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邊境不寧,宋夏多次交鋒不說,多地賊亂又開始起來。這個時候,朝堂上諫官不滿現狀,紛紛上書言事。為首的便是範仲淹,仲淹上了幅《百官圖》,將朝中許多的官員,都畫下來,用筆一一標好了姓名和官職,詳細給趙官家例出來。


    仲淹指著上麵的人,一一給趙官家介紹說,哪個哪個,在沒有任何的功勞下,隻因為母舅是尚書,出仕三年就連升了數級,如今已經做到了知州;


    哪個哪個,功勞不大被越級提拔,根本沒按原來的規製;哪個哪個,在有重大過失的情形下,被貶去做了一年的通判,立刻又被升遷了。


    哪個哪個,雖然身上的功勞不小,因為在上頭沒門路,有功勞卻一直沒被人提,到如今仍舊隻是個知縣。而且這知縣聽見說,要想把自己的功勞報上去,讓上頭知道注意到你,就需要花足一萬兩!升遷這事兒,並不是埋頭苦幹自然就升了。


    說到了最後,仲淹向趙官家建議道:“朝廷在選拔、罷黜官吏的時候,不能將大權都交與宰相。”見勢不好,呂夷簡等人針鋒相對,反駁仲淹的說法,仲淹又連續數次上書,其中有一道劄子道:


    祖宗之初,約天下之入以周其用,則倍有餘矣。而八九十年間,朝廷全盛,用度日滋,増兵頗廣,吏員加冗,府庫之災,土木之蠧,夷狄之貪,水旱之患,又先王食貨之政,霸王之略,變通之術不得行於君子,而常昵於群吏,則天下之計宜其難矣。


    觀今之郡長鮮克盡心,有尚迎送之勞,有貪燕射之逸,或急急於富貴之援,或孜孜於子孫之計,誌不在政,功焉及民,以獄訟稍簡為政成,以教令不行為坐鎮,以移風易俗為虛語,以簡賢附勢為知幾,清素之人非緣囑而不薦,貪黷之輩非寒素而不糾,縱胥徒之奸克,寵風俗之奢僭,況國有職製,禁民越禮,頒行已久,莫能舉按,使國家仁不足以及物,義不足以禁非,官實素餐,民則菜色,有恤鰥寡則指為近名,有抑權豪則目為掇禍,苟且之弊積習成風,俾斯人之徒共理天下。


    比年以來不知選擇,非才貪濁老懦者一切以例除之,以一縣觀一州,一州觀一路,一路觀天下,則率皆如此。其間縱有良吏,百無一二。是使天下賦稅不得均,獄訟不得平,水旱不得救,盜賊不得除。民既無所告訴,必生愁怨,而不思叛者未之有也,民既怨叛,奸雄起而収攬之,則天下必將危矣。今民方怨,而未甚叛去,宜急救之。


    看得多了,趙官家命人把範仲淹叫過來,問他便道:“希文上的那一道劄子,昨夜我已經看過了。依朕看來,如今雖然算不上盛世,富貴繁華的景象,卻也有些。希文所說,是否有些誇大其詞?”


    範仲淹道:“因為我朝重商的原因,都城東京、還有一些通衢的要道、沿江、沿海的一些州縣,確實繁華,這個不假。然而中國疆域不小,既有這富貴繁華的東京,也有那偏僻邊遠的窮州惡縣。


    這些地方因為窮困,賦稅也難收,往往得不到上麵的重視,他們更喜歡富足的州縣。一旦出事,禍患卻往往先發在這裏。在平常年景的時候,家中存糧尚且不夠,仍需要一半的野菜來充饑。一旦不幸遇到災年,一年所得寥寥無幾,根本不足以養活妻兒小,百姓難免就揭竿而起了。


    更有南方多地,民生艱難,百姓無力撫養太多的子女,隻要超過了三男兩女,便將其溺殺。許多窮惡州縣官吏的用度吃穿,遠不如都城東京的門吏、走卒。此種地方,賢官良吏亦不願久留。長久則盜賊滋生,獄訟不平,權豪為禍屢見不鮮。”


    官家聽說了便道:“希文講的這些話,朕卻不太聽別人有此見聞。”仲淹遂就解釋道:“讀書需要有銀錢支撐,所以富裕繁華的州縣,能中進士的人便多。窮州惡縣,一日三餐尚難以維持,子弟如何有機會讀書?沒有進士,自然難有替家鄉發聲的人。”


    這話兒趙官家真信:當初範仲淹兩番被貶,去過不少的窮惡去處。據說他為了改善民生,親自走訪過多地,知道的多些。他的好友歐陽修,也曾經被貶至夷陵,窮州惡縣也去的不少,兩個人閑時,這些事應該沒少提。


    因為仲淹這個話兒,趙官家心裏麵琢磨了說,以後科舉進士名額,應該往邊遠的州縣傾斜傾斜。然而真要去這麽做,又害怕百姓仍舊沒機會讀書,豪強得了這個機遇,更容易為禍鄉裏了。這不是一計一策能解決的事兒,隻能等以後再慢慢琢磨。


    除去這個,範仲淹又講了一些話,終於讓趙官家明白了說:在中國的境內,非但窮困的地方不少,甚至比富貴繁華的那些地方,數目要多上好幾倍。治國不能隻看到表麵的那些風光,把陰暗、寒冷的角落,給忽略掉。


    當日君臣商議完事後,範仲淹便就告辭走了。剩下趙禎一個人,一個勁地在皺眉歎氣。眼看到了用膳的時候,都知張茂則來提醒道:“陛下,是時候應該用飯了。”這時候趙官家想起個事來,便對他道:“你吩咐下去,以後把宮中膳食的資銀,減一半吧!”


