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說到憂心處,雙手搓弄著腰間的太極八卦符,“周國這幾年來日益強盛,國相掌握朝政,門生裏有出了個驍勇善戰的將軍,怕是臣服不了幾年了。南有周國,北又有烏孫虎視眈眈,近日小動作不斷,尤將軍已經前往駐守了。”

    “嗯……”樓音心不在焉的應著,搓著手指,眉頭稍稍蹙起。

    “阿音,你提前與南陽侯完婚吧。”

    “嗯……”樓音依然應著,突然,她一抬頭,問道,“什麽?”

    皇帝站了起來,負手而立,背對著樓音,“北方有尤將軍戍守,朕很放心。南方是小錚駐守,幾年來亦相安無事。隻是父子倆都被朕派往了邊疆去,未免顯得朕不近人情。朕思量著,小錚二十四的年華,一去邊疆就是兩三年,連婚事都耽誤了,不如將他召迴,娶妻生子,也算對得起你母後了。”

    他轉過身,看著樓音說道:“朝中武將人才缺缺,而南陽侯戎馬世家,也該是出去曆練曆練了。隻是邊疆寒苦,這一去少不得又是幾年時光,朕不想耽誤你們的親事,不如提前完婚吧。”

    樓音心裏五味陳雜,小錚是尤將軍的兒子尤錚,是個領軍奇才,十四歲便跟著尤將軍南征北戰,人人皆誇大梁出了個少年英雄。大梁與周國之戰後,尤錚便留在了邊疆戍守,而尤將軍迴了京都。

    如今父親在北,兒子在南,守護著大梁的安危。可皇帝口中的體諒臣子,讓尤錚迴京娶妻生子,不過是不放心罷了。當初說十分相信尤將軍的忠心,可真到了這種時候,皇帝也不得不多幾層疑心。

    “父皇說的是。”樓音應著他的話,“如今尤夫人一人在京都,太子妃又不得常常出東宮,叫錚哥哥迴來盡孝幾年也是應該的。”

    這邊說著,紗帳內傳來細細的摩擦聲,一雙手慢慢撫上她的背,在背脊處打圈,指尖隔著綢緞,有時用力有時又輕飄飄帶過,惹得樓音輕顫了起來。

    混蛋!樓音心裏怒罵,明知她的背脊最敏感,卻偏要在皇帝麵前惹她。

    “父皇覺得什麽時候完婚合適?”樓音穩了心神,說道,“若因政事需要,提前完婚兒臣是沒有異議的。”

    這句話一出,背後那雙手突然從肋骨一路輾轉到了腰間,輕輕一掐,樓音頓時像抽筋一般挺了腰,往前一傾,差點坐不住。

    “怎麽了?”皇帝問道。

    “沒、沒什麽。”樓音一緊張,說話都不利索了,雙手不由自主地籠了籠背後的紗

    帳。

    “那就好,朕這就去竹林逛逛。大婚的事情還需商議,先不急。”皇帝往外踱兩步,想到了什麽,又迴頭說道,“你是定了親的人,也要照拂一下南陽侯的麵子,別以為躲在這裏就逍遙自在了,這裏好歹是你母後的故居。”

    “啊?”樓音籠好了背後的紗帳,站了起來,說道,“兒臣知曉。”

    皇帝點點頭,慢悠悠地去了,留下樓音看著他的背影發呆,剛才說那番話,難道他以為自己帶了麵首來這秋月山莊廝混?

    被皇帝誤解,心裏難免一陣窩火,她猛地掀開紗帳,看見季翊仰躺著,睜著雙眼迎上她的目光。

    “放肆!”

    樓音的聲音憋足了火氣,恨恨地看著他。

    層層紗幔飄在她身後,粉藍相間,被風吹得高高揚起,恍若人間仙境一般,而紗幔前的樓音唇色正紅,眉眼狹長,不像天庭的仙子,反而像個妖女一般。

    季翊玩味地看著她,也不說話,欣賞著這極具衝擊力的美感。

    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樓音有氣無處發,正想著怎麽泄憤了,席沉在門外傳了話,進來,要見樓音。

    樓音想出去見他,可轉念一想,季翊躺在這兒呢,要是她一走,迴頭皇帝進來看見了,不好交代。

    “叫他進來吧。”樓音往窗下的榻邊走去,離床遠遠的,問道,“怎麽樣了?”

    與席沉一同進來的還有款冬姑姑,席沉從南陽侯府而來,款冬姑姑從皇宮而來。

    “沒有任何異動。”席沉說道,“今日南陽侯還與齊大人一同飲酒,屬下在侯府外看著他騎馬而歸,進去後,侯府也沒產生任何異動。”

    樓音捏住袖子,想到季翊在雪地裏那一番話,她以為他把南陽侯怎樣了,如今看來是還未得手。

    “那你這幾日還是派人盯著南陽侯,有什麽異動都要迴稟上來。”樓音看了一眼紗幔後的床榻,他既然那麽說了,那一定就做了什麽事。

    而款冬姑姑卻沒有聽樓音與席沉的談話,她看天色暗了,徑直往床榻走去,準備鋪床服飾樓音安歇。

    “呀!”款冬姑姑一揭開床帳,看見裏麵躺了個大活人,嚇得往後一退,說道,“這是怎麽迴事!”

    待仔細去瞧,裏麵那人不正是季翊嗎?

    她迴過頭,聲音顫抖,說道:“殿下,皇上還在山莊裏呢!”款冬姑姑的眼神裏直接流露了責備,

    恨不得此刻直接將季翊給丟出去,“您是定了親的人,可不能再這麽胡來了!”

