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音將屋子裏的燈一盞盞吹滅,隻剩一盞,照在窗下,映出她消瘦的身姿。

    外麵枝枝和款冬姑姑也漸漸沒了聲音,樓音抱了個手爐,往榻上一坐,看到了紗帳內黑影慢慢坐了起來,穿過一層層妙曼,向她走來。

    冬夜裏難得有月光,從窗戶外照進來,讓樓音看得清他的眉眼。

    不知是不是月光總是帶了些溫柔的氣息,樓音覺得他的麵容越發的柔和,棱角裏的鋒利都被衝淡了,隻是他越走越近,樓音還是生了戒備之心,往角落裏縮了縮。

    看見她退縮的動作,季翊突然停在了原地,離她隻有兩尺之遙,眼裏好像結了霜,“外麵冷,你去床上吧。”

    樓音沒有理他,抱緊了手裏的爐子,又往裏縮了縮。

    季翊一笑,說道:“怎麽,怕我?”

    他的聲音低沉又帶了一絲清脆,像珠玉落進水裏,碰撞出一聲悶響,“既怕我,又何苦將我帶到這山莊來。讓我死在那冰天雪地裏,豈不如了你的願?”

    樓音咬咬牙,說道:“季翊,你別得寸進尺。”

    “季翊”兩次從她口裏說出,好似隔了千百年一般。別人說的恍若隔世,放到他身上還真成了現實,明明最厭惡自己的名字,從她嘴裏說出,卻像是含了瓊漿一般甘甜。

    “我得寸進尺慣了。”他伸手去拉樓音,卻被她躲開。索性坐到她身旁,揮手帶起一陣風,吹滅了最後一盞燈。

    屋子裏最後的燈光消失了,隻剩瑩白的月光,這下真的隻看得到他的影子了。

    “你幹什麽!”樓音有些惱,壓低了聲音說道。可黑燈瞎火的她找不到火折子,隻能在這黑夜裏充滿戒備地看著他的影子。

    “沒了光亮,你看不見我,或許就沒那麽怕我了。”季翊想了想,又說道,“其實你根本已經不怕我了,今晚將她們支出去,想做什麽?”

    黑暗裏,樓音勾唇一笑,不迴答他的話。

    季翊伸手壓住自己的腹部,感覺濕膩一片,一陣陣的刺痛牽扯到了全身,像是要把五髒六腑都扯碎一般。

    “為什麽?”

    樓音怔了怔,問道:“什麽為什麽?”

    季翊沒有說話,但樓音能感覺到他的目光。在這黑燈瞎火的屋子裏,兩人一旦沉默,空氣便像凝滯了一般,溢著一股壓抑的氣息讓人喘不過氣來。

    “你不會嫁給南陽侯。”最終是季翊開

    口打破了這寂靜,等著樓音的迴答。

    “我為什麽不嫁?”樓音笑道,“你以為我恨南陽侯?恨他通敵賣國?你自以為摸透了我的心思?”

    樓音一連串的發問,沒有得到季翊的迴答,她也不在乎,自顧自地說道:“可他是這世間唯一真心待我的人,從我們三歲相識便注定了他將是陪我走過餘生……”

    “第二次了。”季翊打斷了他的話,說道,“這是第二次了。”

    樓音不明白他在說什麽,隻見他猛地站了起來,單手拽住了樓音的手腕,壓低了聲音說道:“這是第二次了!”

    聲音裏帶著怒氣,雖看不見,樓知道此時的季翊眼裏一定盡是陰霾。她不說話,也掙脫不開季翊的手,仰著頭在黑暗裏對上他的目光,等著他的下文。

    “為什麽要在得到我後移情別戀?”他手上的力道愈來愈重,像是要折斷樓音的手腕一般,“為什麽!”

