓她出來吧。”

    第二日,樓音依然沒收到周國丞相關於刺殺事件的解釋,反而收到了來自他的另外一樣東西。

    呈到她麵前的是一個梨木鐫花匣子,紋飾簡單娟秀,樓音隻是看了一眼,心底便是一顫。

    這個東西,又來了。

    她沒有假借他人之手,而是自己親自打開了這個匣子,與她的想象無誤,裏麵果然是一堆零散的小玩意兒。有切割精細的半圓玉佩,樓音一眼就看得出此半玉佩與季翊身上佩戴的那一半玉佩是一對;還有一把牛骨梳子,樸質粗陋,一看就是外行人雕刻的;亦有一堆同心結,上麵有季翊身上的香味。

    在這些小物件的下麵,還壓著一封信,樓音隨手拿起來,打開來看,娟秀小楷,筆鋒柔和,一看就是女人的字跡:秋風清,秋月明,落葉聚還散,寒鴉棲複驚。相思相見知何日?此時此夜難為情!入我相思門,知我相思苦。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極。早知如此絆人心,何如當初莫相識。

    明明隻是一首摘抄下來的小詩,樓音的臉色卻越來越白。她將信紙放進匣子裏,猛然蓋上蓋子,雙手按在匣子上麵若有所思。

    款冬姑姑看她眼裏水汽氤氳,剛剛也瞥見了匣子裏的東西與書信,難為情地開口說道:“這是季公子的……有情人?”

    匣子裏的東西展示的可不就是這麽個意思嘛?盡是些曖昧旖旎的物件,那封表達思念之情的書信也寫著“季翊親啟”,款冬姑姑能想到的也隻能是這樣的。

    款冬姑姑心裏居然有些暗自開心,若真是這樣,那倒也好,斷了樓音的念想省得再與那季翊糾纏不清。

    可樓音抬頭看她,眼裏噙著淚水,說道:“姑姑,你說我怎麽這麽傻?”

    款冬姑姑一看她這副努力憋著淚水的模樣便心疼極了,將她摟在懷

    裏說道:“皇上啊,天下男子皆負心,各個都三心二意的。奴婢說一句大不敬的話,您看上皇,那樣深愛先皇後,卻不得不納三千後宮。而這季公子,指不定在周國便有情人,與皇上您周旋也是有目的的,您看開點,莫再留戀她。”

    樓音起先隻是嗚嗚地哽咽,到後來直接放聲大哭,款冬心疼得緊,一邊拍著她的背一邊說著些安慰的話,“南陽侯是不成了,皇上您且瞧瞧京都裏其他公子哥?是在不成京都外的也可過眼,咱們大梁不愁沒有比不上那周國人的青年才俊。”

    樓音哭了許久,直到再也沒有力氣哭了才抬起頭來看著手邊的匣子,嘴裏念叨著:“我怎麽這麽傻……我都是活該……”

    念叨著念叨著,她突然抱起匣子說道:“快!派人把這東西送到季翊手裏!”

    款冬姑姑結果匣子,不由得多看了樓音兩眼。這一刻,她仿佛又看到了以前的那個小女孩,每每提到季翊時總會眉眼裏都帶著說不盡道不完的情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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