    知道款冬姑姑誤解了,樓音扶住額頭,歎了一聲,說道:“席沉,你找機會把他帶出去。”

    席沉撫著腰間的刀,神色裏有為難,“要在皇上眼皮子底下把人送出去,這恐怕不容易辦到,剛才屬下看見季公子的侍衛在山莊外徘徊,也進來不得。”

    皇帝來了秋月山莊,好幾百號禁軍便跟著來了,上上下下都是皇帝的眼睛,這個時候要把季翊送出去,除非這些禁軍的雙眼都瞎了。

    這廂樓音為難呢,枝枝走過來說道:“反正剛才皇上也懷疑您待了麵首進來,您就光明正大將人送出去吧,皇上也不見得會說什麽。”

    枝枝往床榻上瞥了一眼,繼續說道:“況且以往在外過夜,皇上又不是不知道。”

    枝枝這一番話說的整個寢殿鴉雀無聲,席沉低著頭盯鞋麵,款冬姑姑看著樓音搖頭,樓音瞪著枝枝,半晌才說道:“如今不同了,本宮與南陽侯定了親,而這幾日周國使臣又在京都,傳出去總歸不好。”

    可如今的情況是,人躺在她的床上,要麽一直躺到皇帝離開,要麽就去跟皇帝坦白。

    “算了。”樓音想著煩悶,扯掉頭上沉甸甸的步搖,說道,“京都關於我倆的傳言也不少,南陽侯早就有所耳聞,且讓他們說去吧。”

    席沉聽她這意思,就是說現在把人帶出去。知曉了命令,他拔腿就往床榻走去。

    “等等。”款冬姑姑叫住席沉,說道,“殿下何時變得如此急躁了?皇上明日午間祭祀皇後,要去後山竹林,到時候禁軍大部分都要跟過去,到時候再把人送出去也不是不可能。”

    剛才心裏一煩,倒是沒有思量到這一層,樓音抓了抓鼻子,說道:“就聽姑姑的。”

    款冬一邊往床榻走去,一邊嘀咕著:“這麽就把人帶到這裏來了呢?”

    雖然席沉下去準備了,明日將季翊帶出去,可今晚怎麽辦?款冬姑姑環視四周,隻有一張床,若是睡到別的屋子,難免引起皇帝的懷疑。

    她指了指窗邊的榻,正是樓音站的地方,說道:“今晚讓季公子睡那裏?”

    樓音比劃了一下這小榻,睡一個女子是足夠了,可季翊足足比她高出一大截,蜷縮了雙腿也不一定睡得下吧。

    款冬姑姑看她比劃的動作,便知道是不成了,可看著寢殿,也沒有其他地兒可歇息了

    。

    怎麽辦呢,皇帝的人都在外麵守著,也不能轉移地方,樓音往榻上一坐,說道:“這點小事兒還犯難了不成?”

    如今的樓音可不想殺季翊,那可是願意為她去死的人啊,留著這麽一個心思縝密又身懷絕技的人,稍加利用,比千軍萬馬還有用多了,今日枝枝都將她的心思挑明了,款冬姑姑和席沉也不可能沒看出來。

    她拍拍身下的軟墊,說道:“一夜也不過是幾個時辰的事情,本宮就在這裏將就一晚。”

    款冬姑姑心裏不大樂意,要公主屈尊睡在這榻上去將就季翊?她撇撇嘴,說道:“這恐怕不妥吧,奴婢留在裏麵陪公主得了。”

    “再加一個你,本宮便隻能坐一晚了。”

    小小的木榻哪裏能睡下兩個人,款冬姑姑雖不大樂意,但還是認了。沒有叫其他人進來服侍樓音,隻和枝枝兩人伺候她梳洗了,然後關門之前都還說著:“奴婢就在門口,有什麽事叫奴婢呀。”

    枝枝將她拉了開去,說道:“姑姑您擔心什麽呢?又不是第一次。”

    這話讓款冬姑姑沒了聲,自聖祖皇帝的姐姐崇德長公主開了養麵首的先河,大梁曆代公主誰沒有幾件風流事?最典型的便是去世的靜貞長公主,一生未嫁,倒是養了好幾十個麵首,比皇帝的後妃還多。所以樓音其實與季翊有過肌膚之親,這事不光款冬與枝枝知道,連皇上也知道,隻不過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罷了。

    款冬姑姑撇嘴,說道:“但公主終究要嫁人了。”

    枝枝看著殿內燈火綽綽,說道:“姑姑在宮裏時間待得比我長,您就肯定知道如今住在西山的端和長公主,與劉大人成親後還與廟裏的悟真大師有來往,咱們公主這又算的了什麽?”

    “長公主也是你能議論的?”款冬瞪了枝枝一眼,“當真是公主把你慣壞了!”

    兩人在屋子外嘀嘀咕咕,樓音坐在窗下全都聽見了。她起身,穿過層層紗幔,站到床前,輕咳一聲。

    季翊應聲睜了眼,想坐起來,可腹部的傷口一牽扯到便是錐心的痛,他隻得平躺著,與樓音對視。

    “你今日在雪地裏,說的話是什麽意思?”樓音雙手端端地對掖在腹前,此動作端莊優雅,但也充滿了疏離。

    季翊蹙著眉頭,迎上樓音的目光,但就是不說話。

    “你怎麽不說話了?”樓音坐到了床邊,輕聲說道,“今日好歹也算我救了你一命,連話都不願

    與我說?”

    季翊笑了,嘴角浮起兩個淺窩,“你不是恨南陽侯通敵賣國嗎?我便替你殺了他,你說好不好?”

    他口中的通敵賣國,其實已經是前世的事情了,那時若不是南陽侯與他通氣,他哪裏能輕易攻入大梁?樓音是恨南陽侯叛變,可這話由季翊口中說出來,倒有幾分過河拆橋的意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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