    樓音呆呆地看著季翊,雙唇張張合合,嗓子卻像被堵住一般發不出聲音。

    她的腦海裏的迷霧像是被大火猛地衝開了一般,火光照亮了所有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透亮卻又灼燙。她想不通季翊為什麽攻下大梁後卻將她囚禁在摘月宮,想不通為何重來一世後卻願為她付出性命,她得不到答案便不再去想,隻一心要將自己所受的苦還給他。

    可他剛剛這一句話,把一切都說明了了。

    一股壓抑了兩世的情緒猛地湧上心頭,一股夾雜著酸澀與釋然的淚水衝上眼眶,卻生生被她憋了迴去。她仰著頭,不受控製地無聲笑了起來,慢慢地,再憋不住眼淚,隨著笑聲一起流淌了出來。

    她覺得自己此刻就像一個瘋子一般,臉上淌滿了淚水,卻止不住地想笑,季翊也不說話,依然緊緊握著她的手腕,她卻能感覺到季翊渾身也在顫抖。

    樓音覺得自己的雙腿都像漂浮在空中一般,她慢慢蹲了下來,將臉埋在膝蓋上,讓淚水盡數流進衣衫。她從來沒有哭過,今日卻因季翊的一句話打開了情緒的閘口,原來接近崩潰的邊緣是這樣的,腦海裏每件事都清晰地浮現,交雜在一起卻像要炸裂一般,讓她連情緒都控製不了。

    她蹲在地上哭,季翊也一動不動站著,過了許久,他才說道:“你哭什麽?”

    樓音突然的情緒爆發似乎是他意料之外的事情,聲音裏充滿了小心翼翼的試探。

    許是哭夠了,樓音抬起頭,嘴角不受控製的上揚,如

    果此時有燈光能看清她的臉,那一定比哭還難看。

    “你憋很久了吧?”樓音胸口起伏著,聲音顫抖,“原來愛而不得的人不止我一個,原來你比我還可憐。”

    說完這話,樓音連肩膀都開始顫抖,她扶著榻沿站了起來,胡亂地抹了一把臉上的眼淚,說道:“季翊,你知道嗎?我同情你。”

    如果此時季翊能看得到她的臉,一定能看出她眼裏的釋然,可一片漆黑中,季翊忽略了其他的聲音,隻聽見那一句“原來愛而不得的不止我一個。”

    他張了張嘴,鬆開了手,說道:“你說什麽?”

    樓音不想再迴答他的問題,此時迴答這些已經沒意義了,她如今腦海裏清晰了,卻帶來一股迷茫,原來她以為以為自己的真心得不到迴應且被他取了性命,心裏滿滿都是恨意,而如今,卻像是沒有了支撐,不知前路該如何走下去。

    但這迷茫隻是一瞬間的,她一想到自己的性命確實是由他親手了解的,那股恨意還是無法消散,恨他那麽狠,恨他那麽絕情。

    沒有得到樓音的迴答,季翊按著傷口的力道又加重了幾分才分散一些疼痛,他有些搖搖欲墜,騰出一隻手往一旁的案桌上撐著。屋頂上有輕微的響動,樓音聽不到,他卻聽得一清二楚。

    樓音還在抽泣,她其實拚了命想忍住,可身體就是不受控製地抽泣著,顯得她那麽脆弱不堪。

    屋頂上的聲音再次響起,季翊看了一眼蜷縮著的樓音,渾身還在輕微戰栗著。此時他的情緒不比樓音穩定,那一句“原來愛而不得的人不止我一個”也解開了他這兩世心裏的結。明明該欣喜,心裏卻又像漫上厚厚一層迷霧一般,他第一次,產生了不知該如何麵對的情緒。

    如果說這一世活著的信念就是要得到她,為之瘋狂,為之執念,而如今聽了她說出這樣的話,卻像是眼睜睜看著希望在自己眼前飛走,抓也抓不住。

    “阿音。”他一開口,才發現自己的嗓音竟有些嘶啞,輾轉於心中話在他喚了她一聲後,再也說不出來。

    直到雪光將屋子裏照亮,樓音才悠悠轉醒。她坐了起來,迷迷糊糊地看了周圍一圈,身上是柔軟的被子,紗帳一層層垂著,身上是柔軟的被子,清香中還夾雜著一股血腥味兒。

    也就是這股血腥味將她激清醒了,她連鞋子都沒有穿就跑下了床,屋子內空空蕩蕩,一個人影兒也沒有。

    她怎麽會在床上?昨夜她明明坐在了榻

    上,而原本該躺在床上的人又去了哪兒?