    這個時候,不但範仲淹上書言事,歐陽修亦跟著上書道:“虎兕出柙,龜玉毀滅,豈民之過?古人治吏不治民,今人治民不治吏。貪瀆、包庇屢見不鮮,小民冤屈不得伸張、所賺資銀不足養妻兒,然後才會揭竿而起。不可獨治貪瀆,如今冗官冗職甚多,已成積弊。當究其根本,修其弊端,變法之事刻不容緩。”


    若範仲淹隻是列出來事實,就事論事兒,歐陽修更是了不得,這廝直接就跳出來,直指呂夷簡及同黨的姓名,直接就開打。


    眼看著朝堂上宰相呂夷簡等重臣遇上了麻煩,事情已經愈演愈烈,不好收場,範仲淹一幹人等氣焰正盛,正咄咄逼人的當口上,忽然有人上告說,範仲淹、歐陽修一幹人等,有涉嫌“朋黨”的嫌疑。


    通常來講,朝堂上的事,就事論事全都好說。一旦沾上了“朋黨”的嫌疑,就算他說的再合理,也就變成了結黨營私、為爭權奪利互相爭鬥、不顧大局,早晚動搖國家的根基。先前眾人提出來的事情,反倒不那麽重要了。這個話兒一說出來,做錯的反而暫時安全,反倒該諫官們惶恐不安了。


    因範仲淹、歐陽修等人接連上書,朝廷之中,擁呂、斥呂的已成了兩派。這一日呂夷簡在家時,與長子呂公綽評價群臣,兩個人說到晏殊時,公綽便道:“晏學士行事膽小怯弱,不值一提。”


    呂夷簡迴道:“晏殊看起來是向著咱們,背後還真不好說:範仲淹、孔道輔、富弼、歐陽修、韓琦等人,全都是晏殊舉薦的。一個、兩個說看走了眼,是偶然為之。幾次三番都不小心,怎麽可能?”


    公綽仍然不信道:“連他的女婿富弼那廝,對自己的丈人都看不慣,屢次在背後出言譏諷,可知他們之間的關係,也並不和睦。”夷簡遂就笑了道:“連他的女婿都被蒙蔽,可知這晏殊道行深,你這小兒省的什麽。”


    也不知怎地,呂夷簡評價晏殊的話兒,有幾句傳入晏殊的耳中,立刻把晏學士嚇壞了:倒楣舉薦了這麽些東西,連舉薦之人都跟著危險!當務之急,必須要想一個護身的法子。


    正趕上次日眾人聚宴,晏殊趁中書侍郎章得象、樞密副使杜衍、禦史中丞賈昌朝、知諫院高若訥等人都在,晏殊對著一幅韓愈的畫像,對眾人道:“你們快看,韓愈這模樣,像不像是歐陽修?歐陽修的文風類似韓愈,他的文采我欣賞,為人我十分看不慣!”


    不說朝堂上眾臣紛紛站隊。也有一些像錢惟演這樣中立的人,經常召集一群文士,隻管在家中飲酒、鬥文,對這些爭鬥不關心,兩邊也誰都不願意得罪。


    這一日歐陽修為了寫一個劄子,正在家冥思苦想的時候,歐陽修的好友、集賢殿校理蘇舜欽來訪。一進來書房,蘇舜欽就好似進了戰場:但見歐陽修把字紙鋪了滿桌,牆上、幾上到處都是,連椅子上都被鋪滿了,根本就沒有能坐的地方。歐陽修從草稿堆裏麵抬起頭來,對舜欽道:“子美先坐,等我寫完了這個劄子,與你說話。”


    話兒雖然是這麽說,哪能找著能坐的地方!舜欽便道:“別人封你為‘文壇領袖’,看看你這滿屋的稿子,可知這‘領袖’並不好當!”


    歐陽修不搭這個話兒,直接問道:“我聽說你昨天去了希文家,他那邊有什麽消息麽?”舜欽便道:“無非還是老調重彈。隻不過我聽說了一件事:希文家生活久不改善,幾個孩子饞肉吃,希文說了一句道:‘倘若在東京養成了習慣,一旦去了在邊遠去處,就吃不了苦了。’”


    本來歐陽修還提筆在寫,因為聽見了這個話,立刻停下筆琢磨道:“照這麽說,希文已經打算好被貶,要和呂夷簡爭到底了!我也得繼續上諫才行。”


    舜欽指著這滿屋笑了道:“永叔你哪裏是在上諫?瞧這個樣子,明明就是在戰鬥麽!”這話兒歐陽修十分同意:“我如今以筆為刀,以墨為箭,就要與呂黨爭到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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