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誒?

    他說什麽?

    他說了什麽?

    他說這塊玉是他送給她的?

    少女眨眼,隨即對著他嘻嘻一笑,翻身趴著看他:“這不是拿出來逗你嗎,我當然記得了,橫豎也睡不著,不如你跟我說說,你第一次見我時候,是怎麽個樣子的?”

    她眼底似有深深的漩渦,不過檀笙顯然沒有那麽容易打發:“你記得,記得什麽?”

    很顯然,她臉上微小的情緒變化,他都沒有放過。

    她道行沒有他深,無奈地舉手做投降狀,連連告饒:“好好好,我錯了,我胡說的,原想糊弄過去,現在看來夫君更厲害,可我不是不記得你,這場大病,從前很多事都記不真切了,我也是很是煩惱。”

    她這一次,可是說的真話。

    檀笙看了她片刻,終是對著她歎了口氣:“彼時我正少年,每日去各處酒樓坐坐,了解民情,第一次遇著你,你便站在說書人的高台上,與人論這商道,博弈賭錢。我心想誰家的小姑娘,怎這般伶牙俐齒巧舌如簧,坐了聽一會。”

    徐良玉顯然很是感興趣,搖著他的胳膊直晃著:“給我講講,快給我講講。”

    他定定看了她片刻,才是輕輕拂開她的手:“你從前悄悄混跡在市井當中,也無時不刻不在尋求商機,這幾年別的不知怎樣,就隻說謊的功力可是見長,這塊圓玉乃是我最後的保命符,年少之時殿下所贈,既給了你,你當好好收起,不得輕視。”

    她還待要問,他卻已是閉上了眼睛:“這個時候,你當好生想想,公主不來洛州了怎麽辦,而不是費神誆我。”

    他這小脾氣來得有點莫名其妙,她甚至都來不及問他,他便是翻身背對著她去了。前後說了這麽幾句沒頭沒腦的話,仔細一品,明著聽是誇她能說會道,可很明顯是話裏有話。

    可她沒有騙他,這塊玉是她在章懷太子墓撿到的。

    如何能有他送她玉的記憶,若說做錯,也隻是下意識敷衍他說當然記得的那句話,除此之外真是不知怎麽迴事了,本來也是忙了一天,又累又乏,不多一會兒就睡著了。

    說來也巧,從前那些已經忘得七七八八的記憶,忽然入了夢來。

    起初就是亂七八糟的夢,有的時候她是個婷婷少女,有時候她是個小小孩童,有時候夢裏有別人,有的時候夢裏隻有她自己,不像是現代的

    她,戴著麵具生活,隻覺得肆意得痛快。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在夢裏都能笑出聲來,她夢見了小小小小的徐良玉。

    小小的她,半長的頭發披散著,頭頂梳著兩個可笑的包子頭,一雙大眼睛又黑又圓。

    她套著一身長長的灰撲撲的袍子,手裏拿著一根木棒,坐在木馬上來迴搖晃著,口中還念念有詞不知說著什麽。木馬邊蹲著另外一個小不點,揚著臉看她一臉新奇。

    小徐良玉拿著那木棒輕輕在她頭頂一敲,裝模作樣地歎著氣:“你這猴頭,又淘氣了。”

    話才說完,頭頂日頭已經被人遮住。

    她抬頭,看見徐有義更年輕些的臉,看著她正是無奈地搖著頭:“良玉,你又穿我的袍子玩。”

    徐良玉瞪著他,一臉的不高興:“師傅,您老人家迴來得太晚了,我不和你好了。”

    說話間男人已經被她這副模樣逗笑了,他變戲法一樣,自懷裏拿出一大紙包來,舉在她頭頂:“看看,你最愛吃的的王記蒸餅,要不要?不要都給你阿姐吃了!”

    說著他轉身就走,急得她直在後麵喊他:“爹!爹爹!”

    男人迴頭,偏臉憋著笑意看她:“說多少次了,叫耶,阿耶,耶耶,不是爹爹。”

    她學著叫了一聲,跳下木馬奔著他就跑了過去,結果長長的袍子絆住了她的腳,整個人直直摔在了地麵上。預期的疼痛沒有到來,徐良玉手一動卻是醒了過來。

    她一手放在心口處,還能感受到自己飛快地心跳聲。

    夢境是這般地真實,真實得身臨其境。

    睜眼一看,天已經大亮了,檀笙依舊背對著她一動不動,她趕緊爬了起來,抻個懶腰下床。

    洗漱一番,平時早就醒過來的人還沒有動靜,她爬過去扳著他的胳膊,也不知是迷糊著還是清醒著,檀笙胳膊一抽出去,輕輕一拐就推開了她。

    她不以為意,轉身就走。

    在他這打探不出什麽,那也可以到青蘿那打聽打聽,總覺得十分詭異。

    徐良玉給她講過西遊記西廂記的話,難道這姑娘從前也是穿越過來的?

