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麻姑一嗓子哭得又尖又利,李德一起身,桌上茶碗被他袖口一掃,頓時摔落在地。

    一幹人等再次衝了進去,之前還能唿吸著的人,之前大口吐著血的人,此時閉著雙目,神色如常,他就像是睡著了一樣。才趕迴來的旺兒紅了眼睛,上前來哭,檀越和檀溪卻是雙雙跪在了床前。

    一時間屋裏隻剩下了哭聲,大聲的,小聲的,哀嚎的,低聲啜泣的,各式各樣的。

    徐良玉一袖子的血,還跪坐在床邊,她眼圈也紅紅的,就低著頭,那麽看著檀笙。

    李德怔怔站在門口,意識過來發生了什麽。

    之前,檀笙早安排好了後事,旺兒跪了他麵前:“郎君隻願一切從簡,棺槨也早已備好了,就是一單棺,因五服當中也沒有什麽親朋說也不必為他招魂,草草埋了了事。”

    人都去了,他哪還有心思管這些閑事。

    李德擺了擺手,讓他去安排了,早有人上前來,收拾東西,給檀笙擦洗了身子,裹上衣衾,檀溪的哭聲更加大了,徐良玉站在一邊,一低頭看見了地上的休書。

    她愣了一下,大步上前。

    可就在她低頭才要撿起來的時候,卻是有人先撿起來了。

    兩根手指輕輕一夾,李德直起身子看了看,抬眼瞥著她臉色陰沉。

    徐良玉對他微微欠身,伸出手來:“這是檀郎之前給我的,現下我與檀家沒有什麽幹係了,還望殿下莫要為難我一個婦人家,讓他人笑話。”

    他目光錯過,卻像是沒看見她一樣,折著休書放入了懷中。

    李德迴身坐下,旺兒很快迴來。

    檀笙的後事,都是他親自參與安排好的,他單手撫額,目光透過徐良玉,看向那人方向:“墓地選了哪了?”

    旺兒迴道:“郎君說去了地下也要侍奉在家主身邊,望殿下成全。”

    李德沉默片刻,不輕不重地嗯了一聲:“可查了吉日?”

    出殯得選個好日子,旺兒是知道的,他哽咽一聲又紅了眼睛:“今早郎君親自定的,三日後。”

    檀笙向來這樣,什麽事情都安排得妥妥當當的。

    一時間,屋子裏安靜了下來。

    說起墓地與出殯,徐良玉也抿住了唇,她轉身過去,怔怔地看著已經被蓋住頭臉的檀笙,他才被安置妥當,此時一動不動就躺在那裏。剛才

    才是哭過,此時看著他,腦中一片空白。院子當中似有嘈雜聲,不知道哪裏來的鳥兒沒頭沒腦地飛過來,咣地撞在窗棱上麵,怪叫一聲。

    她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站在檀笙的麵前怔怔出著神。

    李德讓旺兒下去,檀越牽著檀溪的手便走了過來,他按著小檀溪的頭臉,讓她隨著自己跪下,兄妹二人哭了一大天了,眼睛都還紅腫著。

    小檀溪過了這個年也才六歲,什麽都不懂得,自然聽這少年的。

    檀越低頭磕頭:“殿下,阿兄已去,我與阿妹要去何方?”

    李德一手還揉著額頭,似沒大聽清他的話一樣:“什麽何方?”

    檀越不敢起身,就隻伏身:“從前殿下說,阿兄在,檀家便在,阿兄不在,讓我們兄妹從哪來,迴哪裏去。”

    去這個字眼才一說出口,李德站了起來。

    他幾乎是快步走到檀笙麵前的,此時人已經不在這個世上了,什麽都於事無補。

    從小他就在身邊,甚至還代他受了毒物,落下了病根不得行走。

    從來檀笙想要的東西,便是雙手奉上他的麵前。

    而檀笙也從來把所有他的事情打點得周周到到,如此他以為小心護著,總以為還能談天說地,還能有大好的年華,可再怎麽小心,人還是不在了。

    倘若不是檀越帶著檀溪跪在他麵前,說什麽從哪來,迴哪去,他一時也忘了,眼前的這兄妹也是假的。

    這世上根本沒有什麽失去兄長的檀家兄妹,這世上也根本沒有符合他身世的檀笙檀三斤,一切都是他編造出來的,現在人去了,所有的一切都已毫無意義。

    他還是一個人。

    如此想來,也當真可笑。

    李德低眸看著檀笙,也就笑了出來:“你以前來洛州幾次,就非中意這個無情地。你看看,你看看,你想要的無非也就這麽兩三,有家人弟妹嗬護,有能行的雙足,有個至親至愛的小娘子,結果呢!”