    樓音像是大夢初醒一般,目光將屋子裏的每一個角落都搜尋了一遍,依然沒有看到季翊的身影,倒是在桌上看到了一封信。

    隻一張白色的信紙被壓在茶杯下,樓音拿了起來,飛快地看了,臉色青一陣白一陣,原來季翊說的解決了南陽侯,是以這樣的方式,果然還是小看他了!

    她伸手將信紙揚入火盆中,眼裏五光十色,一會兒明亮,一會兒暗淡。昨夜季翊便是聽到她依然決定要嫁給南陽侯,才說出了那樣一番話,讓她的情緒翻天覆地,而她哭累了睡著後,他卻無聲無息地走了,留下這樣一封信,好像什麽都沒發生一般。

    枝枝聽到了屋子內的動靜,小心翼翼地推開門走了進來,徑直往床邊走去,看到上麵空空如也,也是嚇了一跳。

    “殿下,季公子人呢?”

    樓音沒有迴頭看她,直到盆子裏的信紙完全化為灰燼,這才說道:“走了。”

    “走了?”枝枝驚詫地說道,“何時走的?外麵這麽多禁軍呢!”

    “區區禁軍,難得住他?”樓音笑道,“咱們終究太小看他了,白擔憂一場。”

    枝枝嘴裏嘀嘀咕咕的,也不知在說些什麽,整理好了床鋪後才走出去傳喚侍女。

    隨侍女進來的還有款冬姑姑,她看見屋子裏隻有樓音了,這才鬆了口氣,“走了就好。”她服飾著樓音梳妝,待侍女們都出去了,她才說道:“今日嶽大人遞信兒進了山莊,說要求見公主,看樣子很急。”

    樓音還沉浸在昨夜的情緒裏,心不在焉地問道:“可說是什麽事?”

    款冬姑姑搖頭,道:“傳信的人沒說是為何事,隻道是嶽大人急著要見您。”

    嶽承誌此刻著急,想必是為了陳作俞的案子,樓音“嗯”一聲,表示知道了,再往鏡子前一看,雙眼還有些紅腫,她自個兒抹上了好些脂粉也沒任何作用,怕皇帝看出什麽來,於是午間陪著皇帝祭祀後便匆匆提前離開了秋月山莊。

    皇帝雖然不滿,但知道他這個女兒及其有主意,也不再多說什麽,由他去了。

    樓音出了山莊,直奔刑部,嶽承誌早候著,等她一來便遣退了所有人,連茶水也來不及奉上,便說道:“陳作俞背後的人,許是露麵了。”

    “誰?”樓音即便還在想著季翊昨夜的話,可聽了嶽承誌的消息,心還是不由得懸了起來,手抓著椅子把手,身

    體不由自主往前傾。

    嶽承誌眉頭蹙成了“川”字,說道:“這些日子下官暗地裏查平州的幾個錢莊,已經要摸到苗頭了,那人許是坐不住了,來刑部走動了一遭。”

    他抬眼看了樓音一眼,說道:“是太子妃。”

    樓音的表情與他設想的無異,滿滿的全是驚詫於不可置信。

    “太子妃?”樓音說道,“怎麽會是太子妃?”

    嶽承誌也沒想到啊,可是來刑部套他口風的人,卻是是太子妃啊,還明裏暗裏暗示他,就此停手,可許他不少好處。

    “怎麽會是她……”樓音嘴裏念叨著,像是囈語一般,眼裏的神色又明又暗,怎麽會是尤暇呢?

    嶽承誌摸了一把胡子,說道:“下官先前覺得不是太子,可如今太子妃出麵了,下官倒是摸不清這到底是不是太子的授意了。”

    太子妃出麵,若不是太子,那隻能是尤將軍了。不,樓音搖頭,尤家世代武將,忠心耿耿,清廉為官,絕做不出這樣的事來。

    那便是尤暇與太子一心,做了陳作俞貪汙案背後的受益者?可尤暇不是那種貪圖小利的人,怎會為錢財去做這樣的事?

    樓音腦子裏亂麻一片,端起桌上的茶壺,倒了一杯冰涼的茶水,灌入口中,一陣涼意浸入心脾才勉強鎮定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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