    還有夢境當中,她的模樣。

    總覺得哪裏不對,有一條線,想要連起來還沒有頭緒。

    仿佛是印證了她的夢一樣,晨起早飯就是蒸餅。

    唐朝還不興炒菜,麵食以餅居多,多是麥麵加配料

    做的,各種口味也是層出不窮。

    檀家多吃清淡的東西,主要是檀笙常年病著,講究養生,也許是家中有客,這兩日夥食竟是不同了,早起就有蘿卜湯,蒸肉,蒸餅也做了花樣……還有兩樣小菜。

    到了前堂,檀越和檀溪早就坐在桌邊了。

    這些日子趕上飯口,她就和他們一起吃早飯,既然想做一家人,總能熟悉熟悉。

    丫鬟們布好了飯菜,徐良玉就坐了檀溪的身邊。

    小檀溪自從送了人偶給她之後,更是親厚,一口一個阿嫂,每次見到她都笑得特別開心,就是檀越,依舊不待見她,三人落座,徐良玉伸手捏了捏檀溪的小臉,笑著逗她:“溪兒今天真好看,快教教阿嫂,怎麽能每天都這麽好看呢!”

    檀溪眉眼彎彎,才要說話,一邊的檀越淡淡道:“食不言寢不語,阿兄沒教過你嗎?”

    小姑娘頓時閉上了嘴巴。

    徐良玉也是無語:“……”

    布好菜了,也有丫鬟給切了餅過來,這邊才要動筷,一人匆匆跑了來。

    原來是雍王殿下的隨侍,從前他們過來,都是在竹屋吃的,不與他們一起,今日一早起來了,不知道怎麽想的,突然說要和他們一起吃早飯,幸好這隨侍來得及時,不然吃到半路,人家雍王殿下突然來了,那得多無禮,多尷尬。

    三人側立一邊等候,不消片刻,李德緩步走了過來。

    本來就是矮桌,矮椅,長長方方的,原本是徐良玉和檀溪坐在一處,檀越坐在對麵,現下李德隨便坐了,再讓他們坐的時候,檀越就挨著徐良玉坐了一起,如此他們三人一邊,雍王殿下一邊。

    丫鬟們早給他盛好了湯,擺好了餅,這迴不用誰說食不言寢不語了,都小心翼翼地了。

    蒸餅是徐良玉最愛吃的主食了,到這裏來從吃食上來說其實不大合她的心意,因為雞鴨鵝什麽的也不常吃,青菜也沒有什麽可吃的,炒菜沒有不說,就連肉也不能隨便吃。

    豬肉被人稱作髒豚,隻有窮困潦倒的百姓才會吃,狗肉則被人視為靈魂不潔不淨,無人吃食,牛被百姓視若珍寶,一旦上了肉菜,多半就是羊肉,雖然經過處理了,但是徐良玉依舊不喜那股子味道,所以吃飯對於她來說沒有可期待的。

    檀溪才喝了一口蘿卜湯,不知怎麽嗆到了。

    徐良玉連忙扶她站到旁邊,拍她的後背,重重咳嗽幾聲才緩過這口氣來。

    二人再坐迴桌邊,檀越看了她們一眼:“沒事吧?嗯?溪兒?怎麽這麽不小心?”

    小檀溪還拿帕子擦著唇邊,甕聲甕氣地說道:“阿兄,食不言寢不語啊!”

    徐良玉一下沒忍住就笑出聲來,檀越沉著臉看她,可她盯著檀溪一本正經的笑臉,實在忍不住,越笑越是收勢不住,笑著笑著,發現對麵的李德正看著她,赫然板住了臉。

    檀越這才鬆了口氣,隔著徐良玉給檀溪夾了塊餅。

    徐良玉吃得不多,多半時間是在照顧檀溪,偶爾抬臉,能看見李德考究的目光。

    飯後檀溪說想跟她一起玩,可她哪有什麽時間帶孩子玩呢,思來想去,就應了她,帶她去鋪子裏轉一圈,當然了,少不得和檀越好言好語地說一聲。

    幸好少年雖然不喜她,但是很疼自己妹子,也沒攔著。

    姑嫂二人這就一起高高興興地走了。

    飯後李德等著與檀笙對賬,然而卻是沒等來人,又是驚動了大夫,說是一夜難眠,頭疼難忍,檀越擔心不已,常守床邊。可診也診了,也吃了湯藥了,一點不見效果。

    檀笙麵如白紙,緊閉雙目,李德上前問話,他竟有棄世之意。

    惱得檀越又驚又叫,趴在床邊還落下淚來,當年檀家長子本就是李德身邊之人,為護他而死。那時候他還是潞王,名為李賢,心心念念還給檀家一個頂梁柱。

    後來此檀笙因他中毒中病,發派到了洛州來。

    他在床邊坐了片刻,當即起身,喚了旺兒來:“待到晚上,想辦法將宋三郎引到巷口去。”

    屋裏幾個人都驚得抬眼,檀笙心病更重,臉色更白:“殿下這是幹什麽?”

    李德迴眸瞥著他,一臉冷厲:“本王治治你的病,不絕你的心,就絕她的意。”

    檀笙眼簾一動,不覺失笑:“殿下這是何苦,我一個病秧子眼看土都埋到脖子了,她就是真的舊情難忘,又能怎樣,管這些呢,正事要緊。”

    可人不聽他說這些,卻已拂袖:“本王眼裏可容不得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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