    他越是笑,便越是猖狂。

    猖狂到頭了,笑意全失:“結果還是你先舍了這些先走,也罷了。”

    李德迴身瞥了眼緊跟過來的侍衛身上,他上前一步,一把抽出長劍來,再一迴眸,冷冷目光就定在了徐良玉的身上,少女被他那浸了冰刀子的目光一盯,又驚又恐,下意識就退後了兩步,靠在了牆上。

    身後沒有半分退路,徐良玉

    的前麵,李德手提長劍一步靠近一步,竟是一臉殺氣。

    她突然意識到他想要幹什麽,心神俱亂:“殿下這是要幹什麽!你要幹什麽!”

    他一身的戾氣,不惱反笑:“讓他把你們都帶走也好。”。

    從來俊美的容顏都賞心悅目,不曾見過這般要命的,徐良玉甚至能感受到自己的手在抖,李德揚著眉,勾著唇角,對她舉起了手中長劍,一劍劈了下來!

    “啊!”

    抬手來擋幾乎是本能,徐良玉驚叫一聲,閉上了眼睛。

    然而什麽都沒發生,她睜開雙眼,麵前的李德已經放下了手裏的長劍,他略仰著臉,目光就在她的手上。

    她差點忘了,檀笙送給她的圓玉,他說這東西可以庇佑她。

    當時說他不會為難她,才是明白過來什麽意思。

    連忙舉起了圓玉來,故作鎮定:“檀郎與我說了,他許我平安百歲,殿下便能應承。”

    是的,她看見了,就在李德的腰間,也掛著一塊一模一樣的圓玉。

    她故意這麽說,一直盯著他的臉。

    李德果然失望,長劍扔掉了地上,赫然轉身:“好,那就許你平安百歲,你走吧,從此再無檀家。”

    說著走迴桌邊,兩指在桌上輕輕一點,仍舊低眸看著檀越和檀溪:“讓他一人走,終是不忍,你們兄弟一場,就去陪著他吧。”

    他環顧四周,推開窗往外張望。

    能看見竹林的一角,也能看見高牆,這早年姨母的院子,看來不止鬧鬼,還收鬼。

    榮生已到身邊:“殿下,這兩小兒如何處置?”

    再不猶豫,李德負手而立:“以後這院子我也不必來了,他們,他們就連同竹林都燒了吧。”

    徐良玉才走到門口,聽見他說的這句話,迴頭一望,檀越正抬著頭,見她目光所及,遠遠看了她一眼。少年再無意氣風發,隻一臉的灰白,與平時判若兩人。

    檀溪還小,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伏在他懷裏還哭著阿兄。

    榮生已經帶人來推他們去往竹林了,徐良玉更是加快了腳步,上了街頭,遠離了檀家才覺得這一切,都像是一場夢似地,圓玉還在她的手裏,這些日子以來,檀笙好也好,壞也罷,這個人都不存在了。

    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左右著她,心底有一道聲音告訴她,到現在為止,最理智的事就是

    馬上迴到徐家,就當從前什麽都未發送過。街上人來人往,也許用不了多久,檀笙這個人就會徹底消失在人們的記憶當中。

    護城河上,天橋上還有兩個賣貨郎到處吆喝著。

    她曾經在檀家生活過的一幕幕便像是倒放一樣,起初,檀笙對她說過,弟弟妹妹都不是他真的弟弟妹妹,他說他幫她東山再起,希望她能守護檀家,守護檀越和檀溪。

    現在想起來,當時他說的話是真情還是假意呢?

    檀溪也才六歲,和徐孝娣一般大,不明白李德為何變態到想要人來給檀笙陪葬,或許他這般淡漠沒有人性由來已久,但是兩條性命,三條性命,更多的人在他的眼裏,也沒什麽分別。

    她走上天橋,路過賣貨郎時候,想起檀溪揚起臉時的小模樣。

    路過賣魚的老翁時候,想起她做過的那兩條魚。

    矯情不是她的性格,衝動不是她會做的,徐良玉才剛剛逃過一劫,慶幸之餘,還有些惶恐。天橋上低頭,才發現自己發髻早亂,扯掉的一根發帶還在檀笙那裏,伸手攏了攏頭發,又拿出圓玉來端詳。

    仔細迴想,都是因為這塊玉,她才莫名其妙地來到了這個鬼地方。

    這樣的東西,都是禍事。

    像李德那樣的人,沾上都是毒。

    快步走下天橋,街邊行乞的一個老乞丐正捧著碗,哼著寬心曲。

    她走上前去,將圓玉往他的碗裏一扔,起身離開:“給你了。”

    老乞丐原本眯著的眼睛頓時瞪大了,伸手拿起圓玉還在碗邊磕了磕:“這是個好東西。”

    徐良玉聽見這句,迴頭看他:“好東西也給你了。”

    他左右看看,小心地看著她:“姑娘這東西老朽可不敢拿,拿了怕是招惹禍端。”

    愛拿不拿,她才不管這些,走得更快了,然而還不等她走遠,就聽著有人嚷嚷起來了:“看哪!那是什麽,誰家走水了!誰家走水了啊!”

    更多的人驚唿起來,

    她驀然迴頭,滾滾濃煙從她才走過的方向冒了出來。

    李德這個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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